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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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鐸月娘端坐在銅鏡前,張秀仔細幫她梳著頭發,她梳的很仔細,一梳一梳仔細的梳著,從發梢到發尾,梳得一絲不亂,又仔細幫她紮了雙髻,簪上絹花,最後還拿出一隻古樸的銀簪子為她簪上。鐸月娘從銅鏡裏疑惑的看著張秀,她還沒有及笄是不需要戴發簪的。

    張秀隻做不見,低聲說道:“這簪子是娘的心愛之物,陪了娘許多年,今天送給你,千萬別弄丟了。”

    鐸月娘輕輕點了點頭,最後擠了一句,“娘要照顧好自己,記得吃好穿暖睡飽。”

    張秀別過臉去,半晌才微笑著點頭說道:“好,你放心。”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娘昨天晚上沒睡好,今天眼睛疼的厲害就不送你了,馬車在門口等你,你自去吧!”

    鐸月娘提著衣擺跪下,恭敬的給她磕了三個頭,說道:“孩兒去了,娘多保住!”說完也不看她,急急的奪門而出,不用看也能知道,張秀如今的狀況,她肯定是背過身去,消化著心裏的恨。她的心傷,鐸月娘如何能不懂,與其說是害怕麵對張秀的傷心,更不如說是害怕想起千年後的親人的絕望。如此留戀下去,她肯定會失了獻祭的勇氣,她本就不屬於這裏。或許,死才是最好的解脫,這裏很好,可千年之後的世界她更是懷念。

    到了府外,一輛馬車已經停在了哪裏,皮羅邆坐在輪椅上,他的腳傷還不曾愈合。祖父豐時、時羅鐸和咩羅皮都站在門口,見鐸月娘出來,祖父歎了口氣:“去吧,千萬保住自己!”

    時羅鐸閉了閉眼,沉聲說道:“五郎,月娘,給祖父磕了頭再走吧。”早有小廝在地上放好了蒲團,扶著皮羅邆跪在蒲團上,鐸月娘也規矩的跪好,皮羅邆借著寬大的衣袖和她的衣袖交疊,隻覺手一熱,卻是他握住鐸月娘的手,他們一起磕了頭。站起身來才發現大人都別過了頭去。遠遠的門裏,施玲兒和張秀卻是早已淚流滿麵了。張秀嘴裏說著不送她,到底心裏還是放不下。

    鐸月娘心裏一絲暖意浮了上來,這是她的親人們。鐸月娘伸出手,幫著小廝一起扶起皮羅邆,輕聲說道:“五哥,我們走吧!”

    皮羅邆微微點頭,任由小廝把他抱上了馬車,劉雋手一抬,車夫一聲駕,馬兒便帶著他們往南走去。鐸月娘忍不住掀了車上的窗簾,隻見門口的石獅,在朝陽下泛著淡淡的白光,顯得威嚴肅穆。幾個筆直的身影如點蒼山一般,聳立在門口,遲遲沒有離去,幾個柔美的身影微微顫動,似是在哭泣。一陣風拂過,亂了一樹的梨花。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飄灑了一路,似在給他們送行。

    鐸月娘壓下心裏的感傷,笑著說道:“哥哥和姐姐也不來送送我們。”

    皮羅邆伸手,理了一下她鬢邊的碎發,淡淡的說道:“你怎知他們不來送我們!”

    鐸月娘懷疑的看著他:“五哥見到他們來送我們了?我剛才可沒見到他們。”話才說完,馬車拐了一個彎,隻見玉娘和鐸羅望共乘了一騎,正在拐彎處等著她們。鐸月娘不由歎息道:“五哥睿智!”

    皮羅邆也不說話,隻是似笑非笑的扯了一下嘴角,又閉上了眼睛。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的走著,鐸羅望和玉娘也不說話,隻是一路默默的跟著,直到出了寧城。車夫一甩馬鞭,車子便加速駛了出去。鐸月娘一直打著車窗上的簾子,看到鐸羅望也一夾馬腹,馬兒載著他和玉娘也跟著跑了起來。他們跟著馬車跑了很遠很遠,最後他勒住了馬兒,玉娘轉過身,伏在鐸羅望肩頭痛哭,肩膀聳動,遠遠的,風裏有她的嗚咽聲聲,一聲聲哭碎了人的心。她們的馬車漸漸跑遠,那兩人一馬仍矗立在原地,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車子拐了個彎,那兩人就徹底的看不見了。

    鐸月娘最是坐不住,扭呀扭的,扭了半天,終於問道:“五哥,邆賧不是早就收回了嗎?為何還要聽李知古的指派?”

