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城裏套路深
字數:7987 加入書籤
慕容垂的原配夫人段萍,在大獄裏看著慕容俊的夫人也就是燕國現在的皇後可足渾氏,款款而來,舉手投足帶著草原上無知婦人的土腥氣,已經氣得沒有話說了。
可足渾氏命人打開了道安大師的牢房大門,親自將其扶出來,然後帶著下人和對方一起離開了這陰暗潮濕又臭氣熏天的大獄。
“段氏嘴硬,給我用刑,隻要人不死,隨便你們怎麽折騰都行!”
可足渾氏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她本來就跟段萍不對付,現在有機會還不往死裏整麽?
她給手下之人大開綠燈,估計是不打算段氏走出牢籠了。
出了大獄,道安大師臉上無悲無喜,手卻一直在撚著木質的佛珠,顯示出他的內心活動其實也不像是表麵上看的那樣平靜。
“你們都下去,我跟道安大師有點事情要談。”
在鄴城大獄的簽押房裏,可足渾氏十分謙恭的和道安大師對坐,那神情裏似乎不僅有尊敬,還有一絲畏懼。
“先生已經去了。”道安輕輕的說道,語氣裏帶著無限的惋惜。
在段萍麵前極為囂張的可足渾氏,此時卻如同是最虔誠的弟子一樣,半點臉色都不敢給道安看。
“先生智計無雙,若不是當年亡燕者霸這四個字,恐怕現在坐在皇位上的,就是慕容垂和段萍這個賤人了,先生乃是我們家的恩人,我雖粗鄙,卻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先生有什麽需要直管開口就是。”
道安大師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毫不在意的擺擺手說道:“這些都好說,那四個字也並非是計謀,隻是誰都猜不透先生的意思。
總之段萍這件事我已經辦好,這是當年先生吩咐下來的。自此以後,貧僧就是個簡單的僧人,不問國事,不問天下事。”
道安雙手合十,對著可足渾氏鞠了一躬。
“我送先生吧。”可足渾氏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但卻沒有表示什麽。
道安是那位先生手下的人,虎死架不倒,那位先生,沒人敢在他頭上動土,哪怕現在已經死了!
既然對方安分,可足渾氏也不想自找麻煩,更何況對方還有恩於他們家。
大獄裏遠遠傳來段萍的慘叫聲和皮鞭抽打的聲音,聽著格外恐怖。
慕容垂肯定想不到,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自己出去打得北麵的高車族哭爹喊娘,回來原配夫人就被下獄了。
趙川若是知道了他有這種遭遇,一定會感慨這家夥智商很高,情商卻很低。
慕容垂這情商簡直就配不上他的身份。
要知道現在不論是鮮卑也好,氐族也好,都是處於社會轉型期,處事習慣朝著漢人靠攏。
據史料統計,出土文物中提到兩晉南北朝漢族與異族通婚的有五百多例,其中鮮卑族占了90%以上!
和土鱉的氐族不同,鮮卑貴族入主中原以後別的沒學會,漢族世家高層喜歡玩的那些調調一個都沒漏掉!
這其中就包括立長不立幼,嫡長子的製度,不論是世家內部還是皇權都是如此。
按鮮卑人的老規矩,慕容垂在慕容俊死後,是有資格做燕國主人的。
但按照漢人的規矩,慕容俊的兒子慕容偉,乃是當仁不讓的人選,就算慕容偉是個白癡,那也輪不到慕容垂說話。
新舊勢力交替,觀點也是在激烈交鋒中,所以慕容俊拉攏北方世家大族,比如慕容雨在路上遇到的範陽盧家就是其中之一,這裏麵有很深的套路。
慕容俊需要北方世家大族的支持,幫助皇位的傳遞。就算慕容偉不提出他的那些小伎倆,慕容俊也是會對慕容垂下手的,無非是手段和時機不同罷了。
世界上有悲慘的地方,自然就有歡笑的地方。
建康城北的玄武湖,人聲鼎沸,多不勝數的世家公子,在這裏遊船賞花,晚春的天氣正好,這次說好了不能帶女眷,不然一人懷裏一個侍女,豈不是人間樂事麽!
