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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埋頭處理公文的以撒,聞言抬頭看我一眼:

    “等你想說的時候,會主動對我說的。”

    言下之意是說他自己體貼、尊重我的感受,不隨便挖人隱私嗎?但我不喜歡他的語氣和表情,仍是不滿的嘟著嘴:

    “我現在不想說!”

    我賭氣的將臉扭向一邊。他無言的看看我,又低下頭去繼續奮戰,順便道:

    “不想說,就別在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快點動手!”

    自我恢複意識以來,以撒每天清晨準時把我搖醒,確定我已經恢複神智之後,又把我拖到他處理公務用的寬大的馬車廂裏,自己處理公務的同時,一方麵生怕我因無事而發呆,最後又呆回之前的樣子,另一方麵又怕我胡思亂想,自尋煩惱,所以他給我布置了一個很無聊的任務——抄書。

    大軍出行作戰,自然不可能帶什麽書。而在這北歸的路上,誰也沒想要去費事的找幾本書來給我抄。所以,以撒就丟來一本名冊,那上麵是此次出征的幾十萬人的姓名及狀況,要我分做已殉職的和仍生還的、立功的和觸犯軍規的、受傷的和沒受傷的、編在第幾第幾小隊的,全部整理出來。

    我的精神狀態依舊不是很好,便推所全身乏力,整天就窩在一個比較舒適的角落裏,擺弄著手裏的手帕和密寶,一天下來也寫不了兩三個字。

    事實上我真的沒有餘力去做什麽事情,整天處於恍惚狀,似乎所有的靈魂還沒有回到這個軀殼裏來。

    1512年7月初,北歸的軍隊行至梅澤爾城,大軍準備在這裏駐紮幾日,派使者去古勒達通報了狀況再前進,卻意外的剛一進城就接到了蓮送來的信。

    信中,蓮要求以撒盡快趕回古勒達,因為他自己已經分派親衛團和皇族親兵,親自北上準備剿滅北方七省的叛亂。讓以撒回都後全權負責替他主持大局,不管情勢如何,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然而奇怪的是,以撒接到這封信之前,全國各地都沒有得到什麽風聲說是北方七省有所異動。以撒向城守探聽古勒達的情況,城守也隻是知道:上個月月底,太後突然回娘家探親,離開之後,皇帝便立即召集兵馬,跟了過去。

    7月中旬,蓮率大軍才越過河界進入北省的境內,北七省之首的波蘿卡茜便突然宣布要脫離公國而獨立。第二天,另外六省也一同宣布獨立,接著就與蓮親自率領的軍隊開戰。

    一切發生得沒頭沒腦,北七省所拋出的那個作戰宣言,也好似隻是個臨時的借口,誰也搞不清究竟怎麽回事,更別提為何皇帝會早一步派軍守在北省門口等著他們叛變。

    8月,南征軍回到古勒達,以撒整日忙著處理事物,親王府和皇宮兩頭跑,卻仍未放鬆對我的督促。

    回到古勒達後,他讓人搬來許多厚過十公分的書讓我抄,即使是他要去皇宮裏辦事,我也得抱著書跟在他後麵跑,真是……

    10月,北七省中有三個省投靠公國,加上又有新的力量投入作戰,北方叛亂很快就被平定,商賈休貝爾家被查封,幾省的大小官員全部罷免、查處。

    11月,蓮終於回到古勒達。

    以撒率群臣迎接,舉國歡慶。為了迎接公國的皇帝,也為了慶祝公國終於結束戰爭,回歸平定。幾乎全城的人都擠在城門口,翹首以待。紅毯從城門下一直拖到皇宮,一幹朝臣門垂首站在紅毯兩側,掩不住臉上的喜悅。

    蓮一身銀白色的鎧甲,背後披著猩紅色的披風,手裏挽著頭盔,腰掛大劍,威風凜凜的從紅毯的一端走來。

    以撒上前,拱手正要行禮,蓮卻搶先一步跨近,當著眾人的麵單膝跪在以撒麵前。

    喧鬧的城市刹時靜得能聽見針落在地上的聲音。所有的人,包括以撒在內,都驚訝的瞪著垂首在地的蓮。

    “我,蓮?安法洛,願替我的母親雅娜?休貝爾,向以撒……和全公國的人民請罪!”

