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笞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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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葉榆澤裏爬出來的黑蟒仿佛聽懂了阿德的話,它愣了一下,巨大的蛇頭抬起,朝著遠方感應了一下,突然一個發力,撞得先前的黑蟒身子淩空飛起,重重的砸在山崖上,整個蛇身都癱軟下去,無法動蕩。黑蟒這才遊弋到尋音旁邊,尋音驚慌失措,急忙叫道:“阿德,我不走,我不要離開你,即便是死,我也要與你在一起。”

    然而不等她拒絕,她的身子已經被黑蟒卷起,拖入了葉榆澤。阿德失神的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聲來,尋音看懂了她的唇形,阿德在說,“好好活著!”

    “嫂子,我拖住他們,你快走!”阿德看著唯一還沒逃走的尋秀說道,這是她的姐姐,也是他的嫂子,如今木丹被人用蠱控製了,那麽讓他為他大哥做些什麽吧。

    尋秀微微一笑,淒涼的笑容裏多了幾分坦然,“這輩子我哭過笑過,幸福過,也傷心過,活夠了,我沒有過夠的日子,就讓她們幫我過吧,既然走不了了,便不走了吧。阿佑得活,我無憾了。”她說完,走向山崖背麵,哪裏有一頭受傷的母鹿,應該是出來覓食,被巨蟒驚嚇,從山上滑落下來,此刻它已經絕了生氣。尋秀摸出匕首,劃過母鹿的腹部,在它腥臭的肚子裏找到了胎盤。尋秀閉了閉眼,取出了胎盤,藏在了自己的裙子裏。

    阿德還愣愣的看著尋音離去的方向,他終於放心了,靈蛇帶走了尋音,他的馭蛇給了阿佑,她們都能平安了,隻是他終是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兒出世,也不能陪著她們母女了。

    馬車和那些護衛已經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從一個個小黑點漸漸的清晰起來。尋秀靠近阿德兩步,薄唇微起,輕輕喚了一聲,阿德!聲音柔軟,帶了幾分尋音的甜軟。

    阿德臉上的神情一呆,有些莫名的看著尋秀,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學尋音說話。不及說話,尋秀輕笑道:“我這一生沒為阿音做過什麽,隻此一次,我代她去死,這也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阿德明白了尋秀的意思,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這的確是個好辦法,他沒有理由拒絕。隻有尋音死了,那些逃走的人才能活得長久些。

    紅彤彤的太陽在蒼山頂上懶散的躺了片刻,終於無趣的落到了蒼山背後,天色已經有些擦黑。幾十個護衛把他們倆團團圍住,張尋求一撩車簾,一張白淨的臉笑眯眯的探了出來,“跑呀,你們繼續跑呀,怎麽讓我追上了?”他陰冷的目光在阿德與尋秀身上掃過,“你們誰都跑不掉,收拾了你們倆,我再去追尋音,她逃不出我的手心。”

    尋秀脖子一揚,冷哼一聲,沒有說話,阿德卻是微微一笑,“阿音逃了,她已經橫渡了葉榆澤,你追不上的。”

    張尋求抬頭看了看天色,“今天追了你們一天,我也累了,罷了,讓她多自在一天,我明天再把她追回來!你們見過貓撲老鼠的遊戲嗎,貓從來不會一下子就把老鼠弄死,它會用各種辦法來捉弄那隻老鼠,讓它生不如死。阿音不過是一隻小老鼠而已,我才是那隻貓。”說完他陰冷一笑,他張尋求要的人,誰也逃不掉。

    阿德卻忽然一笑,“酋長就這點本事嗎?事到如今依然不敢殺我?你樂意養著我,我卻是不願意在回去的。我寧願死,也不願受你擺布。”說完手一橫,寒光一閃,匕首就要劃破自己的喉嚨,卻被旁邊的護衛搶先一步,手腕一轉,把匕首奪了過去,身子隨即被人緊緊按著跪倒在地。

    張尋求冷冷的看著他,眼裏閃過一抹陰冷的笑意,“說的也是,你就是個沒用的東西,留著你沒什麽意思。或許你死了,尋音也就乖了。”他淡淡的說著,抬眼看見不遠處的一片竹林,茁壯挺拔。“聽說竹片打在身上的聲音很好聽呢!”

