140

字數:8447   加入書籤

A+A-




    大夫元皺了皺眉:“什麽小司徒,不許再這麽叫。”他看了看被阻在那車後的其他車輛兩旁,押車的士兵們都隻管愣在雨裏看,不禁動了

    火,“你們怎不上前幫忙?”

    百夫長見狀搖手:“可不怪他們!那是小司馬下的令,各人都得嚴守本位,不得擅離!”

    大夫元更不高興:“他在哪兒?”

    百夫長朝上一指。

    大夫元順方向找去,見道路左側的山坡上有一草亭,公孫良宵正坐在草亭內一邊燃火煮湯,一邊悠哉遊哉地觀望他們,臉上似乎還掛著笑

    。

    “好你個良宵!”大夫元心裏暗罵一句,撩起袍裾幾步並作一步,到了草亭外。

    良宵神情自若,起立歡迎:“你來啦?”

    大夫元也不客氣,入內坐下:“可惜缺了琴和香,不然你小司馬能即景作歌呢。君侯囑咐你我二人日夜兼程,你還記得嗎!”

    “忘不了。”良宵仰頭盯著茅簷下滴墜的雨珠,“……但我有疑惑,需要你幫我排解。”

    “如何的疑惑?”大夫元耐著性子。

    “我們這一去,救援的是誰?抗擊的是誰?”良宵一笑。

    大夫元張嘴欲答,又下意識頓住:“你問得好生奇怪。”

    良宵不置可否:“見公子之前想明白這個問題,不是很應該麽?”

    大夫元沉默。

    “我們出發前,君侯進了雲宮見母夫人;出來後君侯就吐了血。雲宮裏出了怎樣的事?我父親百般打聽也打聽不到。不過在場的人都是你

    任氏的宗老,當然,還有你父親。”良宵斥退左右,麵對大夫元一一陳述,“……逼得君侯到那樣地步,真不簡單!”

    大夫元握拳:“你在我麵前說這話,存心是與我過不去!你家不知曉的事,莫非我就知曉了?我那個父親,可也是你妻子的父親!他待你

    ,比待我還親熱哩!”

    “朝中無父子,有的隻是君臣。”良宵抖出一塊木簡,“我不妨給你挑明,這裏是我父親昨日遣人急遞給我的信,命我秘查公子病情真假

    。”

    大夫元怔住。

    “我不知道原因。”良宵“啪”地把木簡扔進火堆,“但我想告訴你,我不會聽從父親的任何命令。”

    大夫元袖起手:“……我清楚了。那我也告訴你,我父親沒給我什麽密令,我心中記的唯有君侯的囑咐。”

    “好友,我信你這話。和你一起成為君侯的膀臂,是我的驕傲。”良宵拍案而起,“咱們這番,救援的是服人公子,抗擊的是不馴順的狐

    姬氏!這是咱們拚命也要執行的君侯意旨!”

    “哼,不消你說!”大夫元背朝火堆,暗中將一幅絹書焚為灰燼。

    “防著良宵,保好任氏的人!”那上麵是司徒弦的手跡……

    “二位兄長免禮。”公子服人努力地抬手示意,良宵與大夫元才站了起來,細細打量他。

    這一打量,著實讓二人吃驚不小。

    服人麵色灰黃,眼神黯淡,身形比起在翼城中時竟瘦了好幾圈,哪裏還有昔日翩翩佳公子的風采!不知母夫人與君侯目睹此狀,要多麽心

    疼!

    大夫元忍不住:“誰在照看公子!”

    “原是君侯撥給公子的人在照看,可那些人也病倒了。”大夫廣愛搭不理地答話,“我就用了我的家臣幫著照看。”

    “公子怎麽病的?”大夫元瞅著這弟弟,愈加不耐,“你照看著,如何不見好轉?!”

    大夫廣怪道:“公子又吐又瀉了這麽些天,最近虧得我們照看才好多了。要問病因,去問先前侍奉公子的人!”

    “你!”大夫元捋起袖子要教訓弟弟,教良宵按住。

    “我是水土不安致病的,不關旁人的事。”服人擺手,“廣,辛苦你了。”

    大夫廣立時作出笑臉:“這是臣下該為公子做的。……公子,翟隗氏之主又來問了:狐姬氏的人在營外叫罵,要求明日對戰,公子準備還

    不應他們嗎?”

    服人有氣無力地說:“不應。”

    “哎,好,我去跟他交待。”大夫廣口裏承下,人依舊黏在帳內不走。

    大夫元嗬責:“都中午啦,你還不去犒軍!”