    蓮的聲音沉穩而平緩,像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

    “在這裏,我不得不向所有人公開——因為我的母親,以及休貝爾家族的私心,用讒言致使前皇後佩摩?辛法萊被廢,並被囚禁後無故枉死。也因為我母親的策劃,使得公國的三皇子,自幼被流放卡頓,受盡苦難。

    可是,在此……我還是得請求……放她一條生路,因為她畢竟是公國的太後,也是我的母親。為了贖罪,我已徹底剿滅北方七省及休貝爾家的勢力,並將母後囚禁在別莊——先帝別居的地方。

    並且……我願意退位。作為條件,以撒必須在登基之日與羅絲一族完婚,以達成先帝的遺願。”

    蓮說完,保持原來的姿勢垂首不動。四周的人也像被按了靜止鍵,傻眼看著這一切。

    我驚訝之餘又看向以撒。他刹白的臉上空無表情,冰藍色的雙眸裏也結著薄撥的冰。

    我靠近他,扯扯他的衣角,覺得麵對蓮這樣放下身段的舉動,以及這眾目睽睽的場景,他總該表示一下什麽。

    豈料,以撒突然轉身,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我知道,以撒需要好好的靜一靜。突發的狀況對他來說實在是一次巨大的衝擊。

    他對蓮的看法的感情,可以說從一開始就是“敵對”的。他就好象時刻對太後戒備一樣提防著蓮。但他對於蓮的態度與對太後的又有稍許不同,他似乎是一直一相情願的把蓮當作假想敵。

    是的,一相情願。因為他在防備的同時,蓮卻在處處幫助我們。蓮的幫助是清楚可見的。在魁恩麵前為以撒和我鋪好路,在太後麵前處處維護。蓮的幫助也不是作作樣子而已,他所做的一切是確確實實讓我們得到益處。

    正因為清楚明白蓮這樣的恩惠,所以以撒對他的態度也多少有所轉變。由剛開始的冷眼相對、無情利用,到後來變成了默默承受。我知道,他在承受蓮的恩惠的同時,心情也在轉變。

    直到魁恩退位,蓮登基,這時從遠方趕回參加登基大典的以撒似乎成熟了許多。曾經一心隻為爭奪王位而曆盡艱辛從卡頓逃回來的以撒,在眼看著王位成為蓮的囊中之物的那一天,竟然什麽也沒做。即使麵對隨後而來的科裏的挑釁,他仍是沒有反應。

    我曾一度擔心他會為此而造反呢,他卻就那樣接受了自己親王的新身份。

    這算是暫時的隱忍還是完全信服了蓮?在克拉姆德省時,他曾說自己若是戰敗則無命回去見蓮……他這是對蓮臣服、承認蓮是皇帝的表現嗎?

    然而就在他以為這一切終於要歸於平靜的時刻,居然……

    前皇後的死和自己流落卡頓的真相的披露,似一顆□□轟進以撒的心裏。十幾年來積累下來的熾烈的仇恨之火又重新引燃,並且爆發。

    想想自己莫名蒙羞被廢、並因那女人的妒忌而死於非命的母親,想想自己十多年別居異鄉的艱難與無助,再想想自己好不容易回國後那女人對自己的處處刁難……一切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她!那個雅娜?休貝爾!

    以撒痛恨至極,可是卻不能親手殺她——因為安法洛皇族有規定,如果前皇、後已退位,即使再查出其曾經犯有天大的過錯,也不能斬殺,以免亂了倫理。所以除非政權被推翻,後代是不能殺先祖的。

    恨,卻無法報仇,以撒隻能將仇恨轉嫁到蓮身上。可是僅存的理智又勸服自己不能,因為蓮畢竟沒有錯。然而,這一切又讓以撒迷惘——蓮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因為心存愧疚而做的虛偽的補償,還是真正以一個兄長的心在為弟弟付出?

    剛剛開始有一點想要承認這個王、承認這個哥哥的以撒,再次受到打擊。

    不論恨也好,不恨也好,以撒滿腔的怒火需要一個發泄的空間。然而他最終能做的就隻是從蓮手裏奪得王位。可是,不需要他奪,蓮很自動的拱手相讓。以撒又想要去剿滅太後的後台勢力,然而蓮也已經很自覺的幫他搞定。

    太過合作的蓮,實在讓以撒很傷腦筋啊!他就這麽登基為皇嗎?可是……很讓他不爽啊!

