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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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小接受殺手訓練,心底裏其實和那些普通的殺手們一樣,沒什麽感情。

    隻不過他的自我意識比較強,強到組織百試百靈的蠱毒也沒能讓他生出言聽計從的心。

    不管從哪一方麵來說,他都是一個怪物,不過卻是一個令人欣羨的怪物。

    他很懂得利益取舍,也很懂得表麵功夫那一套對達成目的有何作用。他可以對任何人笑得如沐春風,也會把一些無幹緊要的事情記在心裏,遇到力所能及的事情會不遺餘力,經常為了別人的鳥事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

    在他人看來,他好像是個有實力、很正義、又重情重義的人。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感情是什麽,隻是覺得這樣活著很好。那些浪蕩江湖、滿腔熱血的遊俠們,不就是因為憧憬這種生活才義無反顧地四處奔走嗎?

    看他,其實想要活得跟普通人一樣,也不難!

    就這麽抱著不小心死了也無所謂的心態,一路闖過來,雖然得到了不少人的真心,但是他卻沒什麽特殊感覺。

    他想他或許真的是喪失感情這項功能了,但是直到遇見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第一眼見到銘的時候,他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興許是因為那人長得太過好看了吧,明明是一個冷漠的殺手,卻讓人聯想到山頂聖潔晶瑩的積雪。

    隻是簡單的站在那裏,就如月下仙人般身姿飄逸、氣度不凡。

    他心裏直犯嘀咕,老天真是會開玩笑,這樣謫仙般的人做什麽不好,偏偏是個殺手。

    雖然如是想著,麵上卻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主動和來人打招呼,告訴對方,自己叫蔑。

    不意外地得到了對方的回複,意外地發現對方的自稱有些特別,本也沒什麽好笑的,但是看到銘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糾結,不知怎的,他突然就覺得心情很好。

    他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生命中都會遇到這樣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就想靠近他。

    自從第一次見麵之後,銘那張臉就在他腦海揮之不去。偶爾遇到一兩個皮相不錯的,便忍不住拿來和銘對比,然後便索然無味地繼續想銘那張臉。

    他一直想,一直想,偶爾控製自己不想了,走個神又想回來了。

    蔑認真地思考了一番,怎麽能把他從自己腦子裏趕出去?

    然後就被他給想到了,待在本人身邊不就不會想了?

    蔑被自己機智到了,興致勃勃地跑去要和銘同住。借口嘛,隨便掰一個不就好了。反正銘是不會介意的,因為他介意也沒用。

    銘或許不太懂他一天十二個時辰全天候纏著他是為了什麽,他也不說,隻把這點竊喜的小心思放在心裏自己慢慢品嚐。

    他想,他的生命中終於有一個人可以讓他寄托情感了。或許銘並不願意,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會好好珍惜自己的感情,學著怎麽去在意一個人。

    脫離組織,是他早就想好要做的事情。他決定的事,不管花多少時間都會去做。

    不過這次計劃要有點變動,他要帶銘一起走。

    經曆過那麽多風風雨雨,蔑確信自己在銘心中的地位是勝過組織的。而且他也感覺得到,銘並不喜歡現在的生活。

    隻是當銘如他所料般將自己的性命托付於他時,他還是有種眼眶微熱的衝動。

    不為其他,隻為那人是他最在乎的銘。

    他在心裏發誓,無論成敗一定不能讓銘遇到危險!可是他食言了……銘為了救他,倒在了敵人的暗器下。

    這是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他恨不得被射中的人是自己,那一瞬間他想過放棄,天地在他眼前一片灰暗。可是銘他不能死,他要救他,他要活著帶他出去!

