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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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盯著譚格看了好半天,樂白有點無奈。真要說起來,他對譚格的了解並不算多,對他最大的印象就是成天跟在苗青青的身邊秀恩愛的家夥,除了至二個之外,還真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苗青青就開始一個人行動了,這個沉默的人也就很少出現在樂白的麵前了,以至於樂白都有點想不起來,上一次見到譚格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樂白也說不上來他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感受,大概就是有點……鬱悶?畢竟不管是誰,見到了個熟人,想要上去打個招呼,結果對方迎頭就對著他來了一悶棍的感覺,都不會太美妙吧?可也就隻有這個程度了,不過當看到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君無顏一腳就把站在他屍體邊上,正準備蹲下來的譚格給踹得的樣子,樂白還是有那麽一咪咪的爽快的。
托著下巴看著譚格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站起來的樣子,樂白忍不住咂了咂舌,君無顏下手可還真不輕啊!而且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譚格壓根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那樣子,根本就是任由君無顏動手。可君無顏到底還是手下留情了,否則一招下去,譚格有沒有命還是兩說。
看到君無顏又給了譚格的肚子上來了狠狠的一拳,樂白很想說其實沒有這個必要,這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他也沒有太生氣,打兩下意思意思就是了,不用動真格的。不過看君無顏的樣子,就知道他和樂白並沒有那種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樂白還是第一次看到君無顏露出這樣的表情,那張俊美的容顏甚至因為怒火而有些扭曲,不知怎麽的,樂白突然就想起了和君柔爭吵時的沈異。
——兩人明明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可給人的感覺,卻又仿佛是一個模子裏麵刻出來的。該說不愧是父子嗎?
“我終究還是活成了我最憎恨的人的模樣。”
樂白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了這句話來,眼前的君無顏也和沈異重疊了起來。
——不,他們不一樣。
用力地搖了搖頭,樂白想要把這個念頭甩出腦袋,可它卻像是生了根似的,怎麽都丟不掉。
——有哪裏不一樣呢?
樂白突然想起了他離開陵南城的那天,君無顏掐著他的脖子時的樣子,空氣從肺部一點點地擠出,眼前一陣陣發黑……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將自己從回憶中拉扯出來,樂白急促地喘了兩口氣。明明君無顏並沒有真的下殺手不是嗎?明明……咦?
因為突發事件有點多而顯得無比遲鈍的大腦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樂白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抬起頭看了看還在暴打譚格的君無顏,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像是還感覺不夠似的,樂白站起來伸伸胳膊踢踢腿,完全沒有感受到一點障礙。
……他能動?
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讓樂白茫然了兩分鍾,然後下意識地往空了的手腕上看了一眼——一分鍾的話,應該早就已經過了?
低下頭盯著自己躺在地上的屍體看了一會兒,樂白有些嫌棄地移開了視線。虧他以前還一直覺得自己長得不錯呢,現在再看看,也就那樣嘛!不過這大概也是因為穿越之後見到的都是各式各樣的俊男美女的緣故?
這麽想著,樂白轉過頭朝另一邊看過去。
本來修為就沒有君無顏高,又完全沒有還手的意思,譚格現在的樣子,看起來還真是格外的淒慘。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經被鮮血給浸透了,缺了一隻胳膊,另一隻手臂也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樂白可以肯定他骨折了,臉上糊滿了血,連臉都看不清了。
看著這樣的場景,樂白突然就有點想笑。其實他真的沒有覺得這是一件多大的事情啊,根本犯不著這麽大動肝火的。真要說起來,他還得謝謝譚格呢。
……啊,還真得謝謝譚格啊。
樂白扯了扯嘴角,突然就笑了起來。他真的死了啊……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那與平日裏看不出多少差別的身體,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而另一邊,君無顏似乎終於發泄完了,將譚格扔到了一邊,快步來到了樂白的身邊。他蹲下-身,像是害怕將樂白弄疼似的,小心地將插在他的胸口的匕首給拔了下來,胸口的傷口也在瞬間愈合,就好像這裏根本沒有受過傷似的。
……原來靈力還能這麽用?
覺得常識完全被顛覆了樂白忍不住眨了下眼睛,盯著自己屍體的胸口看了好一會兒,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相同的部位……好吧那裏本來就沒有傷口,樂白覺得,這個世界更加神奇了。
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邊上的樂白給刊載了眼裏,君無顏將樂白小心地爆乳懷中,將他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肩上,像是以前哄樂白起床那樣,溫柔地開口:“該起來了。”可他懷裏的人隻是安靜地閉著眼睛,沒有絲毫的動靜。君無顏的手有些發抖,就連聲音裏也帶著微不可察的顫音,可他的臉上,卻依舊保持著總是把樂白迷得暈頭轉向的溫柔笑容。抱著樂白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了幾分,君無顏再次出聲:“你不是想吃鹽酥雞嗎?等你起來了我做給你吃好嗎?”
“我其實不是很會做甜食,但是如果你喜歡吃,我可以去學。”
“要是你不想整天呆在魔宮裏的話,我可以陪你出去,想去哪裏玩,告訴我好嗎?”