    大夫廣不理。

    良宵扭過頭,和顏悅色:“廣,我們餓了,你幫我們弄點兒吃的。”

    大夫廣待姐夫與兄長如兩重天:“好,馬上弄來!”

    “公子!”大夫元透過帳簾縫隙,證實大夫廣去遠,回到服人褥前,“公子何不出動君侯配給公子的三千固士,痛擊狐姬氏?”

    服人噙淚:“我一到蒲地就染了急症,如何領得了固士出陣……而這些由兄長費盡心血培養出來的猛士,不可輕易受控於他人之手!”

    良宵慨然長歎:“公子這般謹慎惜才,果然不負君侯重托。”

    “不。”服人否定,“我還是太幼稚,險些誤了大事。好在你們來了,你們可有帶來醫藥?”

    大夫元道:“君侯和君夫人選來的醫師黑耳,攜帶針石藥草在別帳等著了。”

    服人聞言欣慰:“二位兄長請他即刻為我診治吧!我希望他能照料我的一應飲食,使我早日痊愈!”

    大夫元和良宵原地不動。

    “公子……”良宵試探,“您的病是……”

    “我是水土不安致病的。”服人重複,露出微笑,“有了兄長送來的故土的醫藥,我能夠很快恢複。……病倒也不全是壞事,狐姬氏近來

    越發囂張,篤定我怕了。趁他們驕狂輕忽的大好時機,我將同二位兄長引領固士一舉擊潰狐姬氏!”

    大夫元和良宵字字聽真,不由肅穆行禮:“是!”

    鏡殿外堂。

    “請傅父稍候。”小易尊敬地迎奉公子養堂上坐定,“主人正在披衣,少時就將宣您進去。”

    公子養聽罷,心中酸澀:“君侯的精神好些了?”

    小易隻牽強地抿抿嘴角,不說話。

    公子養捂住胸口,似有一塊石頭堵在那裏,憋悶得慌。

    真是焦人!

    除了前天快馬來報,晉軍要與狐姬氏開戰需征糧草以外,蒲地至今無信傳回。那兒究竟是怎生狀況,翼城裏沒人知曉。

    良宵這個孩子,辦事也不牢靠了……

    “你們不要攔擋我,我是來求君侯做主的。難道鏡殿的奴婢,就可以不講規矩?!”司徒弦的叫喊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站起來踱到階前,

    正瞧見司徒弦不顧鏡殿宮外侍衛的攔截,自顧自要闖進來,“這麽久了,公子仍音信全無!君侯,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哪!”

    侍衛正色喝道:“司徒自重!此地不經君侯允許,誰也不得擅入!”

    “我是個要沒了兒子的人啦!倒要我怎麽自重!”司徒弦耍出老一套,哭哭啼啼,嘮嘮叨叨,“君侯啊,可憐可憐老臣,至少讓老臣知道

    點兒蒲地的消息吧!……啊,那不是司馬傅父嘛,莫非他可入鏡殿,我不可入?!”

    公子養立時氣不打一處來:“好你個司徒……”

    “何人咆哮?!”話音未落,內堂轉出師雍,“這裏是鏡殿,君侯養病寢居的所在,本不許臣下接近的,何人還敢大膽咆哮?!”

    寺人們上前回話:“是司徒。另有傅父奉命奏事,候在堂中。”

    師雍聞言,微微一笑:“原來如此。兩位元老請進。”

    司徒弦一點不客氣,拂開侍衛,趨步來到堂上,擦過公子養的肩膀,搶在他前麵隨師雍進到內堂。

    公子養咬著牙,緊隨其後。

    “請問,君侯可否接見老臣?”一落座,司徒弦率先提出。

    “當然。”師雍回答。

    說話間,隻見兩名女童手持薰爐而入,又有寺人抬了紫竹帷屏,設在主座之前。

    師雍起身:“恭迎君夫人出堂。”

    公子養與司徒弦俱是一愣,不由地也趕緊起身。

    果然君夫人臨風受侍女左右扶持,緩緩登堂入室。

    “君夫人乃是一國小君。”師雍說明,“兩位有公事,可與小君先行商議。”

    “不必用帷屏,撤了。”這個當口,臨風來到主座坐下,立即發令,“都是親眷,麵對麵才好講話。”

    不知怎地,司徒弦感到了一絲緊張。

    這位君夫人對他而言,一開始隻是一種毫無概念的存在,或者說,在第一次看到她時,他甚至覺得這曾與光君從大周之西走到大周之東,

    據說經曆了無數風波的司寇公主不過爾爾。她容貌既不夠豔麗,舉止也不夠張揚,雖然風傳她才華出眾,然而一個女子的才華能到什麽程度?