    皮羅邆無奈的歎息一聲,“是回到了我們的手裏,不過我們畢竟是大唐分封的刺史,隸屬大唐,他是督軍,要想給我們捏個罪名實在容易,如今我們處於弱勢,隻能趨利避害,徐徐圖之,如今我們需要的是時間,隻等我父親從大唐歸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哎!”鐸月娘歎息一聲,雙手托腮,“大唐山高路遠,等伯父從大唐歸來,我們倆肯定連渣都不剩了。”

    皮羅邆沉默了,如今他們走在了送死的路上,將來的事誰清楚。鐸月娘說完,也自知失言,隻能閉上了嘴巴,心裏卻是盤算,是不是自己改變了曆史,所以攪亂了皮羅邆的命運,據記載,他應該還有三十年好活,哎!

    山路難行,皮羅邆腳傷才剛複原,還不能行走,他們隻能靠著馬車行走,終於在晃悠了三天後,到了德源城。

    剛進德源城鐸月娘就發覺到皮羅邆細微的情緒的變化,整個人唇抿得死緊,臉色慘白,言語全無。他很緊張,這是鐸月娘的念頭,不由握住他的手,輕聲說道:“五哥,別怕!”

    皮羅邆深吸了一口氣,平穩了自己亂了節奏的心跳,“嗯!不怕!”

    劉雋把她們送到了德源城門口,就被李知古的人把他們攔下了。鐸月娘和皮羅邆被帶進了德源府,護衛換成了家丁,一路領著他們進了一間屋子,劉雋帶著護衛稍微休整之後,返回了浪穹。鐸月娘想起在寧湖邊聽到的話,覺得藏拙或許對她們有利些,便緊緊拽著皮羅邆的手,不離開他一步,裝出膽怯的樣子。皮羅邆的反應也很快,馬上就拍著她的背不停的安慰著,“月兒,不怕,不怕!”

    過了良久,門才被打開,一個寬臉方額留著大胡子的人帶著侍衛走了進來。也不看他們一眼,神氣的端坐在主位上。

    他身邊跟著一個臉頰稍有些瘦削,留了山羊胡子的人,那人摸著胡子,眯著眼問道:“你們就是皮羅邆和鐸月娘?”

    鐸月娘聽了問話,抖了一下,縮著身子就往皮羅邆的懷裏躲。皮羅邆卻隻是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哼了一聲也不說話。隻是手抱得鐸月娘更緊些,其實他也很害怕。兩個半大的人要被拿去祭祀蟒蛇,說是祭祀,其實就是當蟒蛇的食物,不害怕還真是騙人的。

    山羊胡子還想繼續問,大胡子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博文不用再問了,督軍原以為能請來菩薩相助的丫頭必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至少也是人中龍鳳,今日看來也是訛傳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能有什麽本事。”

    山羊胡子趕緊低頭哈腰說道:“參將所言極是,督軍也是聽信了那外頭的傳言,原是做不得數的,隻想著小心點總是好的。”

    大胡子嗯了一聲說道:“有沒有神通不要緊,挫挫他們的銳氣也是好的,弄死這小子,邆賧也就絕後了,哈哈!”大胡子參將笑了一陣,“既然人沒有錯,今天晚上就好好招待他們吃最後一餐,明天送他們上山祭黑蟒。”說著不懷好意的又哈哈大笑起來。

    山羊胡子也是笑得一臉得意:“浪穹也不過如此,豐時技窮了,兩個小娃兒我們一說就乖乖送來。”

    鐸月娘縮在皮羅邆懷裏,身子瑟瑟發抖,拳頭握的死緊。她知道現在除了示弱別的什麽都不能做。皮羅邆也死勁抱緊她,借由此來壓抑他心裏的恨。那天他說他不恨,其實他不是不恨,隻是恨太多而已。

    當天晚上鐸月娘仍舊緊縮著身子不敢吃飯,卻借著皮羅邆吃飯的動作偷藏了好些糕點到袖子裏。皮羅邆見她的小動作,隻作不知,隻哄著鐸月娘吃飯。最後鐸月娘也吃了很多,吃得很飽。

    丫頭們來收拾東西都偷偷奇怪,這兩小孩還真能吃。皮羅邆狠狠的看了她們一眼,幾個丫頭被他淩厲的眼神一瞪,都嚇了一跳。也不敢說話,低著頭小心的退了出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們被李知古的人催促起床,簡單梳洗過後,皮羅邆背家丁胡亂的塞進了馬車,鐸月娘擔心他的腳傷,也急忙鑽了進去,馬車一路向南直奔雲弄峰而去,祭祀的隊伍很大,祭品也很豐富,各種豬雞牛羊,山兔麂子。拉了幾大車,鐸月娘坐在馬車裏悄聲說道:“五哥,祭品裏有鹽就好了。”

    皮羅邆笑看著她:“你還想醃臘肉嗎?”

    鐸月娘睜大眼睛,故做奇怪的看著他:“五哥,你怎麽知道我心裏所想的?”

    皮羅邆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知道鐸月娘隻是在逗自己開心,索性岔開了話題,“你頭上的發簪很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