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安城的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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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陽緩緩的升上地平線,新的一天開始了。

    長安城的城門依舊是熱鬧非凡,進城趕集的,出城砍柴打獵的,絡繹不絕。

    行人穿得不算好,以窮人居多,衣服上有補丁的不少。

    但看上去好像日子也還過得下去。至少這一大清早沒發生什麽暴力事件,一切還是井然有序。

    長安雖然是幾朝古都,但這裏是秦國,確切的說,是由少數民族建立的一個稱為“秦”的國家,史稱前秦。

    這是個動蕩的年代,這也是一個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年代。

    現在長安作為前秦的首都,對比幾十年前甚至十年前,已經算是安定下來,猶如一個久病初愈的重病人,雖然在好轉,但稍有不慎一樣會一命嗚呼。

    它的東麵有慕容家族的燕國虎視眈眈,南麵又被視作漢人正統的東晉王朝日夜防備,看似平和,實則危機四伏。

    “站住!你們幾個人,進城為什麽不交稅?”

    一個中年男子帶著一個俊俏的年輕小生,身後兩個親隨,出現在長安城門門口。

    剛剛走過城門,就被守門的兵丁叫住。

    這群人衣服乃是漢人的普通長衫,隻是看上去簡約大氣,細節之處更顯得精雕細琢。

    很顯然,稍微用點心的人就能看出,這幾個人非富即貴,身份並不簡單。

    看守城門的兵丁,日常要抽人頭稅,自然眼睛毒辣無比,一看這幾人麵生,肯定是外來戶,又是一副肥羊的樣子,不宰他們宰誰?

    “這位大哥,我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見諒。”

    中年男子不動聲色的將一把銅錢放到兵丁手上,微微一笑。

    有門!

    這位看門的兵丁心裏一喜,他原本是隨口說說,天王殿下(前秦現在的老大苻健自稱天王,並沒有稱帝)已經下令,自今日起不收取人頭稅,隻有貨物進出時才收稅。

    他想打個時間差,趁機撈一筆。

    “你們幾個看起來很可疑,跟我走一趟。”

    中年人沒想到對方不懂得見好就收,反而蹬鼻子上臉。

    這兵丁打的如意算盤就是先把人扣住,再敲詐勒索,城門太紮眼,鬧大了不好收拾。

    “好好說話你不聽,你這人怎麽不知好歹!”

    中年人還沒說話,身邊那個公子打扮的人反而先開口嗬斥對方。

    聲音清脆,如同黃鸝,整個一娘娘腔。

    “城門這裏,我最大,你不去打聽打聽我老丁是做什麽的,誰不給我幾分薄麵。我說你們可疑,你就是可疑,我懷疑你們是燕國的探子!”

    栽贓陷害張口就來,越是底層的人越是有他們的生存法則,先跟你扣個帽子再說。

    中年人又乖巧的奉上一把銅錢,但眼神裏已經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大人,通融一下,在下進城省親而已。”

    “你們”老丁還要說話,感覺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了一下。

    “你特麽別煩,現在在辦正經”

    一看來人,老丁愣住了。

    這人乃是一個少年。

    星眉朗目俊俏不凡,卻一臉壞笑的看著對方沒個正行。

    身材高大卻稚氣未脫,一看就知道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一身打著補丁的長衫卻洗的一塵不染。

    挑著個菜籃,背著個魚簍和鬥笠,穿著草鞋,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奔馳車上貼了個奇瑞qq的標一樣,極不協調。

    “老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山不轉路轉。給我個麵子,算了。”

    這少年說話還帶著童音,但卻帶著不可質疑的威嚴。

    老丁看到他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心有不甘的對著中年人說道:“今天趙爺為你們求情,算你們運氣好,哼!”

    嘴上不服氣,卻把手裏的銅板都給了都還給了中年人,示意對方快走。

    中年男子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位年紀輕輕就被稱為“趙爺”的年輕人。

    “這位兄弟怎麽稱呼,在下木子雲,這位是我弟弟木子青。多謝閣下仗義執言,施以援手。”

    哥哥?弟弟?當我白癡呢!

