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古人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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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趙公館的路上,天色已經陰沉下來,才十幾分鍾的時間整個城市就被籠罩在黑咕隆咚的烏雲之下。初夏的天氣總是這麽說變就變,前一秒陽光普照後一秒大雨滂沱,等邵依婷下車進了大門,屋外就傳來大雨衝刷地麵發出的沙沙響聲。
“回來啦!”
抬眼發現來者是大夫人,邵依婷聽她委婉的問了句:“昨天晚上和姐姐們在一塊嗎?”
“沒有,我陪伯母直接回了邵家,她說許久沒回去過了特別記掛就留我住了一宿。”
邵依婷麵上坦坦蕩蕩,心裏卻有些打鼓,實在是擔心早上離開酒店的時候被他們發現,那就真的是打臉了。
“哦,那快回屋吧。”大夫人湊近了對邵依婷說道:“昨晚上我和祁晟在酒店打麻將,智煊也一夜未歸,結果老夫人和嬌嬌在家住著早上發現大家都不在發了大火,給嬌嬌傳了家法。”
傳了家法?這一點邵依婷還真是沒有料到,嬌嬌好歹也是趙祁晟最寵愛的妾室這麽明目張膽的當眾教訓擺明了就是在趙公館裏立威不給趙祁晟臉麵,不過這樣也好,正好讓老夫人好好戳戳三姨太的銳氣。
“那趙智煊回來了嗎?”
大夫人倒是沒想到邵依婷這會還去關心智煊,尷尬的笑了笑說道:“回來了,不過昨晚上…唉…現在和祁晟在書房裏。”
邵依婷看她欲言又止便問:“發生什麽事了?”
“這孩子還小,喝了點酒經不住誘惑,你也知道現在外麵的那些姑娘,天曉得他招惹個這樣的回來,氣得祁晟剛才還摔了杯子。”
這話剛說完,就聽到書房裏傳來一陣重物撞在地上的聲響,以邵依婷的聽力就能判斷出應該是人倒在了地上,是趙智煊還是趙祁晟?
半晌,書房的門大開,趙智煊氣鼓鼓的從裏麵走出來,右手還捂著自己的紅腫的嘴角,看到邵依婷回來刻意將視線瞥到別處,嘴裏還罵罵咧咧的對屋裏的趙祁晟吼道:“有本事別再管,你要我滾我現在就滾。”
“滾”
書房裏除了這一聲嘶吼,還伴隨著瓷器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唐玉芬這下真的擔心了,趙祁晟看起來是生了大氣,不然怎麽會一下子鬧得這麽厲害,他平時對趙智煊可是疼到骨子裏的,這會罵也罵了怎麽還動手打人。
“智煊,你別和你四叔賭氣,他也是為了你好,何必鬧得這麽僵呢?”她勸了兩句,又不好直接說是趙智煊做錯事被打了活該,當下先把人勸好最重要。
“我不是賭氣,這房間是他訂的,我喝了酒哪知道是誰把我帶到屋子裏,我又沒碰人家憑什麽說我找來不三不四的女人,這是我招來的嗎?你當我是小孩子就算了,能別無端端怨我嗎?再說,我這個年紀找個女人怎麽了?”
趙智煊這會還故意裝作自己是被別的女人拖進屋子,這劇情似乎還是邵依婷告訴他的,裝得倒是無辜至極,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幹嘛。
不過有一個重點被邵依婷捕捉到,他說房間是趙祁晟訂的,這個關鍵點他們倆事先都不知道,隻以為是傅衡給他安排的房間,古怪的是傅衡怎麽會有那把鑰匙?
這時候趙祁晟從書房裏走出來,他沒有想到邵依婷也在門口,冷聲問道:“趙智煊,你什麽意思?”
“四叔做了什麽,要我再重複一遍嗎?”趙智煊的個頭比趙祁晟要高一些,兩人麵對麵站著中有一種水火不容的趨勢讓身邊的女人感覺有些慌張,生怕他們倆一衝動打起來。
趙祁晟一把抓過侄子的西裝領子,惡狠狠的說道:“你的意思是我給你訂了房找了姑娘刻意請君入甕,你覺得這都是我預謀的?”
“還想打我?今天我已經挨了你一拳,別以為還有第二次。”趙智煊揚起下巴,嘴角處已經紅腫還有掛著血絲,看來這一拳挨得有點凶。
但讓邵依婷感覺到古怪的是,趙智煊所說的完全就是趙祁晟自己一手策劃,就算他要借此對他發難也不至於發這麽大的火,好歹老夫人還在趙公館裏,對啊,老夫人怎麽沒出來?