    在男子獨專的朝堂上,那充其量算個嘩眾取寵的話題罷了。

    他很看輕她。

    但隨著她主持中宮日久,他發現周圍一些情況在慢慢變化。

    變化最顯著的自然依舊是君侯。

    在她失蹤的近三年時間裏,君侯的勤政與現在看上去是毫無區別的,可仔細琢磨,那時的君侯不僅把自己終日鎖閉於鏡殿,同時將晉國亦

    終日鎖閉於自給自足的狀態中,不僅極少與他國接觸,連對戎的戰事也一場沒有;在她伴隨君侯身側之後,君侯就連續進行了好幾次出人意料

    的舉動,包括頻頻與諸侯聚首,向齊魯報仇,鐵腕鎮壓狐姬氏等等,一反往日萬事無爭的消極態度,甚至變得……狠辣起來……

    而往常親近君侯的幾個少年臣子,仿佛也都視她如第二位君侯一般,尤其是君侯心腹師雍,相比過去長隨君侯,竟然更頻繁地護持在了她

    側旁,俯首貼耳甘於用命。

    還有她帶來的君侯的嫡長子,以君侯為首,宮中上下對其無不寵愛至極,而那孩子的用度儀製,儼然等同世子……

    她不聲不響地攀到了他不得不仰望的動搖不得的位置。

    於是他想,她一定有他沒及時察覺的厲害手段。至少她以外表麻痹了他的警惕心,就是一樣本事!

    結果,在黑祠的幾番相爭中,她果真亮出了她的實力,很快就除去了寶音,間接使他和他的兒子嚐到了不好受的滋味。

    所以,他有點兒怕她。

    這是實情。

    不過,他不能讓她看出這一點。

    “君夫人……”他清了一下嗓子。

    臨風直視著他:“舅父,您的要求我已經聽到了,剛才您的聲音很大。”

    司徒弦噎住。

    “最親莫過父母子女。”她並不等他思考如何對應,“君侯與我完全能夠體諒您的心情,可是前方的確並未有交戰的詳細情況傳回,還請

    您耐心稍候。”

    司徒弦一時找不到紕漏反擊,隻得略點一點頭。

    臨風轉頭朝向公子養:“叔父身為司馬,理應當先奏報軍務。請說。”

    “君夫人,老臣所奏公務有兩樁:北邊對戎戰事,需要調派糧草支援,這是一樁;可時值春末夏初,各處青黃不接,國中也鬧起了饑荒,

    民眾生計維艱,糧草卻不好籌措,這是另一樁。老臣想請君侯給予指令。”公子養道。

    “叔父有否建議?”

    “現在到各縣鄉催集糧草是不可行的,反而得考慮宣令縣士鄉士們撫恤民眾,主持賑災。所以,老臣建議糧草先從國中各大家征借。”

    “叔父的建議,舅父怎麽看?”

    司徒弦心中盤算一番:“各大家的封地可也不在近處,運了來一樣誤事。”

    臨風低下頭,沉吟片晌:“叔父舅父皆是憂國的人,說得都有道理。……我倒有個法子,但願折中可行。”

    公子養拱手:“請君夫人明示。”

    “懷姓六宗,在我晉國侍奉公室已有四代,向來勤苦忠誠。前些天,我聽說懷姓宗主南翁在霍地屯集了相當的糧草,要飼養馬匹來與諸國

    易物,今次的糧草就向南翁借用吧,如果這些糧草能從霍地直接運往二戎交戰的蒲地,花費的時日和用度也將大為減少。”臨風開門見山,娓

    娓道來。

    這下司徒弦大吃一驚。

    南翁屯糧養馬的事,年前對他透露過些許,還拜托他保密,孰料君侯夫婦早已了然於心。

    “此事就交給舅父操勞了。”臨風似在追憶,“我記得,南翁是您的……”

    “是司徒側室之父,也是廣大夫的親外祖。”師雍及時補充。

    臨風露出笑容:“這就太好了!剛剛我便說,最親莫過父母子女,想必司徒與南翁準能及時送去糧草。那就三天之內將調令遞交南翁,限

    他接令十日後把糧草解送到蒲地營中,請他不要吝惜,事畢君侯自有重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