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趙家

    月涼如水，涼風習習，緊閉的門窗阻擋不了無孔不入的寒風。

    颯颯的寒氣從縫隙間湧進來，在黑暗幽深的房間裏瘋狂肆掠，即便是厚厚的被子，也抵擋不住外界的寒涼冷寂。

    才八點，趙老爺子就已經躺在床上，麵容時而猙獰，時而安靜，時而扭曲，時而平淡。

    這個點本應該是趙高澹開慶功宴的時刻，作為趙高澹這邊的一員，趙老爺子卻沒有出席。

    不過想到趙高澹是從誰手裏搶來的家主之位，趙老爺子的避而不見也就變得情有可原了。

    “我為什麽會支持趙高澹，這不是我的本意，你們都給我回來，別站到趙高澹那邊去。”趙老爺子看著麵前的一幕幕，整個人都暴跳如雷，看著記憶裏轉而支持趙高澹的忠心耿耿的下屬，死命的吼道。

    聲音劃過空寂黑暗的空間，除了蕩起陣陣回音外，再也沒有引起別的任何變化。

    趙老爺子站在唯一一個有光亮的地方，看著四麵八方的像是要將自己給吞沒掩埋的黑暗，以及麵前的屏幕上不停播放的畫麵，想冷靜下來尋找出路，腦袋裏的千萬般思緒，卻又被像是快要讓頭炸裂的疼痛給打斷。

    於是，趙老爺子怒聲吼道：“是誰？給我出來，到底是誰將我關在這裏的。”

    發現這樣做並沒有用，趙老爺子又將滿腔的怒火對著趙高澹發泄到，“趙高澹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你對我做了什麽。”

    “趙高澹上位，才能將趙家發揚光大，為了這個目標，趙康成這個孽子將家主之位讓出來，不是理所應當的嗎？”趙老爺子又變成一臉篤定，仿佛剛才那張扭曲的老臉，並不是他一樣。

    “不，不是這樣的，趙高澹上位，我們會有什麽好下場。”趙老爺子擰著脖子，大聲粗喘著氣，粗聲粗氣的道，顯然是十分清醒。

    趙老爺子說完，隻覺得像是有什麽東西從身體中剝離出來一樣，讓他既多了幾分輕鬆，但又變得虛弱了起來。

    可很快，又聽見對麵有人道：“趙高澹不當家主，趙家就會倒了。”直直的戳入死穴的一句話，讓趙老爺子稍稍安靜了一點，漲得通紅的臉，臉上蔓延的紅色也像是定住了一樣。

    這些都沒什麽，隻是剛才的聲音，怎麽聽怎麽像他自己。

    “不，我不信。”趙老爺子以為對麵那熟悉的嗓音，其實是錢家欺騙自己所使用的手段，於是搖著頭，試圖讓自己不受蠱惑和影響，清醒過來。

    “由不得你不信，你看你趙康成，這段時間一事無成，還得多虧了他，趙高澹才能這麽輕易的就當上了家主呢。”對麵的聲音更加清晰，而且更加犀利，每一句話，都踩在了趙老爺子的死穴上。

    趙老爺子心裏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他的小兒子趙康成，還是他手下那些叛變的下屬？

    不，都不是。

    趙老爺子心裏最重要的，是趙家，那個能在京都呼風喚雨的趙家。

    一提到趙家，趙老爺子就更清醒了，“不，趙高澹哪有這樣的能耐，肯定是背後有人。”

    “對，沒錯，肯定是趙高澹背後有人在支持，不然……不然我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黑暗中慢慢走出一個瘦削的身影。

    趙老爺子卻迷茫的問道：“現在這個樣子？是哪個樣子？”

    趙老爺子已經迷茫了，他已經分不清楚到底哪個是他，哪個不是他，又或者說……兩個都是他。

    這個身影越看越像是趙老爺子本人，同樣瘦小精幹的身軀，同樣瘦骨嶙峋的背影，相差無幾的滿頭灰白的銀絲，還有那雙一模一樣的閃爍著精明的雙眼。

    不同的，是一個精明中帶著滿滿的惡毒、奸邪狡詐，另一個是精明中帶著滿眼的迷茫、恐懼、後悔和無助。

    兩個自己相見，是一個什麽樣的感覺？

    如果有人在線求解，恐怕趙老爺子隻會霸氣側漏的回複一句：沒有相見淚汪汪，隻有想打死對方。

    趙老爺子看著眼前的‘自己’，眼裏閃過一抹厲色，將剛才的迷茫無措收起來，神情嚴肅的問道：“你到底是誰？”