    所以那天之後,以撒哪也沒去,一直窩在親王府裏看看這些日子外出所積壓下來的公文。但事實上他根本什麽也沒看進去,而是瞪著白紙上的油墨字跡發呆。

    而且,即使他是處於這樣一個整日昏沉的狀態,仍是不忘堅持每早把我從床上挖起來,拖到書房丟本書給我抄。我依舊沒有老實的去抄書,所以書房裏我和以撒兩人,各自發著自己的呆。

    “哎……”

    第三十二次了。我抬頭看看坐在書桌後的以撒。他盯著桌子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如果蓮再自私一點多好?如果蓮就這麽把秘密一直隱瞞下去多好?

    幾日沒有外出,也不知道外麵現在亂成什麽樣。不過府裏的下人們一個個都是戰戰兢兢。一來,主子將來可能登上皇位,疏忽不得。二來,雖然“升職”是件好事,但“升職”的原因卻一點都不好,所以整個親王府正處在極低的氣壓之中。

    一個頂著低氣壓的仆人小心翼翼的敲進書房的門,進來通報道:

    “大人,親衛團的肯恩大人來訪。”

    以撒點點頭算是聽到了,仆人讓到一邊給安布莫斯?肯恩進來。

    安布莫斯行至以撒所坐的書桌前,恭敬的單膝跪扣行禮(與拜見皇帝的禮儀相同),道:

    “拜見親王大人。”

    以撒若有似無的哼出一個字節,當作回應。莫司倒也不以為意,起身微笑道:

    “今早卡頓帝國新皇派來使者,稱嫌疑策劃謀殺我公國先帝的凶手傑?索姆達,以及潛逃至巴斯克境內的公國叛徒費迪南?格魯那夫已被抓獲。

    傑?索姆達因謀殺卡頓前皇帝,已被處斬。卡頓也承認,刺殺先帝的凶手就是傑?索姆達——因為傑?索姆達雇凶刺殺斯裏蘭?索姆達與我國先帝遇害的情形相同。所以,卡頓也以傑已被陣法向公國請罪。”

    以撒聞言瞥我一眼。因為我曾對他說過,殺害魁恩的凶手另有其人。隻是,我倒沒想到,科裏應該明知傑沒那個膽,竟然還主動承認那事與卡頓有關。不過,既然卡頓承認,而且又已經處死了傑,這麽一來兩國的人民也都會平靜多了吧!

    “另外……”安布莫斯接著道:“卡頓也已派出官員押送費迪南?格魯那夫回公國,交由公國處治,並借此機會與公國重新會談,以商定和平協定。”

    科裏……如意算盤打得真好啊……不過,我沒想到自己竟對終於抓到費迪南?格魯那夫一事,反應如此冷淡。

    安布莫司停了一會兒,等我們把所聽到話消化完,又繼續道:

    “陛下認為您在提滋生活多年,且此事重大,請您進宮一同商議。另外,還要商量有關先帝下葬的事。”

    莫司輕輕的說著,並小心的觀察以撒的臉色。以撒動也不動,半晌才低沉的道:

    “知道了,我隨後就過去。”

    莫司又行禮,恭敬的退出去。

    我看見以撒緩緩從書桌後站起身來,轉身望向窗外天空的低雲,良久,才背手離去。當晚,以撒很晚才回來,一回來就進自己房裏休息去了,什麽也沒跟我說。

    第二天,皇宮裏向外發出公告。

    先是有關卡頓的事。科裏在來信中言明傑之所惡,不僅傷害了公國也傷害了卡頓自己,是兩國人民共同的敵人。雖然此人已與提滋處死,但仍要以卡頓國君之名向公國致歉。同時表示願意與公國重修舊日之好,另訂和平協定。

    這是值得高興和慶祝的事,而接下來發布的便讓人悲痛。因為公國局勢不穩,所以魁恩的葬禮一直拖延至今,之前隻是舉行了簡單的祈福儀式。如今萬事皆定,便擇日舉行盛大隆重的下葬儀式,舉國為先帝悼念三個月,忌婚嫁喜慶。

    並定在來年喪滿之日,舉行新皇以撒?安法洛的登基大典,及冊後儀式。

    又是一個很漠視我的意見的決定。

    以撒開始回到皇宮、親王府兩頭奔忙的狀況,雖然他不在拎著我、抱著書到處跑了,但我仍能看得出,他心裏的結尚未解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