    就這樣帶著這種信念,他拖著昏迷的銘和所剩無幾的幾位江湖好友奇跡般地存活了下來。

    當他扛著銘渾身是血地找到黃妙柔時,隻來得及說了一句“救他”便昏死過去。

    事後黃妙柔曾抱怨,和她有交情的雖是他,卻因為那句昏迷之前的囑托,害她瞧著兩個人都危在旦夕,先救誰都不是,忙來忙去累得夠嗆,生怕死了其中的哪一個自己都裏外不是人。

    即便蔑傷得不比銘輕,他還是在他之前醒了過來,或許是因為對銘的掛念支撐著他,他不顧黃妙柔的反對,堅持要在銘麵前守著他。

    哪怕隻是同處一個空間,隻要能看到銘,他就感到安心。

    黃妙柔不止一次陰陽怪氣的在他麵前說起,他對銘的在意有點太過了,他卻不以為然。這可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喜歡的人,怎麽對他好那都不為過。

    黃妙柔根本就不懂他的感情!

    蔑一廂情願地這麽想,卻不知其實他也不懂黃妙柔對自己的感情,以及自己對蔑又究竟是何種感情。

    銘的傷好後,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他們四處雲遊,建立有組織紀律的勢力,對弱者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稍稍彌補以前犯下的業障。

    有銘在他身邊,他開始體會到這個世界真實的善意,對人對事也漸漸學著真心實意。

    一般說來,那些想要巴結相交的人,都更願意同他打交道。銘那張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山臉,總是容易令那些凡夫俗子望而卻之。

    其實他很早就知道,銘和他截然相反,他麵上清冷,內心卻一片火熱。

    不過這點正入了他的意,銘最好隻和他一人交好,最好全世界隻有他一個人知道銘的溫柔。

    銘不喜同生人打交道,這點也正入了他的意。

    他幹脆將銘藏起來,養在府中,每日看看書、寫寫字、練練劍、撫撫琴,不要涉及到武林利益糾紛當中,不要讓那些肮髒血腥亂了心湖。

    他的銘隻需要安安靜靜、平平安安地待在他的勢力範圍內,由他守護。

    隻有他的心腹才知道,他的逆鱗在哪,江湖上的人鮮少有聽到銘這個名號的。

    銘的光芒被他自私地掩蓋,他卻仗著銘的縱容不知悔改。

    他經常淘各種小玩意兒送給銘,自己得了把絕世好劍,便也想著給銘造一把。創了套絕世劍法,立馬又不甘寂寞地給銘也設計一套。

    他知道銘其實不太在意這些東西,但他已經無藥可救,不知道該怎麽對銘好了!

    如果就這樣跟銘兩個人過一輩子,問他願不願意,他肯定是願意的!

    別人總勸他早點成親,他一律笑眯眯地應了,回頭心裏就在咒那些人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在他和銘之間□□一個女人?那他得少多少和銘相處的時間?

    不過同樣的話由銘問出來就不一樣了,他隻能擇了個比較真心實意的說法——沒有碰上心動的。

    就在他以為日子都將這般似水流逝時,意外卻橫生了。

    那日他去黃妙柔的住處串門,因著她的醫術十分高超,用得到她的地方便很多,因此兩人多年來一直保持著聯係。

    黃妙柔的住處藥和毒自不必少,每次過去他都會趁她不在偷偷翻一翻,看看又有什麽好玩的藥研製出來了。

    黃妙柔跟他說過很多次,叫他不要隨便亂碰,他充耳不聞,哪怕曾吃過幾次苦頭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但是那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後悔了!

    黃妙柔進來的時候,他一緊張不知道碰翻了什麽瓶子。然後他便失了理智,後麵的事什麽也記不得了。

    等他醒過來時,黃妙柔正在穿衣,雪白的肌膚上遍布青紫,全身上下無一完好,叫人觸目驚心。

    他怔了一怔,腦袋瞬間清醒過來,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麽。

    他很歉疚,醞釀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我會對你負責的。”

    黃妙柔係帶的手一頓,沒有回過頭來,隻是用幹澀的嗓音道:“不用了。”

    明顯是嘶聲力竭後才會如此。

    他道:“你別擔心,我真的會對你負責!我說到做到!”

    黃妙柔的手垂了下去,頭也低了低,她似乎很是疲憊。

    “你打翻的□□,是我一位顧客花重金求我研製的,使用後的效果是,能讓中毒者身陷幻覺,以為站在麵前的是自己最愛的那個人。”黃妙柔很慢很慢地說道。

    蔑心髒狠狠的收縮了一下。

    黃秒柔慢慢地轉過頭,紅腫的雙目盯著他,慢慢問道:“你失去意識的時候,看到的人是誰?”