還沒等邵依婷想明白,這兩個男人就已經扭打起來,別看趙祁晟平日裏挺沉穩的,這時候時候居然一衝動還和趙智煊動手,而且一上來就對著臉打,下手挺很的。
不過,好歹趙智煊是練家子的,剛開始讓他幾下,後麵不對了,趙祁晟猛地往他眼睛那裏出拳被他一把捏住,手一用力直接把趙祁晟的手臂給掰回去,再一推就看他四叔整個人往地上倒去。
“祁晟!”
大夫人一看不對勁趕緊衝過去扶住丈夫,看他臉上痛苦的表情便知道是吃了點傷,對趙智煊稍有埋怨的看了眼:“你何必對這孩子動氣,他已經長大了不是你可以管得住的。”
“那我能怎麽辦,他小的時候就失了父母,我不好好管他怎麽對得起我大哥,難道要看他一直這麽淪落下去?”
邊上的邵依婷倒是沒想到這對夫妻關鍵時刻還這麽有默契,倒是自己在一旁什麽話都不說顯得有些冷眼旁觀。
“我不需要你管,我是好是壞都與四叔無關,明知道昨天的事不是出於我本意你為什麽還要追著不放?”趙智煊嘴裏說著,眼睛卻有意無意的瞟了邵依婷幾眼,似乎想說什麽卻硬是憋在心裏。
“我不管你,還要由得你和那些輕挑的女子來往?”趙祁晟看樣子氣得不輕,靠著沙發椅背不停的喘氣任由唐玉芬扶著他的後背。“你還沒成婚都不能算是個大人,憑什麽隨自己性子亂來,就不知道你姓趙,你丟了人我臉上也無光啊?”
“說實話了吧!四叔你壓根就不是在意我好不好,你在意的就隻有趙家!隻有你自己!”
說完,趙智煊不管不顧的抄起手邊花梨木角幾上的描金咖啡杯,狠狠的往實木地板上砸去,隻聽見“嘭——”的一聲,乳白色的茶杯觸地碎成了好幾塊,碎瓷渣子四濺正巧刮在一旁看好戲的邵依婷的小腿上。
所有人先是一愣,都緊盯著地上的那灘白瓷碎片。倒是邵依婷還沒來反應過來,雪白的小腿上就多了一條細碎的傷口,就這麽一兩秒的時間鮮血就從傷口裏滋出順著皮膚落下一串細密的血珠子。
“嘶——”她稍稍抽動一下受傷的腿,那種又癢又疼的感覺夾雜著皮膚撕裂的粘膩感,這才低頭發現腿上的血珠子已經滴到了飽滿的腳背上。
“小姐,你受傷了。”鬆林一看驚呼一聲,趕緊用帕子給她擦拭腿上的血跡,可越擦越多,最後隻能用帕子直接給她捂上,這會還皺著眉頭抬眼看了下“闖下大禍”的趙智煊,眼中盡是埋怨與疑惑。
趙祁晟見狀這會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直接衝到邵依婷跟前蹲下身子查看她的傷勢。
反而是原本還怒氣衝天的趙智煊自個兒沒算準,一下用力過猛真傷到了邵依婷,當下整個人都是懵懵的,也不知該怎麽辦,看著邵依婷身上的傷,流著的血,真恨不得直接罷演了抱著她離開這個事發現場。
“疼不疼?”趙祁晟蹲在那裏,一雙手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完全不敢觸碰她的傷口。
她搖搖頭,為難的開口:“我沒事。”
近距離看到她腿上的傷,原本已經處於弱勢的趙祁晟竟咬著牙忿忿的吐出幾個字:“趙智煊,看你幹得好事。”
邵依婷抬眼看到趙智煊略帶愧疚的眼神,還有那一開一合想說什麽卻沒有發聲的嘴唇,自己默默的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這樣不行,我抱你回樓上處理傷口。”趙祁晟這句話的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邵依婷就連聲拒絕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走上去,讓鬆林幫我處理就好。”