    “無妨,在下趙川,都是小事不足掛齒,我還有事,告辭。”

    這少年不懷好意的把那位俊俏公子從頭看到腳,露出了然的神態。

    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大兄,這人看著好生怪異,眼神猥瑣,看著比我還小,卻被叫做爺,你說好笑不好笑。”

    木子青似乎已經把剛才的不快忘記了,她覺得剛才那少年非常奇怪。

    如果是已婚的少婦,大概會明白趙川的眼神是什麽意思,但一來木子青雲英未嫁,連男子手都沒碰過,對那些事情更是一無所知,二來她生性單純,對方看著又很年輕,自然沒往“怪蜀黍”的方向去想。

    “小妹,此處乃是是非之地,剛才人家已經識破你的女兒身,咱們先找到品香居再說,走!”

    看到木子雲麵色不渝,男扮女裝的少女瞬間閉口不言。

    木子雲又回頭看了看少年遠去的背影,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帶著幾人進入長安城,不久便看不見人影。

    “老丁,你他麽想死自己去死,先把你女兒小花賣給我養著,幾年後還可以給我當小妾,勞資剛才救你一命知不知道!”

    剛才經過的少年,對,就是那個趙川,又折返回來,看到城門附近沒有其他人,對著老丁一頓拳打腳踢。

    “趙爺,川爺爺,別打,別打。哎喲我的娘親啊,你這是搞什麽。”

    老丁拿著長矛,卻像是燒火棍一樣,根本不敢還手。

    “剛才那個猥瑣大叔都準備動刀子了,你還不知道死活,行了,下班了來我攤子上吃點好的,別他瑪整天想不開,想錢想瘋了,早晚死在上麵。”

    趙川不理老丁,自顧自的走了。

    老丁眼神裏流露出一股暖意,趙川罵的厲害,實際上是為他好,說他女兒什麽的都是戲言,如果真那樣他還巴不得,晚上就會把人送過去。

    “那些人會不會有什麽問題?算了,勞資一個漢人,替氐(di)族賣什麽命啊,讓那些人頭疼去吧!”

    老丁把疑問拋到身後,不去想這些破爛事。

    此時氐人對漢人還算好,不像羯人那樣凶狠殘暴,也基本上起漢名,說漢話,與漢族習俗相近。這也是他們能在冉閔的《殺胡令》出來後還能站穩腳跟的重要原因之一。

    盡管前秦的官方態度還算接納漢人,但這不代表民族歧視和各族之間的矛盾不存在。

    這位老丁雖然沒恨氐人入骨,卻也不會全心全意的為他們辦事。

    長安城基本上小聚居的狀態,漢人和氐人,甚至鮮卑,羌人生活區犬牙交錯,再加上那些大小官員的府邸夾雜其中,平時倒也相安無事,但私下裏仍不時有打鬥。

    漢人和漢人打,氐人和氐人打,各族之間互相打,倒未必全是因為各族之間的矛盾,有時候爭一個賴以為生的攤位都會互相鬥得頭破血流。

    秦國現在的老大苻健雷厲風行,殺伐果斷,本身又不善文治。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長安的官吏普遍喜歡看錢說話,如果沒錢則不論對錯,各打五十大板,哪怕氐族本族的窮人也討不到好,法紀廢弛若此,自然沒人敢造次,那些人也樂得清閑。

    總之是有錢有權的瀟灑自在,沒錢沒權的,不管哪個族,一樣都是生活困苦。

    於是私下裏,便有一些解決這些糾紛的人存在,比如剛才那位叫趙川的趙爺就是老丁那一帶的“大當家”,他完全當的起老丁的口中“爺”的稱呼。

    木子雲帶著木子青四處打聽,終於找到了所謂的“品香居”。

    一個酒樓,兩層,招牌寫得很好,已經是飯點,但裏麵似乎沒什麽人吃飯。

    “老板,來一桌好菜,管你們這裏最拿手的。”

    酒樓的桌椅都很幹淨,環境很清幽。看得出負責裝修的是一個很懂“文化”的人。

    四壁上都還掛著字畫,顯得非常清雅,木子雲一看就覺得寫字的人書法不錯,不過這畫就比較一般的,隻能說是那麽回事。

    此外這裏還有很多用屏風隔起來的隔斷,估計是給不喜歡別人打擾的人用的。

    隻是有一點非常突兀的,沒有一個客人。

    “對不起客官,現在廚子不在,不營業,本店卯時才開業呢,您這一行是要住店麽?”

    木子雲皺了皺眉頭,這規矩也真夠怪異的,隻供應晚飯啊?

    “那先住店吧,對了,你們老板呢?你們李掌櫃怎麽沒看到?”

