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巨人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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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謝道韞的屋子裏,她和謝玄之間爆發了激烈的衝突。
“阿姐,你剛才寫的是什麽?”
謝玄看著魂不守舍的謝道韞,厲聲問道!
他從來不敢這樣跟自己的姐姐說話,按往常可能被對方一棍子打過來。
但此時謝道韞居然像是做賊一樣,把信藏到身後,眼神閃爍。
“阿姐,你知道分寸的,拿出來,給我看看,我就隻是看看!”
謝玄步步緊逼,謝道韞把臉一橫,生氣的說道:“我給誰寫信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
“拿來!”
謝玄覺得自己把情況想得簡單了,自己姐姐陷進去的時間雖然短,但下落的速度太快了!
“哼,看吧!看吧!以後你不是我弟弟!”
謝道韞把紙往桌上一拍,氣得摔門而出,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生悶氣,胸口一起一伏顯示出她現在已經徹底爆發了。
“南柯,我從前寫了一首詩,寫泰山的,自感不錯,你幫我品評一下。
峨峨東嶽高,秀極衝青天。
岩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非複匠,雲構發自然。
器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
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
望不吝賜教,初心拜上。
”
謝玄一臉古怪,感覺自己好像是誤會了什麽東西,他剛才看到謝道韞去找趙川,就知道要壞事,結果看到姐姐回來奮筆疾書,還以為是要給自家叔父謝安寫信,威脅非此人不嫁雲雲,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封信。
很像是閨中密友之間的交流,平淡無奇。
但從信裏麵好像又察覺出一點不安來。
語氣雖然平淡,但透著一股親熱和信賴。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郎情妾意。
想來這個“南柯”,就是趙川了。他用這種手段勾搭自己的姐姐,到底應該說是別出心裁呢,還是幼稚呢?
謝玄無法理解這種思維,這種信件交流有意思嗎?你真要來,把人約出來聊聊天,聊著聊著不就那個啥了嗎?
再說姐姐似乎已經動心,你就對她訴訴苦,說謝家門第高,自己如何如何委屈,被感動的姐姐還能拒絕你不成?
他已經把趙川的事情調查清楚了,這個人就是淑文的“新歡”,兩人如膠似漆的,很顯然這個人是個情場的“老手”,現在玩這麽一出,到底是為了什麽?
錢財?女色?地位?謝玄設身處地,不明白趙川是想幹嘛。
但姐姐謝道韞似乎已經沉迷於這種注定是無聊的交流當中。
也罷,總比在趙川床上發現衣衫不整的姐姐要強多了。這兩人勾搭不像勾搭的在搞什麽鬼,還是請教下叔父吧。
謝玄出去給謝道韞賠罪,對方本身也是做賊心虛,自然很快原諒了他,兩人和好如初,隻是心裏都有了各自的算計。
桓溫家宴,一來是為了慶祝女兒桓婧平安歸來,雖然他大哥依舊被苻堅扣押,但能回來一個,總算說明對方的誠意。
二來則是謝道韞奇跡般的痊愈,總算是沒死在襄陽。桓溫大鬆一口氣。荊襄是他的地盤,謝家最璀璨的明珠隕落在他這裏,得罪謝家人是一定的事。
趙川和謝家姐弟幾乎是同時來到襄陽的州府衙門口,趙川跟謝道韞兩人交換了下眼神,並排挨著走路的時候,兩人在背後已經偷偷交換了書信。
謝道韞像是第一次做賊偷了寶物一樣興奮,她帶著羞怯和喜悅的看了趙川一眼,兩人眼神觸碰,她像是觸電一樣,低下頭羞紅了臉。
頭腦都是空白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完全是機械的跟著謝玄。
謝玄問好,她也問好,謝玄坐下,她也坐下,謝道韞甚至都沒弄清宴會來了幾個人。
她注意的人隻有三個,趙川,謝玄,桓溫,其餘的全是背景。
心也不在這裏,想著快點回去看信,完全沒有聽宴會上眾人在說什麽。
桓溫以為是謝道韞大病初愈,故而並不在意。但謝玄卻知道原因,時不時的提醒一下自家姐姐,總算是沒有出醜。
“那個,家姐大病初愈,我想送她回去。”謝玄跟桓溫告假,不能再讓謝道韞在這裏了,至於原因晚上回去再問。
“誒!幼度(謝玄表字)啊,襄陽府衙到你的住所很近,安全得很,你今天是主角可不能走。謝家千金,你自己一個人回去可好?”