    如果這時候手邊有個拐杖，趙老爺子一定會持著它，狠狠地在地上杵幾杵，以表達自己的憤怒。

    或者說，一拐杖打上去，將對麵這個敢冒充自己的狂妄小賊狠狠打死。

    可對麵的‘趙老爺子’也不是吃素的，它在他這裏待了這麽久，對眼前這人的脾性，可以說是了解的不能在了解了。

    誰讓它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呢？

    於是，‘趙老爺子’也厲聲問道：“你這個冒牌貨，你到底是誰？”

    可趙老爺子到底是經曆了腥風血雨，從大風大浪中走過來的人，‘自己’給自己的恐嚇，並沒有讓趙老爺子退縮，反而讓他激起了昂揚的鬥誌。

    就像是雄獅被侵犯了領地，即便已經垂垂老矣，但領地不可犯，尊嚴不可犯，哪怕為征戰而死，亦無怨無悔。

    “錢家到底是讓你來幹什麽的。”趙老爺子知道拖得時間越長，對自己越不利。

    他已經不是年輕人了，現在這個破敗的身子，隻是看著硬朗，其實內裏早就已經殘破不堪。

    “你怎麽知道是錢家派我來的，”一絲笑意閃過‘趙老爺子’的眼底，這老貨，怕了吧，可惜啊，已經晚了。

    “錢家派我來幹什麽，你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嗎？”既然你這麽想要速戰速決，那我就成全你。

    “而且你還很配合我，讓我成功的完成任務呢。”‘趙老爺子’的一句話，讓趙老爺子愣住了，他配合它什麽了，他怎麽不知道？

    ‘趙老爺子’嗤笑一聲，道：“看來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兒啊，不過沒關係，我提醒提醒你又怎麽樣。”

    “你們趙家換家主，還多虧了你這糟老頭呢。”‘趙老爺子’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趙老爺子呆愣住了。

    “多虧了他……”一幕幕熟悉的，曾經發生過的場景浮現在趙老爺子麵前。

    父子爭吵後自己揮袖而去、不滿趙錢兩家無法聯姻後的憤然、失望於趙父後的棄明投暗、在趙家出現危機時，妄想通過阻撓下屬而逼迫趙父屈服、將許多機密有意透露給趙高澹……

    一件件‘趙老爺子’曾經過做的事情，讓趙老爺子滿臉不敢置信，“這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趙老爺子已經被這眼前的一幕給弄糊塗了，像是失去心智一樣，除了或癲狂或低喃的念叨著“這不是我做的”之外，在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趙老爺子’見到這一幕，臉上閃過一絲譏笑，這就承受不住了？更勁爆的還在後頭了，他是不是忘記了，趙家家主之位易主的事情了。

    “怎麽不是你做的，你看上麵那個幹瘦的熟悉的身影，不是你是誰？”‘趙老爺子’還嫌刺激不夠，既然要趙家徹底落敗，那“前任趙家家主氣死老父親”不正正是一個頭條嗎？

    “不，那不是我，不是我。”趙老爺子已經被逼的瘋魔了，本來就身體不好的他，經過這樣強烈的刺激，再加上‘趙老爺子’的可以引導，早就分不清到底什麽是虛幻，什麽是事實。

    除了一昧的否認，趙老爺子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腦袋的疼痛擾亂他的思緒，一句句踩在死穴上的話，攻克他的心理防線。

    雄獅壯誌不再，昔日榮光被毀，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魄力。

    “承認吧，就是你做的，這一切都因你而起。”‘趙老爺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個樣子，那幹巴巴的瘦削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寂。

    原來那硬朗卻又不失威嚴霸氣的聲音，變成了魅惑滿點的空靈之音。

    聲音裏帶著惑人的意蘊，輕柔、溫暖、醉人、迷戀，就像母親哄誘嬰兒酣睡，也像＂ｑｉｎｇ　ｒｅｎ＂之間甜蜜的低聲呢喃，又像友人間的許許關懷，讓趙老爺子忍不住想要信任、沉醉在其中，不想醒來。

    趙老爺子慢慢的相信了這充滿魅惑的聲音，開始無意識的跟著低喃，“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這一切都怪我，都怪我。”

