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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鐸月娘低垂著頭,回到桌邊,悶悶的說道:“大哥,你走吧,找楊淩拿銀子,早去早回,我們等你回來。”她話才說完,酒肆裏卻突然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然後整個酒肆都沸騰了,她看到很多食客都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隻聽有人說道:“小娃娃故事說的不錯,剛才那曲子好新奇,把我們都聽呆了!”
還有人附和著說:“嗯,的確不錯,這故事我們馬幫的都聽過,隻是都沒有這娃娃說的好,聽著有感覺。都忘記打賞了!”
整個酒肆都騷動了,紛紛要求鐸月娘再講個故事,鐸羅望逮了個空湊到掌櫃哪裏,問飯錢的事,掌櫃的說那少年已經結過賬了。回頭看去,隻見那少年目光深邃的注視著鐸月娘,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眼下急著回家,也顧不上太多,趁著混亂,四人逃命一樣的跑了出來。
等跑的遠了,四人站定喘氣,互相看著對方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手拉著手往府裏走,走到半路,玉娘走不動了,鐸羅望彎下腰,背起了她。鐸月娘也很累,她身子骨本就不強健,在加上靈魂與身體的契合不完美,讓她覺得整個身體都不受控製了,整個人如走在雲端,腳下是一片綿軟的白雲,深一腳,淺一腳,若不是皮羅邆一直牽著她,恐怕早就摔下了雲端。皮羅邆拉著她的手,仔細看了她一眼,然後彎下腰,“月兒,我背你。”
鐸月娘迷糊的搖頭說:“不用,我能走。”但是話說完沒說多久,她便覺得整個人都暈菜了,意思在逐漸的模糊,眼前一片迷蒙。模糊中,有誰把她背到了背上,那個身體不算強壯,但是背得很平穩,背她的人每一步都走的很踏實,他身上還有一股好聞的香味,她模糊覺得那人肯定背著她漫步在竹林中,清新淡雅的竹香讓她心靈平靜,好想就這樣讓那人背著她走到世界的盡頭。她微微勾起了唇角,這香味,她喜歡;這安穩踏實的感覺,她更喜歡。如此迷亂的想著,人已不知不覺的陷入了沉睡,準確的說,應該是昏睡。
鐸羅望與皮羅邆吭哧、吭哧的背著兩個小丫頭,辛苦的回到了白岩府。老遠就見到府門口打起了火把,點起了燈籠,兩人對視一眼,心知大事不妙。
時羅鐸看著這兩個少年,再看著他們背上熟睡的兩個丫頭,臉都黑了。想發脾氣,又忍住了。看著兩個疲累的少年和兩個睡得香甜的丫頭,覺得一陣心疼,他們到底還是孩子,便淡淡的說了一句,“今天晚上且饒了你們,明天自己去祠堂跪著。”
鐸羅望與皮羅邆應了聲是,聲音清朗,不帶一絲猶豫。玉娘模糊的聽到聲音,迷糊的的醒了過來,從鐸羅望的背上爬了下來,揉著眼睛,軟軟的叫了一聲‘阿爹!’
時羅鐸看到女兒沒事也放心了一些,隻是月娘卻是沒有半點動靜。上前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快請大夫,月娘昏倒了。”
鐸月娘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張秀見她醒來,終於鬆了一口氣,也不問她昨天去了那裏,又經曆了什麽,開口第一句話便是:“你哥哥姐姐都在祠堂跪著了,你既然醒了,也該去跪著。”張秀知道自己的話說的有些嚴厲,可是她知道,必須要讓鐸月娘牢牢的記住他們對她的每一分好,這樣,在她以後做抉擇的時候,可以省去許多煩惱。
鐸月娘一驚,急忙要下床,又被張秀攔住了,“你有這份心就好,我隻要你記住你哥哥姐姐對你的好,永不忘記。”張秀又強調了一遍,她欠浪穹太多,她不能做個忘恩負義的人。
她的話很奇怪,月娘卻沒空想,隻焦急的說道:“我怎麽睡著了,我們說好了一起去祠堂罰跪的,我怎麽可以一個人躲著。”月娘心裏也很焦急,哥哥姐姐是為了能帶她一起出去玩才受罰的,她怎麽可以不去陪著他們,他們說好了一起去祠堂罰跪的。
話說回來,時羅鐸似乎不喜歡打他們,懲罰他們的方式最多的就是罰跪。每次也不會派人盯著,他們基本上先是老實的跪著,跪不住了便跪坐著,偷了不少的懶。
張秀唇角一勾,笑了一下,心裏很滿意她的表現,抬手讓丫頭們端了些吃食上來。“吃點東西在過去,昨天不聽話,今天這罰躲不了。”
鐸月娘看著盤子裏的吃食,隻覺得吃不下,心裏一直記掛那幾個人,又不能拂了張秀的心意,隻能試探的問了一句,“哥哥姐姐可吃過了?”若是他們吃過了飯,那就說明他們沒有被重罰,至少沒有昨天跪到現在說明時羅鐸的怒火不大;反之,問題就嚴重了。