仿佛要將這段時間沒有說的話都一口氣補上似的,君無顏就那樣抱著樂白,坐在地上說了好久好久,久到戰場都清掃完畢,天色也徹底暗了下來。他從來不知道,君無顏也能說這麽多話,原來君無顏也會有這麽沒有形象的時候。
“……所以,你起來好嗎?”有液體落在了樂白的臉上,他伸手摸了摸,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臉上就糊滿了眼淚。原來,死了也是可以流眼淚的啊……抬起手,想要觸摸一下君無顏懷裏的那個自己的臉頰,樂白的手卻直接從他的身上透了過去,沒有驚動任何人。晶瑩的液體順著樂白的臉頰滑了下去,落在了君無顏沾染了灰塵的衣襟上,留下一道看不出痕跡的印子,很快便消失了。樂白終於忍不住,大聲地哭了起來。
他一直一直都以為,他是想死的。不需要再一此次地想方設法地解開死局,不需要再一次次地看著別人在自己的眼前死去,長久而安穩的死亡。在發現自己不會再“複活”之後,樂白確確實實是鬆了一口氣的,就像是曾經欠下的東西都還上了似的,一直以來壓在肩上的重擔驟然之間便卸下了,可現在,他卻突然意識到,事實並非如此。
——他隻不過是一個懦弱而自私的混蛋罷了。
他畏懼著死亡,卻又覺得背上他人性命的生命太過沉重,所以假裝勇敢,假裝不在意,甚至可以地朝著死亡迎頭而上——實際上這隻不過是因為他知道,他並不會真正地“死去”罷了。他隻是想要借由這些,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罷了。
懦弱,自私,愚蠢而卑微,如一隻鴕鳥般將腦袋埋在沙堆裏,自欺欺人。
他想……活著。和其他所有人一樣,簡單而沒有負擔。可是,當他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他的屍體正躺在他愛著的那個人的懷裏,毫無聲息。
樂白第一次像現在這樣後悔,後悔他當初對待生命的態度,後悔自己那想當然的做法,後悔……沒能好好地保護自己。明明他都已經想到譚格可能會做出什麽來的可能了不是嗎?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做出任何的防範措施,就那樣毫無反抗地死去了。
樂白覺得,這就是對他的懲罰了。
他也嚐試過想要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去,睜開眼睛然後拍一拍身上的灰塵,告訴君無顏自己沒事,可事實上,他隻是一次又一次,徒勞地穿過自己的身體。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樂白從來沒想過,原來自己也是個這麽能哭的人,這讓他不由地覺得有點丟臉,不過好在現在也沒有人能夠看得到他,君無顏也依舊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瑣碎的事情,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君複容來了又走了,常子軒帶著人去追趁著天池被毀的時候跑了的鄭明河了,溫煦也來過一趟,隻是遠遠地站了一會兒,什麽聲響也沒有發出就離開了。君無顏就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其他的事情一樣,隻是垂著頭,神色溫柔地與樂白說著話。
他沒有流淚,剛剛的那一滴淚珠仿佛隻是幻覺一般,不留一絲痕跡,反倒是樂白的臉上遍布著淚痕,那樣子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許是和活人一樣,鬼魂掉眼淚也是需要消耗體力的,樂白哭著哭著,居然就那樣睡了過去,即便是在睡夢中,也能夠聽到君無顏輕柔的嗓音,就好像他現在真的躺在君無顏的懷裏,聽著他絮絮叨叨地念著那些微不足道的雜事。
當樂白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換了一個地方了。君無顏依舊守在他的身旁,隻是這一回,他卻沒有再像昨天那樣,一刻不停地說著話了。他隻是安靜地坐在樂白的身邊,雙目一瞬不瞬地看著樂白,那專注的模樣,仿佛這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在意的東西。
盯著君無顏看了一會兒,樂白就忍不住移開了視線,不願再看下去。分明早就已經停止了跳動的心髒,此刻卻傳來仿佛針紮一般的疼痛。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在這裏,而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前往天堂或者地府,大概是因為他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緣故?昨天那種虛弱無力的感覺已經消失,想來是睡眠恢複了點他的力氣。他轉頭看了看凝視著自己屍體的君無顏,輕輕地歎了口氣,在四下裏隨意地轉了轉,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
這是一座山洞,能夠看出很明顯的人工痕跡。裏頭的布置很是精致,能夠看出時常有人居住的樣子。安置樂白的屍體的床是由透明的冰塊製成的,散發著肉眼可見的寒氣,隻不過樂白現在感受不到任何溫度,所以才沒有覺得有多冷。而身為活人卻坐在冰床上的君無顏,卻麵不改色的,好像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似的。
貼著牆轉了一圈,樂白沒有費多少力氣,就發現了一扇沒上鎖的門,試著推門推了半天,連門都沒碰到的樂白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蠢貨之後,就直接穿牆過去了。
這個房間比樂白剛才所在的房間要更大一點,布置得也更加用心,那些桌椅床櫃,都帶著撲麵而來的女兒家閨房的氣息。與樂白剛才見到的冰床相似的床上,擺放著一具屍體。樂白的腳步頓了一下,才朝那張床走了過去。
柔和的眉眼,斑白的兩鬢,床上這個人的樣貌,樂白無比熟悉。他曾經見過這個人帶著樂白連夜逃離魔宮,也見過她護在君無顏的麵前奮勇殺敵,更見過她滿身獻血地倒在沈異的懷中的模樣。這個為了君無顏付出了一切的、讓樂白無比尊敬的女人。
她緊閉著雙眼躺在床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麵容恬靜的樣子,仿佛隻是陷入了沉睡一般,甚至讓人舍不得驚擾她的美夢。
樂白的目光落在了她頭上插著的珠釵上,他記得,這是當初他和君無顏一起逛街的時候,君無顏買下的。白色的玉珠綴在耳側,更襯著那擦了些許胭脂的麵孔帶上了幾分生氣。
垂頭在君柔的床邊站了一會兒,樂白突然扯著嘴唇露出了一個笑容:“謝謝。”
謝謝你沒有放棄君無顏,謝謝你陪著他走了一路,謝謝你……讓他記住了那份溫柔。(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