    木子雲有些好奇的問道,畢竟他到這裏來並不是為了吃飯。

    “老板也是到卯時才來,兩間雙人客房,樓上拐角有熱水溫浴,每人一次十文,要提前半個時辰夥計為您準備。鑰匙您拿好嘞!”

    交割完畢之後,這位疑似副掌櫃的人,遞給木子雲一個盒子。

    “小店贈送的糕點,不收費,請品嚐。”

    木子雲接過一看,隻見盒子上寫著一首詩: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嗬嗬,這倒是有趣了!”木子雲難得的露出了笑容,這家店真的不簡單!

    能寫出這種詩句的人,能是個大老粗麽?估計不會是泛泛之輩。

    就像今天見到的那個少年郎一樣!

    “我看看,我看看!”木子青迫不及待的打開盒子,一股芳香撲鼻,她忍不住拿起一個金黃的餅往嘴裏送。

    隨便亂吃東西很危險!但木子青動作太快,他哥哥已經來不及阻止。

    外酥內軟,芳香直衝鼻子,好像要進入大腦一樣。

    帶著紅豆的軟糯,脆皮的荷香,還有舌尖上存留的甘甜,滋味簡直妙不可言!木子青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糕點。

    “是紅豆的,好吃好吃!”她好不容易把嘴巴裏的吞下,一口氣沒換上來差點噎死。

    木子雲看到她這副模樣,實在是哭笑不得,此時還在大堂,雖然沒人經過,但萬一給人看到就不好了。他趕緊拉著木子青進了臥房。

    餓壞了的木子青風卷殘雲的吃完紅豆餅,打了個飽嗝說道:“大哥,這餅真不錯,這趟出來總算不枉受那麽多苦呢!”

    木子雲卻沒那麽高興,他憂心忡忡的說道:“父親有意北伐,目標就是長安和洛陽,但我觀長安風物,這秦國氣數未盡啊。”

    木子雲原本認為長安會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漢人惶惶不可終日,等他們大軍一到,甚至不打對方就會土崩瓦解。

    但他到這裏來以後發現並不是這樣!

    苻健怎麽樣木子雲不知道,但苻家還是有能人的,長安比想象得要富裕和平穩,********也並未明火執仗的你殺我我殺你,彼此間還是能保證表麵上的相安無事。

    其繁榮甚至還超過了自己那邊的很多大城。

    “你不聽我勸告私自出來,父親已經是非常憤怒,後麵幾天,你不許出這家酒樓,我們辦完事就走,聽到了嗎?”

    自己這位大哥總是刀子嘴豆腐心,說得很嚇人卻雷聲大雨點小,木子青完全不當回事說道:“知道啦知道啦,隻要這裏東西好吃,不出去也行啊。”

    她躺在床上,沒一下居然睡著了。

    木子雲的心卻沒有木子青那麽大,他小心的翻開一張羊皮,拿出一支炭筆在上麵小心的刻畫著。

    “朝廷裏妖人太多,父親當真不易啊!希望這次不虛此行。”

    記錄完畢,木子雲收好地圖,貼身放置,從二樓看到巷子裏的孩子在玩一種不知名的用腳踢的球。

    “這秦國,隱隱有真龍之氣啊!”真龍之氣木子雲自然是看不見,但他知道有孩子能出來玩就說明這一代治安不錯,治安不錯就說明有人治理,或者說,這苻健的秦國,並不能簡單的把他們當做蠻夷看待。

    時間過得很快,卯時已經過了,木子青還像小豬一樣在睡覺,木子雲關上窗戶下樓,被樓下的情景驚呆了!

    中午的空空蕩蕩,變成現在高朋滿座,酒樓裏幾乎沒有空著的桌子,而酒樓的外麵,是一個巨大的攤子,做著各種菜式。

    “小二!我的鴛鴦鍋好了沒有!”

    “小二!我的五味脯好了沒有!”

    “小二!酸梅乳酪羹,奴家等了很久了!”說話的貌似是一位貴人家的夫人,在屏風後麵看不清樣貌。

    “雙拚烤肉,快點快點!”

    ……

    人聲鼎沸,讓木子雲呆住了,更讓他奇怪的是,所有的菜都是在外麵做,那下雨怎麽辦?

    他走到外麵,看到一個紮起婦人發髻的女子,眼神迷醉的看著在巨大的攤子上忙活的少年,旁邊一個身形似塔的黑漢子在幫忙。

    “他居然是這裏的廚子?莫非我看走了眼?”

    木子雲發現此人正是他在城門口見到的那個年輕人,趙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