湖中心有一艘大遊船,慢慢悠悠的飄著,船上華麗的裝飾顯示著船主人非富即貴,身份不凡。
“今日太後邀請大家來這裏,就是為了商議目前的朝局。奴家隻帶著耳朵,你們商量好了,就告訴我。”
大船的二樓可以看到玄武湖上優美的風景。
岸邊,隨風飄擺的垂柳悄然而立,像是幾位對著湖鏡梳妝打扮的窈窕淑女,卻又像是幾位眺望遠方的婷婷玉女,讓人浮想聯翩。
陽光下,湖水如同一塊塊銜接而成的七彩玻璃瓦,濃金色與淡碧色在湖麵上交相輝映,仿佛一潑下濺的絢麗燈光。
不過比起風景,船裏麵的人,更加重量級。
這裏都是永嘉南渡的大世家代表,個個都是響當當的人物。
謝家來的是謝安的親弟弟謝萬,王家來的是右將軍會稽內史王羲之,桓家隻派來個年輕人過來,正是跟趙川有一麵之緣的桓衝。
郗家來了一位後侄,乃是郗超的弟弟郗融。
這不是說他們家怠慢了這場會議,而是家裏的重要人物都已經是整裝待發了。
郗愔和王劭,此刻都在台城跟太後密談,至於談什麽,現在還不知道。
陳郡袁氏、潁川庾氏、太原王氏,也派了各自的代表參加會議,而本地原有的程顧陸朱等大族,則一個人都沒看到。
“天師道這次隻是表象,或者說隻是杜子恭這一派的私人行為,郗曇已經跟葛洪仙師談過了,由他親自帶人清理門戶,給郗家千金一個交代。”
相貌堂堂的謝萬,似乎是這次會議的發起人,他素來有威信,眾人聽到他的話都是頻頻點頭。
東晉叫葛洪的人雖然不是絕無僅有,但不見得有很多,而當的起葛洪仙師這四個字的人,也就是唯獨一個了。
沒錯,他就是跟趙川淵源頗深的那位葛神醫!
他為什麽會是天師道的人?看樣子地位還不低的樣子?這些都沒有人解釋。
但現實就是,這個人不僅是位名醫,而且還是個道家中人。
“這次我內人家的不幸,恐怕隻是江東世家的障眼法,讓我們為了追捕天師道而疲於奔命罷了,真正的殺招,恐怕還沒有出來。”
王羲之不止是會寫書法,當官也是有幾把刷子的,這些情況看得很通透。
天師道說白了就類似於現代的浩南哥一類的,他們是吃飽了撐的去綁架郗道茂呢?背後沒有後台是很難想象的。
“今天要說的主題不是這個。防微杜漸,本土世家,有卷土重來的趨勢。太後交權也是時間的問題,所以這次我帶來太後口諭,讓世家的年輕一輩子弟們都準備準備。”
太後褚蒜子的母親是謝家的女人,謝萬知道這樣的消息不算是什麽新鮮事!
“這是何意?”王羲之七個兒子,個個都不錯,太後能提出這樣的消息,簡直不要太高興!
“殿下準備親政,需要一些年輕俊傑在身邊,給他打打下手,順便跟著宮中的師傅們學習一下,作為殿下的伴讀住在宮裏。”
謝萬語氣十分平靜,但在場的諸人都是無聲的交換著眼神。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在庸人們被郗道茂的事情弄得暈頭轉向的時候,褚太後已經想出了釜底抽薪之計!
江東本土的世家,不能滅掉,滅掉之後,就會讓東晉元氣大傷!
這一點不僅褚太後看得清楚,遠在荊襄的桓溫也是看得清楚。
但江東的世家,跟包括褚太後在內的這些南渡世家們不對付,不能相容,這也是鐵一樣的事實!
既然這一代不能消滅,那不妨把希望留到下一代,慢慢削弱,百年之後,江左已無人知曉江東的程顧陸朱這些本土世家了!
陽謀,你知道對方的圖謀,卻沒有一點辦法!
什麽?你說程顧陸朱這些本土世家也有人才?
確實不假,比如陸納就很厲害,連江湖經驗豐富的趙川趙大當家都被他坑了。
但那又怎麽樣?有沒有才華,選誰不選誰,還不是要看“裁判”的。
裁判從哪裏來?還不是他們南渡世家的人多一些!
褚太後這一步棋實在是下得太妙了!