她可以將自己的腿從趙祁晟溫熱的手心裏抽開,生怕這時候趙智煊看到些什麽聽到些什麽從而破功,明知道這家夥就是在家裏演戲還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明明昨晚上和他在一塊還要當做他的確和別的女人同床共枕了一晚,換做平時這種戲她可是演得得心應手,可今天沒有事先講好的劇本完全靠默契和猜測去配合對方,邵依婷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讓他前功盡棄,所以這時候她的表現應該是對這兩個男人都很失望才對。
“鬆林,扶我回房。”她說著,自己一手搭著鬆林,頭也不回的踱了兩步,可一動腿上那道傷口的鮮血汨汨而出。
邵依婷知道鬆林想讓她停下來先包紮一下,可為了做出淒慘的效果她直接止住了鬆林的話:“不用包,直接上樓吧。”
走到樓梯上,她還刻意轉過頭好像要看趙智煊一眼卻故意沒有去看,那模樣落到趙祁晟眼裏卻顯得她尤為傷心。傷心就好,在趙祁晟眼裏,要是邵依婷對趙智煊死心那就更好了,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名正言順的與邵依婷“複合”。
這會趙智煊也不準備往外跑了,他心心念念的就隻有踩著一地心碎離開一樓的邵依婷,不知道她能不能原諒自己的魯莽,也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很難過。
可算回到房裏,邵依婷坐在貴妃榻上,一條腿抬高讓鬆林給她處理傷口,這丫頭看著小姐莫名其妙受傷心裏也是不舒服,嘴裏忍不住嘟囔道:“這小少爺是不是瘋了,就算和四爺吵架也不能殃及旁人,小姐這傷的莫名其妙的,要是落下疤痕以後怎麽穿裙子呀?”
邵依婷半躺在榻上一手撐在靠背上扶著額頭,揉揉自己的眉心:“好了,快點處理一下,你再不止住血本小姐可要血虧暈厥過去了。”
“至於嗎?這點血都還不夠您來大姨媽的時候……”
鬆林還沒說完就被邵依婷小手一揮給打住:“哎哎哎,能不能挑個好點的說法,還有這能一樣嗎?你再這麽瞎說以後我就不讓你說話了。”
“好嘛!我不說,給你上藥去。”鬆林嘴裏還和邵依婷鬥著,心裏還是心疼自家小姐,明明這場架和她沒有任何關係,這災禍落到頭上真是躲也躲不過。
上了藥包紮起來,邵依婷看看自己這條無辜的腿也不忘抱怨一句:“下手真是沒輕沒重的。”
鬆林還以為是自己包的時候用力過猛,戰戰兢兢的問道:“小姐我弄疼你了?”
“沒有。”
她看看外麵的天色黑的嚇人,雨水不停的擊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想著這雨要是下到半夜今天這趙公館裏可有的是人要睡不著了。
等到吃飯的時候,邵依婷還沒來得及下樓,趙祁晟就讓晨嫂將飯菜送到樓上來,美其名曰是擔心她腿上有傷不方便,實則是不想讓她見到趙智煊而已,男人心裏的這點小九九她要是還讀不出來真是枉為邵家女了。
用了餐沒過多久,她看雨小了些就讓鬆林將窗戶打開,屋外悶熱潮濕的空氣一下子衝進屋子裏倒也一時半刻把飯菜的氣息給帶走了些。邵依婷靜靜的靠在床邊心不在焉的翻書,實則卻是在等人,果不其然,趙祁晟敲響了她的房門。
進門的時候,趙祁晟沒有順手把門關上,反而有些刻意的掩了下門留一條縫在那裏。
邵依婷自然知道他的用意,還煞有其事的放下書,沉著臉望向他。
可惜趙祁晟卻毫不在意她眼中的強烈的排斥,挑了個離她比較遠的床角坐下:“你別這麽充滿敵意的看著我,今天這事我也沒想到智煊這孩子會如此衝動,既然腿傷了這兩天就好好在屋裏歇著,也免得和老夫人她們打照麵。”
“依你所言,我還算是因禍得福了。”她合上書,從床頭櫃上抽了把折扇打開,緩緩的搖著:“他…怎麽樣了?”