張秀心裏覺得有一絲寬慰,她還記得問這個,心裏也是有那幾個人的,語氣便柔軟了一些,“他們吃過了,你先吃點東西再過去。如果你的身體撐不住,過去了他們又要為你擔心。”
鐸月娘想了想,覺得也是這個道理,隻好端起粥,幾口喝完,胡亂的抹了下嘴,放下碗,急忙往外跑去。張秀連叫了幾聲,都沒有留住她。鐸月娘才跑出院門便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鐸月娘也沒看清來人,急忙說了一句,“對不起!”想繼續往前跑,肩膀卻被一雙大手抓住,把她定在了原地。
鐸月娘這才抬頭看了來人一眼,急忙規矩的站好,喊了一聲:“阿爹!”來人正是時羅鐸。
時羅鐸看著這個小丫頭,沉下了臉,問道:“這麽慌亂的跑著,是要去哪裏?”時羅鐸也是算著她應該醒了,所以過來看看,有些事他還是想親自問問她。
鐸月娘小心的答道:“孩兒做了錯事,要去祠堂與哥哥姐姐一起罰跪。”
時羅鐸終於歎息一聲,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軟了語氣,“先回答阿爹幾個問題,再去不遲。”
鐸月娘小心的打量著時羅鐸的神色,看不出喜怒,隻好乖乖的答了一聲,“是!”
“昨天玩的可開心?”時羅鐸看著她緊張的小臉,平靜的問道。沒有怒火,沒有脾氣,似乎隻是在與鐸月娘閑話一般。
鐸月娘想了一下,努力學著小孩的口吻說道:“本來是開心的,後來不開心了,最後還是開心的,”然後肯定的說道:“還是開心多一些。”
時羅鐸被她的話繞得有些頭暈,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試探著說道:“聽說你昨天說故事了,故事可是你娘說與你聽的?”一大早,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已經把他們昨天的做過的一切都清楚的反饋了回來,時羅鐸也知道了個一清二楚,可他還是想確認一下。
鐸月娘心裏驚了一下,怎麽這事就捅出去了。她想說是,可是想到如果時羅鐸去與張秀對峙,還是要穿幫;說不是,那麽她是怎麽知道這個故事的,夫子可從來不說這些情呀愛呀的故事。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好呆愣在當場。
時羅鐸卻不等等她回答,自顧的說了一句,“就知道秀兒的故事多,教了個好孩子。去吧,陪你哥哥姐姐跪著,太陽不落山,不準起來。”說道最後,語氣裏多了一分嚴厲。
剛才的問題好像他從來沒問過一般,讓鐸月娘提起的心也慢慢放了下去。小心的應了聲是,恭敬的站在一邊,等時羅鐸走遠了,才急忙往祠堂跑去。
轉過彎,時羅鐸回頭看著鐸月娘消失的方向,一時心裏百感交集。張秀慢慢走到他身邊,良久輕輕一歎,“少主來了!”
時羅鐸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是我沒有保護好她,我對不住你們母女。”
張秀微微搖頭,“少主對我們已經很好了,這是她的命,如今我看著她還能跑,還能跳,比以前活潑了不少,我很歡喜,不論她變成了什麽樣,她就是我的女兒,我千辛萬苦養大的女兒。”仿佛同時想到了大鬼主的預言,他們的心裏都很沉痛,一時沉默了下來。
張秀終是按捺不住,試探的問了一句,“少主對月兒有何打算?”她心裏很忐忑,可不論結果如何,月娘的命運早已注定,該來的早晚都要來,她有心裏準備。
“沒打算,”時羅鐸長歎一口氣,說了句實誠的話,“她喊我一聲阿爹,她就是我的女兒,她與玉娘是一樣的。”時羅鐸說的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
張秀用手絹捂住了自己的嘴,臉上表情瞬息萬變,有不可置信,有著感動,最後是無言的平靜,“得少主如此厚愛,張秀感激不盡,若有來生,甘願當牛做馬報答少主。”
時羅鐸抬頭看著遙遠的藍天,幾隻蒼鷹在高空掠過,他也有自己的夢想,也曾想象過如何利用這到手的資源來謀求更大的利益,可每每心思初動,卻總是不自覺的想起,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那個小小的身影,怯生生的喊他阿爹,那一句阿爹帶給他太多的悸動。他忽然明白過來,這隻是一個孩子,他有什麽權利犧牲她。為了那一句阿爹,他寧願放棄自己的夢想,隻為那軟軟糯糯的一聲阿爹,他願意傾自己所有嗬護她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