“三日之後,就在這玄武湖畔。太後和殿下都會親臨,還有江東的大儒們都會到場。這可是一場盛會,如果家中子侄能夠露露臉,相信會有很好的出路。”
謝萬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美胡須,王羲之家有人才,難道他們家沒有麽?
額,家中那兩個庶子確實不成器,但嫡子卻不一樣了。
嫡子謝韶,才華橫溢,假以時日,才幹不在自己之下!褚太後現在的“招賢令”,簡直就是為謝韶量身打造的。
世家就是這樣,家族的興衰,永遠都比國家的興亡要重要,要排在前麵。現在東晉一場內亂就在眼前,而南渡世家所關注的焦點,不是追查天師道餘孽的下落,而是褚太後拋出來這個“繡球”!
“這樣,報名的名額有限,大家把各家要上報的名字提上來吧,九五之尊不可選,取中間為七,七七四十九為一輪回,人不可再多了!”
四十九個人看上去很多,但這四大世家,可都是不會退讓的,剩下的飯菜還有多少呢?
坐在角落裏的桓衝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桓家曆來就是武將掛帥,自家大哥桓溫自不必說,就是子侄輩的,兄弟輩的,也都是軍職,跟司馬家的皇帝混?還是算了吧。
桓衝雖然不像大哥桓溫那樣野心勃勃,可也把這個世道看得異常的通透。
這年頭,有兵馬才是草頭王!
朝廷對大哥桓溫可是不滿到了極點,可又有誰敢把他怎麽樣呢?
桓溫不到建康的時候,一個個噴口水都是異常的勤快,等桓溫一入朝,全都溫順得像是家貓一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他覺得不屑,但在場的郗融眼神可是充滿了熱切!
跟英明神武的郗超比起來,那郗融差的不是一星半點,而且機遇也不算很好,沒在桓溫手下混個一官半職。
現在這個機會錯過了,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會有新的機會。
但現在父親郗愔和叔父郗曇都不在,事先誰也沒想到有這樣的事情啊!
“不必擔心,你父親現在已經入宮麵見太後,不必擔心這些俗事。”
看到郗融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王羲之安慰他說道。
他的聲音不大,或者說這裏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麽安靜了。
關係比較好的一些世家,已經開始商議應該派什麽樣的人去參加這次重要的“選拔”。
跟皇帝在一起讀過書的!
司馬家雖然已經是傀儡,被世家擺布,但有了“皇帝同窗”這樣的身份證明,自然可以在今後的仕途中,混一個比較好的前程。
這是一塊鍍金石!
現在連佛家都要鍍金,難道你還不鍍金麽?你以為是誰都能來的麽?
謝萬拿出一張大紙鋪在桌案上,把這些人報上來的名字一個個的記錄下來。王家,謝家,郗家,桓家的子弟,是寫在一張紙上。
其餘的人,是寫在另外一張紙上。
人和人不同,要分檔次。
世家和世家也是不同,依然是要分檔次的。
沒辦法,這年頭就是靠拚爹。沒有後台的人,想參加這樣的選拔,幾乎是沒有可能的。
不過這樣說也不完全正確。
建康東郊的東府城周邊,在郗家休閑的竹樓下,趙川無語的看著褚太後前來傳旨的太監。
這次沒有寫在紙上,隻是口諭而已,但太監把一枚玉戒指遞給了趙川。
“經過上次的事情,太後知道你會有些疑慮,所以太後殿下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她說你看了這個就會相信的。”
玉戒指並沒有什麽稀奇的,隻是在內壁上刻著“褚蒜子”三個字,至於來曆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很重要的東西。
“公公,我一個外國使節,參加這樣的選拔,會不會有什麽不妥?”
趙川知道是係統在搗鬼,但他還是要看對方是怎麽把事情圓回來。
“太後知道你可能會這樣問,特意囑咐過。她說選拔人才不能沒有標杆,你就是那個標杆。”
說完這死太監還對著趙川眨眨眼,絲毫不顧對方那扭曲了的麵容。
“川,你怎麽了,好像不是很高興呢?”
郗道茂溫柔的從背後抱住趙川,幹枯的手掌撫摸著對方的大手。
“這位神奇的太後殿下,是要把我當槍使了,唉!”
一聲歎息,坑爹的係統,搞得這麽天衣無縫!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