    護衛們會意,急忙有幾個人奔向了那片竹林,不大的功夫便削了許多竹片。阿德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最終一言不發被按倒在滿是鵝卵石的葉榆澤邊。尋秀也咬緊了嘴唇,被人按倒在地。用竹片,連竹竿都不是,表示他們受苦的時間會被拉長,隻怕不能痛快的解脫。

    薄薄的竹片一下一下擊打在倆人身上,打斷了,再換一片,護衛們換了幾撥人,竹片打斷了一地。他們腰部以下已經被打成了一灘肉泥,尋秀早已昏了過去,又被他們潑醒,就這麽挨打了許久。她終於啞著嗓子,學著尋音的語調,擠出破碎的一句,“阿德,我與我們的孩兒在那邊等你!”

    阿德艱難的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眼裏是滿滿的深情,“我很快來找你們,你等著我些。”他們的鮮血早已把身下的沙灘染紅了一片,匯集在一起,順著鵝卵石慢慢的流向葉榆澤,消融在湖水裏。他們的生命在流逝,越流越遠。阿德相信,他的血能帶著他的念想,在葉榆澤裏守望,看到阿音,看到他們的孩子慢慢長大。

    得了阿德的答複,尋秀含著笑,永遠的閉上了眼睛。張尋求卻是臉色大變,他緊緊盯著阿德,一臉的不可置信,“不,你們在騙我,她是尋秀,不是尋音,你們在騙我!”他語氣有些激動,有些無語倫次,聲音越說越大。

    阿德鄙夷的一笑,勉強抬起眼睛,看著張尋求臉色的變化,隻覺得好暢快,“她是尋音,你心心念念的孩子逃亡的路上早掉了,還來不及取出,就在她的裙子裏,現在應該被你們打成一團肉泥了,哈哈,你以為我死了,阿音能獨活嗎!咳咳”他本來想大笑,卻是忍不住咳了起來,一股殷紅的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了出來。他的身子已經被打成了一團肉泥,他堅持不了多久了,但是他必須要幫尋音找到出路,她們要好好活著。咳著,咳著,他的氣息微弱了下去,“阿音,我來了,等著我。”他的氣息萎靡,虛弱的擠出最後一句,然後他含著笑,永遠的閉上了眼睛。夜風漸涼,他的身體慢慢沒了溫度,逐漸冷卻,僵硬。

    張尋求向來處變不驚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慌亂,“不可能,不可能,你們在騙我,是,你們肯定是在騙我,尋音跑了,我會把她追回來,一定會把她追回來。”他嘴裏狂亂的說著,眼睛卻忍不住飄下了尋秀的方向。

    幾個護衛識趣的急忙上前,拉開了尋秀的衣裙,果然在她的裙子裏尋到了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張尋求驀地大喊了一聲,抱緊了頭,仰天狂吼,整個人似受到了極大的痛苦,痛不欲生。

    他做了什麽,他竟然隻因為沒看到她的孕肚,便先入為主的以為她是尋秀。他到底做了什麽,張氏一族複興的希望就這樣被他毀了,他們張氏一族幾代人汲汲營營的謀劃就這樣毀在了他的手裏。他的複興大計,他的國王美夢都成了泡影。

    張尋求隻覺得自己頭痛欲裂,“天不佑我,天不佑我!”他狂叫著,隻覺得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阿佑躲在菩薩的泥塑像背後,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他還小,許多事都想不明白,也不清楚。突然他心口一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已經離他而去。他不明白那是什麽,隻是覺得心痛。兩行淚順著他稚嫩的臉頰慢慢滑落,跌落塵埃。那痛是如此的劇烈,他不由癱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淚卻如決堤的湖水一般無聲的滑落。

    阿吧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圈在房梁上,它在為它的原主人哀痛。難得放晴了一天的天空又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玉案山上多野獸,一夜的功夫過去,阿佑隻尋到了一些破碎的骨頭,還有那一地沒被雨水衝刷幹淨的血紅。

    綿綿的細雨,如同貓爪般撓動著他憤怒的心,可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自己又能做什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整個人如同木偶一般,呆愣愣的站在那片血地裏,任憑雨水衝刷著他的悲傷。

    一把油紙傘出現在他的頭頂,一隻帶著溫度的小手包住了他的冰冷,“跟我回家吧!”語氣是一樣的稚嫩,卻不是問句。

    阿佑愣愣的看著地上血水,整個人如木偶一般,沒有反應。那孩子歎息一聲,“走吧,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