說話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名叫羅含,此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涵養也是超群,在桓溫賬下乃是德高望重的長者,謝玄膽子再大,哪怕敢打姐姐,也不能忤逆此人的合理建議。
“那個,我身體略微不適,先告退了,你們不必送了。”謝道韞深深鞠躬,然後慢慢的走了出去。
她走到府衙門口,都感覺自己的頭腦暈暈乎乎的。
“怎麽了,不舒服麽?”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正是趙川。
“我擔心你病情,所以來看看。”
謝道韞有些感動還有一絲甜蜜,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這個藥叫定心丸,我看你為人嚴謹,肯定容易生悶氣,生氣的時候吃一顆平心靜氣,不會傷肝。沒害處的藥,你拿著便是。”
趙川把係統給的那瓶“定心丸”遞給謝道韞,接藥的時候,對方的手故意碰到趙川的手,還一直貼著不放。
“快回去歇著吧,別再生病了,那種神藥我已經沒有了。”
“哦,哦,好,我,我走了。”謝道韞低著頭不敢看趙川。
她匆匆忙忙回到家,小心翼翼的拆開趙川的書信,好像很厚的樣子。
“美人卷珠簾,
深坐蹙蛾眉,
但見淚痕濕,
不知心恨誰。
初心,我偶得半篇詩,愣是想不出下闋,你幫我想想如何。”
這
這首詩是在說我呢,還是在考驗我?
謝道韞決定先放著,這是單獨的一張紙,後麵的信貌似還很長。
很不錯的開始,就是自己熟悉的味道,才情和習慣都跟自己一樣。
謝道韞心中暖暖的,有一種被懂得,被知心的感覺。
“知易行難,知行合一?”
咦?風格不一樣了?
好像是熟悉的清談,但似乎又言之有物!
謝道韞來了興趣,這種樣式的文章和辯論,一直都是她的強項,家裏三叔謝安都不是她的對手。
“大道至簡,知易行難,知行合一,得道功成。”
嗯,有道理。
“
無惡無善心之體;
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
為善去惡是格物。
”
這是什麽意思?
謝道韞雖然不甚明了,但直覺上感覺這是個了不得的東西,已經上升到她難以企及的高度了。
“體,本也;心之體,心之根本。心本來是沒有善沒有惡的。”
“意,心之思也。意之動乃心之活動,有善有惡是乃是各人所思所想。”
“良,善也。知,辨識也。知善知惡乃是趨利避害的好方法。”
“格物,窮究事物之理也,有所作為與行善去惡乃基於事物之理解。”
離經叛道!但是又好有道理!無言以對!
謝道韞失魂落魄的坐在床頭,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腦子裏全是心學的觀點。
她思索,她回憶,她在決斷。
想反駁,似乎根本沒有著力的地方。
因為趙川是站在後世無數巨人的肩膀上,碾壓了謝道韞。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飽讀詩書的謝道韞,自然知道趙川這封信的分量。
此刻她已經無法表達自己心中的震撼。
趙川信中的觀點是心學,明朝第一大神王守仁的核心學說,影響直至現代。
心學與傳統儒學的不同之處,在於道德判斷標準。
道德,中國古代的最高標準,沒有之一。
傳統儒學認為,道德標準是天定的,是社會定的,是約定成俗不能改變的。
但是心學認為,道德標準是人定的,道德標準的根本,不存咋於社會,而是存在於人心裏麵。
也就是說,隻要心裏有正念,善念、也就是說有“良知”,那麽所行一切事物,均是合法合理合乎道德規範的!
