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成爺爺後來還來過幾次，要給璐海送糖果。

    璐海把書成爺爺第一日給的糖果一顆顆攤在廚房的台麵上展示給他看。

    “璐海，你都沒有吃？你竟然睡得著？”

    老人家很是驚奇。

    璐海點點頭，“我還好。”

    書成爺爺站著的地方距離璐海本人有一段距離，此時此刻璐海慶幸隔著這段距離，否則她的蠟黃臉色和濃重黑眼圈就遮不住了。

    老人家眼睛也花了，看不清璐海究竟是個什麽情況，遠遠的見她還撐著一副樣子，心情就放鬆下來。

    “我聽鎮子上的人議論你呢。”

    璐海切著菜，沒有回應，手下卻一不留神切歪了一刀。

    “你也不用管他們說了什麽，你幫審判司抓了那麽多難抓的犯人，每一年都被評優秀追捕者，他們會念著這些功勞的。”

    璐海想說，其實她不用聽也知道，鎮子上那幫時間管理者嘴裏會說什麽話，這些年他們沒有一個不盼著自己早日出事。而審判司，既然是公平正義的所在，想必也會給自己一個合理合法的判決，最不濟，就讓自己從時空局滾蛋吧。

    幹了這麽多年，停了這幾天，璐海突然覺得以前那個拚命完成任務的自己，或許真的需要休息一下。

    璐海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不同的麵容。

    這些麵容都是曾經被她抓捕歸案的犯人，每一個在被抓的時候，神情無一例外都是驚慌失措。最開始還會有人試圖求饒和賄賂，到了後來，就隻剩下了仇恨和敵意。

    最後一幕是夏蘭雙手緊抓著純白色婚紗消失在法陣裏，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像人間傳說裏來自地獄的惡鬼。

    璐海猛地睜開雙眼。

    “書成爺爺，您知道……夏蘭最後怎麽樣了嗎？”

    鄰居老人行將離去的腳步停在那裏，“唔，那孩子啊，太傻。本來隻要待在裏麵三年就好了，偏偏想要做人類。你也知道，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她也明白不現實，最後的請求就是讓她回去完成婚禮。”

    璐海手中的湯匙懸在半空，“……所以，完成了嗎？”

    “怎麽可能呢，”老人歎息一聲，“夏蘭因為太固執，怎麽都不肯聽話，當場將審判司公示庭鬧翻而被判處死刑。那個人類男子喝了渠娘偷偷下在湯裏的藥，早把夏蘭給忘了。”

    璐海記得，那本厚厚的牛皮書裏，達成死刑的條件除了極其嚴重的過錯，還有一種，就是犯人的思想太過危險。

    “判處她死刑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她思想太過危險了吧。”

    璐海不知道什麽是危險的思想，但直覺告訴她，夏蘭的主要罪責不是擾亂公共秩序，挑戰審判司的權威，而應該是這個。

    書成爺爺看了她一眼，“丫頭，你也覺得夏蘭這樣，是錯誤的？”

    “牛皮書裏，她是錯誤的。”

    “那現實中呢？”

    “……我不知道。”

    璐海與書成爺爺走之前的一段話，讓她之前幾個晚上的努力全白費了。

    她又失眠了。

    “有時候我很羨慕人類，他們縱然有生存的任務，可也有喜怒哀樂的情感，不像我們，除了任務，和因任務產生的短暫的交流，就隻剩下物欲了。”

    “可是，我們也有情感，像鎮子上的那些人對我，像……夏蘭對她的心上人。”

    “老實說，我是真沒想到他們對你會有情緒。像我年輕的時候，這鎮子上哪兒會有什麽人情，都是冷冰冰的，大家除了必要的溝通，平常都不怎麽說話。”

    璐海的視線從鍾表望向桌子上剩下的六顆糖果，又從糖果望向鍾表，最後她起身，將所有糖果收進了抽屜裏。

    恍惚之間她想起，這應當是第七個晚上。

    審判司裏來的工作人員在第二天早上七點敲響了她的家門。

    “您好，”對方一邊攤開手掌給她看取下的結界石，一邊對她說，“審判司對您的判決結果已經出來了，我們需要在審判司公示庭上當場宣讀，請您和我們走一趟。”

    璐海從家中出來，時間管理者們還沒有開始上班接取任務。一個嘴巴裏還咬著牙刷的女人在陽台上看見這一幕，叫了一聲，“天哪！她出來了！璐海出來了！”

    隨即大街上傳來一陣窗戶被打開的聲音，一個個腦袋探出來，還有人幹脆出來在露台上撐著欄杆圍觀。

    璐海的臉色相比七天之前差了不少，畢竟她休息得不算太好，但她的骨頭仍然很硬，硬到足夠支撐她昂首挺胸地從人們充滿惡意的討論聲中，大步穿行而過。

    審判司設在十八層，公示庭卻設在時空大樓的第十層。

    璐海的身體直到走入大樓，走進電梯，走上公示庭，都不曾軟下來過。

    觀眾席上坐滿了人，宣判官敲了敲法槌，人群安靜下來。

    “犯人璐海，審判司追捕者，因執行任務中失手砸壞時空隧道，導致若幹時空出現不同程度的扭曲，時間發生錯亂，按相關規定先處以監禁，待審判司的判決出來後再行公示。今判決結果已出，特於此宣讀。”

    璐海手上戴著手銬，安靜地將雙手垂放於身前聽著，等判決結果一字不落地全部落入耳朵裏後，她抬頭驚訝地看著宣判官。

    “犯了這麽大的錯，竟然隻是降為高級時間管理者？這不公平！”

    “是因為她犯人抓得多，所以判決結果才這麽輕嗎？”

    “這樣也好，有人管著她，說不定哪一天，她自己也就進去了！”

    宣判官再敲了敲法槌，“為了能讓犯人改過自新，特在犯人任職期間，安排一名搭檔協助辦事，負責監督其行為——”

    這下他敲多少遍法槌也沒有用了，底下已經炸開了鍋。

    “從來出任務都是單獨出的，哪裏有還給配搭檔的道理！”

    “我們抗議！”

    喧嘩聲裏，璐海被帶離了公示庭，工作人員直接把她送到了十五樓。這兒是所有高級時間管理者接取任務的地方。

    璐海手上的手銬被解開，工作人員對她稍微點了點頭，隨後就走了。璐海站在原地，第一次覺得自己與時空局格格不入。

    就在這時，一個機械般的男音響起：“您好，璐海小姐，從今日起，您被時空局正式任命為高級時間管理者。我會帶您熟悉這兒的操作流程，另外，請允許我向您介紹您的工作搭檔。”

    璐海一抬頭，就掉進了一汪碧藍色的大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