    ‘趙老爺子’看著立在原地，儼然沉醉進入它所營造的世界裏的趙老爺子，一絲滿意劃過眼底，很快，它就可以……

    ‘趙老爺子’盯著趙老爺子許久，見他仍然是保持這個姿勢，便不再管他，轉而隱入黑暗，徒留下趙老爺子一人。

    身旁的氣息消失，不停湧動的黑暗歸於平靜，即使懸浮於空中的屏幕已經停止，但過往的一幕幕，仍不停地閃過趙老爺子的腦海。

    兩個聲音不停的在起爭執，一個將責任全部都怪到自己身上，一個將責任全部都推卸到趙父身上。

    相互指責的雙方，讓趙老爺子迷茫了，他……究竟是怎麽了？

    在趙老爺子心裏，最重要的還是趙家，但顯然現在的情況，早就已經不是以前了。

    他最重視最珍重的趙家，他辛苦守護的趙家，現在居然被自己拱手相讓，而且畫麵中的自己竟然還卑躬屈膝的站到仇人這邊，即便這仇人幾次三番的對自己冷嘲熱諷，自己竟然也像牛皮糖一樣，趕都趕不走。

    這是他做的嗎？這真的是他的想法嗎？畫麵中的那個他，真的是他嗎？

    趙老爺子想得越多，頭疼的就越厲害。

    那一陣又一陣像是沒有盡頭的疼痛，就像是無數的刀子剜在自己身上，又像是一把尖銳的匕首，插到腦袋裏還被人狠狠地在腦袋裏攪了幾攪。

    腦袋越疼，趙老爺子就越清醒，他曾經做過的所有的一切，在眼前快速滑動。

    蒼老渾濁的雙眼變得迷茫，瞳孔發散，整個人呆呆的定在原地。

    歸於平靜的黑暗開始朝著唯一的亮光湧去，趙老爺子唯一能夠棲身的地方，那微亮的淡淡光芒，開始被吞噬、縮小，漸漸朝趙老爺子逼近。

    趙老爺子似乎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隻一個勁兒的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中。

    床上，趙老爺子的那張老臉，時而平靜，時而猙獰，時而陰險狡詐，時而溫柔淺笑，在沒有任何聲音和光亮的房間裏，顯得尤為詭異，就像是被人操控，又像是在爭奪什麽東西一般。

    “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從趙老爺子嘴裏吐出，沒有燈光的存在，也肯不清楚這血液的顏色，隻能看到點點黑影朝空中噴灑，又很快落到臉上、被褥上、甚至是地上。

    汩汩的鮮血不停地從趙老爺子的嘴巴裏流出，此刻本應該虛弱的閉著眼睛的趙老爺子，那雙利眼，卻出乎意料的睜開。

    入眼的是無盡的黑暗，朦朦朧朧的黑色，讓趙老爺子根本看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身處何方。

    這時候本應該呼救的他，強撐著自己的最後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道：“別……別想再利用我，我……知道錯了。”

    說完，趙老爺子雙眼一閉，頭往旁邊一歪，昏迷過去了。

    幾乎不可聞的淺淺的呼吸聲，以及看不到起伏的胸口，都彰顯著他的虛弱。

    現在的趙老爺子還活著，如果沒有人及時進來並發現趙老爺子現在的處境，那趙老爺子的未來，也就可想而知了。

    屋內的一切歸於沉寂，無限的黑暗和窗外的繁華熱鬧、通明的燈火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像是處於低穀的趙父，和神采飛揚的趙高澹一般。

    翌日，昨天晚上一整天的狂歡和慶祝，趙高澹的妻子趙張氏沒能參加，因為趙高澹以安全和獨自行動更方便為借口，撇下遠在十八線小縣城的妻兒，自己回到了京都。

    趙張氏本人雖然有幾分出嫁從夫，唯夫是從的感覺，但對於趙高澹這個丈夫的了解，還是不少的。

    沒錢的時候都能想著偷腥，現在有錢了，那就肯定更容易給自己找姐妹了。

    不過趙張氏不敢明著跟趙高澹對抗，畢竟趙高澹好歹也是自己的丈夫和兩個孩子的父親不是嗎？

    但這並不代表趙張氏不敢陽奉陰違啊，既然不能陪著一塊兒，那等你成功了我再來，你就沒借口了吧。

    所以在趙張氏知道，自己丈夫成為趙家家主，趙氏集團的掌權人這件事已經幾乎可以篤定的時候，就用趙高澹寄回去的錢，買了兩張機票，這時間恰好是趙高澹開完股東大會之後。

    這樣一來，等趙高澹開完會，趙張氏前腳給趙高澹打電話確認結果，後腳就帶著兒子女兒，拿著老早之前就訂的機票，往京都飛去了。

    至於趙高澹見到自己會有什麽反應，趙張氏表示，嗬嗬，還能有什麽反應，肯定是高興、驚喜得不得了啊。

    畢竟我可是已經跟你確認之後，才來的，我也沒有陽奉陰違不是嗎？隻是沒有跟你報備一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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