誰更先進,一目了然。心學的生命力遠強於傳統儒學。
謝道韞不能睜眼說瞎話。
她提起筆想給趙川回信,卻不知道究竟要寫什麽。同意?像是鸚鵡學舌。反駁?根本不知道要怎麽說。
罷了,等謝玄回來,讓他送我去趙川那裏吧,不說清楚這個問題,晚上覺都睡不好。
謝道韞靠在床頭,閉著眼睛,嘴裏念念有詞,她覺得身體有點累,但大腦的活動卻極為活躍,整個人陷入了類似於精神病人的那種自我封閉的世界裏。
趙川不知道他給謝道韞帶來了這麽大的困擾,他的本意其實隻是想鎮住對方,以便於下一步的計劃,不過好像用力太猛,連對方的自信都摧毀了。
在這個世界要想立足,除了要有必要的武力和財力以外,還必須要有自己與眾不同的思想。
中國古代還有什麽思想能比心學更猛的呢?這是趙川一直以來所思索的,連苻堅都沒說過,謝道韞是他的第一個聽眾。
係統一直沒有聲音,趙川在估計有一個重要節點還沒到,再次爆發的時候估計要逆天!
他在桓溫府衙裏看到謝道韞那楊柳細腰都要斷了,擔心她的身體,借口如廁追上去送了一瓶定心丸,回來的時候,宴會的氣氛已經大變!
桓溫在敲編鍾,郗超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正在宴會中央跳舞,一邊跳舞一邊還在吟誦諸葛亮的《梁甫吟》。
那個叫羅含的大叔在唱歌,不知道是什麽,聲音宏遠悠長,什麽都沒做的謝玄在一邊拍巴掌。
還有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在拿筷子敲桌子。
呃,我是不是又穿越了一次?
趙川一臉懵逼的坐到自己位置上。看著眼前荒誕的一幕,喝了一口酒掩飾自己的尷尬和土豹子進城的震驚。
“停停停,停停停,我們這魏晉風物,都把趙郎中嚇到了,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羅含老頭一看趙川那個樣子,就知道對方從來沒見過這種場景。
而趙川看謝玄一臉淡定的模樣,猜測他早已閱遍萬千狂生,心中****了。
“趙川救我小女,完璧歸趙,當浮一大白,來趙大當家,我敬你一杯,滿飲!”
桓溫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真情豪邁,果然如傳說中一樣,生性不羈。
“有酒無詩,豈不是晦氣,有詩有酒才是人間樂事啊,來,我們就以酒為令行這酒令好不好!”
羅含雖然老,但看著格外奔放,頗有一點老夫聊發少年狂的雄姿。
我要不要把《將進酒》拿出來碾壓你們呢?
算了,係統不發話,說明這場宴會毫無意義。
趙川保持了低調。
謝玄是知道趙川厲害的,本想他會在宴會上大殺四方,爆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傳世絕句,沒想到趙川根本不上套,隨意應付了幾句打油詩。
像什麽“來時娘子有交代,少喝酒來多吃菜。”
再不就是“酒量堪憂怕丟醜,謹言慎行不喝酒。“
弄得桓溫等人哭笑不得。
這次是接風宴,謝玄喝得有點多,趙川基本上沒怎麽喝。他是秦國使節,除了桓溫沒人敢逼著他喝酒。
但趙川是桓婧的救命恩人,重感情的桓溫又怎會給恩人難堪。
這酒竟然從中午一直喝到晚上。
“趙大當家,幼度已經醉死,你跟他年紀相仿,送他回去吧。”
桓溫也喝高了,看到趙川還挺清醒的,立刻打發他去送謝玄回去。
趙川其實也想去看看謝道韞看了那封信以後有什麽反應,便答應了下來。
華燈初上,襄陽在桓溫的治理下十分繁榮,雖然是入夜但並未宵禁。
謝玄踉蹌著從桓溫府衙裏出來,趙川扶著他,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
“不管你是什麽目的,不許你傷害我姐姐。”
黑暗中,趙川感覺自己的手腕被對方捏住,力氣極大!
“如果你真的追求她,不管我家裏是什麽態度,你要對她好一點。”
趙川心中一顫,但隨後謝玄的手已經軟下去,徹底的醉了。
“如果這樣一位高風亮節的女孩都不能幸福,那這世道還有天理麽?”
趙川看著天上的一輪明月,喃喃自語的說道。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