趙祁晟自然知道邵依婷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一隻手搭在床沿上無奈的勾勾嘴角:“你倒是還關心他,放心吧,老夫人在家我還真沒準備把他怎麽樣,這小子任性也不是一兩天了,最多罰他回房麵壁思過。”
他抬頭看到橙黃色的燈光打在邵依婷的臉上,暗晦分明,她的睫毛就像那把折扇一眼在臉頰上落下一道光影,一眨一眨很是好看。
屋裏這麽悶熱的空氣再加上一個對自己虎視眈眈的男人讓她越發感覺到胸悶,倒不是害怕趙祁晟這個人,隻不過他盤算的一切盡是將自己算計進去,以前還不自知,現在總覺得這個男人盯著她看得眼神就像是獵人看著自己的獵物一樣,早早的視為囊中之物。
不過,他也應該不會料想到,被視作棋子的自己和趙智煊居然同時發現了他的計劃,甚至還順著他布下的局一步步往下演戲,想想還真是好笑。
“邵家,這次一時半會不會向趙家提出退婚。”
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倒是打斷了趙祁晟的思緒,壓根沒想到她會如此正麵的提出這件事。“哦?是嗎?”他有些心慌,生怕邵依婷在這時候說些什麽被某個“有心人”聽見了,便笑道:“智煊這孩子也到了年齡,我是覺得不和邵家結親也好,我已經有了你,他應該找個更適合自己的。”
“你聽過一個故事嗎?”邵依婷沒由來的開了個頭:“小的時候,父親跟我講過一個宰相家裏生了很多的女兒,他的妻妾就覺得很傷心,自己竟沒有為丈夫多生下幾個兒子,到頭來都是在為別人家養兒媳婦,可宰相卻覺得很高興,他悉心培養自己的幾個女兒,教她們讀書認字,教她們琴棋書畫,甚至還讓自己的女兒學男孩才能學習的騎射。過了十幾年,他的幾位優秀的女兒有些嫁給了皇子,有的則嫁給官場上幾位重臣,甚至那些沒有受到好得教育的庶女也嫁給那些與他關係一般的伯候。你猜結局怎麽樣了?”
趙祁晟聽著故事倒也沒想太多,隻是隨口說了句:“這個宰相就靠著這些女兒維護了自己在官場上的關係。”
邵依婷笑了笑,繼續說道:“你說的沒錯,很多年以後他的女兒有些成為了當家主母,有些成為帝王宮嬪,更甚者依仗著自己的娘家帶動了整個夫家未來的官途。”
說到這裏,邵依婷不禁看了眼趙祁晟:“我從來沒想過一個女人會對整個家族有這麽大的貢獻,甚至以為自己隻要過得好就可以,結果我也成為了她們的同類,變成連接夫家與娘家前途發展的紐帶。”
趙祁晟還以為她想明白了,默默點點頭:“你能想明白就好,看來昨天在邵家的這一晚沒白住。”他的眼睛瞥到屋外有人影閃過淺笑一聲欣慰的說道:“好久沒陪陪你了,今天晚上我宿你屋裏。”
邵依婷抬眼看了下門框邊上閃過的影子便知道他這句話的用意,輕輕歎了口氣:“這趙公館是你的地方,隨你。”
門外的人聽到她沒有拒絕,就算知道這是她的權宜之計也忍不住內心的醋意,直徑回到自己的屋裏重重的關上門,可這一聲傳到趙祁晟的耳朵裏卻變相的告訴他,我認輸了。
這會子,坐在邵依婷床邊的趙祁晟還在得意洋洋,竟遲遲沒明白邵依婷告訴他這個故事的用意。
其實,這是邵家從小對女兒的一種奇怪的教育方式,邵家的女兒合計隻有三位,邵雅婷和邵雅寧是大伯的女兒,軍官之女絕不是一般人會迎娶的。而邵雅清是富商之女,從小嬌生慣養,長大後自然也是要嫁個一個門當戶對旗鼓相當的人家。可從小父親告訴她這個故事的結局壓根就沒趙祁晟想得這麽簡單。
這個宰相的女兒紛紛嫁給了朝廷的重臣,有的與她們父親為伍,自然有人與她們的父親為敵,多年後那些官員更新換代留下的皆是那些重臣們的子孫,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母親皆是這位宰相的女兒,等到他的兒子們入朝為官時,眾位年輕的外孫紛紛投向宰相的羽翼下,直至後來的幾十年裏這位宰相的子女在官場上可謂是呼風喚雨,最終因為帝王過於昏庸,王朝被推翻,而宰相的兒子們之中最為優秀的那一位得到皇位,他的女兒們也從中推波助瀾做了不少事。
父親講這個故事的本意是希望邵依婷能成為一個有用的女兒,沒想到這個故事今天卻被用來教育邵依婷要謹記自己是邵家的女兒,處處要為自己的家族著想。
當下,邵依婷隻能感歎一句:“古人誠不欺我。”
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這一晚她的心也像個篩漏一樣,那些所謂的信念與信仰皆漏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