    語句的末尾帶出顫音,黃妙柔在眼淚掉下來之前將頭扭了回去,也不等蔑出聲,疾步向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時身形又猛地頓住,終是忍不住回轉身走到蔑的麵前。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抽在了蔑的臉上。

    黃妙柔渾身輕顫,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停地往下掉。

    “我黃妙柔還沒有卑賤到讓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為了負責而娶我!你放心,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隻是從今天起,你我不必相見!滾吧!”

    黃妙柔一聲怒吼,率先摔門而去。

    蔑獨自坐在榻上,心如墜穀底。

    他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中了毒,嘴裏叫著的是銘的名字,可是卻對黃妙柔做出這種事……

    黃妙柔肯定是反抗過的,但她不是自己的對手……

    蔑抱住腦袋,不願再回想。

    雖然這一切不是出於他的本意,他也是一個受害者,可是這件事黃妙柔才是受到傷害最大的那個人,怎麽都輪不到他來委屈。

    事情已經發生,究竟該如何做,才能完滿解決呢?

    銘兒……

    蔑最先想到的人還是銘,他躊躇了半天,才鼓起勇氣想對銘坦白。

    他告訴銘,他在黃妙柔那裏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據說中了會看見自己心中最愛的那個人,蔑支吾半天還是說出了他看到的人就是銘。

    可是事情說到一半,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接口下去。而他這副不安的神色,落在銘眼裏卻以為他是擔心自己因他的心意厭惡他。

    雖然是中了毒的緣故,蔑才認識到自己的心意,但他已經很歡喜了。於是他輕輕握住蔑的手,告訴他其實自己對他也早有情意,隻是一直不敢告訴他。

    蔑心中那點焦灼突然就像被一盆子冰水澆熄了,他很想質問銘,為什麽不早點對他說?如果他早說了也許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

    可是蔑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隻是一瞬間他又回複了冷靜。

    怪誰呢?銘根本毫不知情,他難道就不無辜嗎?

    說來說去還不是怨自己,這麽晚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手賤地去翻黃妙柔的藥。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時候那麽深刻地察覺到自己心中對銘的念想,他又怎麽可能會強迫黃妙柔做出那種事呢?

    因為察覺到自己喜歡的是同樣身為男子的銘,潛意識覺得他不可能喜歡自己,所以才用這麽霸道的方式想要占有他。

    權衡再三,蔑決定讓這個秘密永遠地爛在肚子裏。

    原因無他,他不能失去銘。

    後來蔑真的沒有再見過黃妙柔,這是一個傲氣和自尊都十分強的女子,說一不二且絕不向任何人低頭。

    蔑暗地裏有派人打探過她的消息,想知道她過得怎麽樣。

    得知她離開原來的地方四處漂泊,沒多久就莫名其妙地進了宮,成為一宮之主的皇帝妃子。

    蔑思忖著,以黃妙柔那般剛烈的性子,如若不是她自願,應當沒人能逼她進宮。

    這樣也好,總歸是給自己找了個歸宿。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隻是蔑沒想到,沒多久就收到黃秒柔在宮中歿了的消息。這無疑是晴天霹靂!

    可還沒等他緩過神來,更大的麻煩卻被送上了門。

    上門的是在他們那片兒賣菜的一個小夥子,沒見過什麽世麵,得了銀子就什麽差事都敢辦。把一名尚在繈褓中的嬰兒送到了就隻說這是一位姓黃的婦人托他送來的。

    聽到這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黃妙柔是詐死,原因恐怕還跟這孩子脫不開。

    蔑正想著怎麽跟銘解釋這件事,卻見銘從繈褓中抽出了一封信……

    蔑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如墜冰窖!

    看銘的表情和拿著信紙不停顫抖的手就知道,他不需要解釋什麽了。

    “銘兒,你聽我說……”他忍不住地出聲想挽回點什麽。

    銘什麽都沒有說,也沒有看他一眼,默默地將孩子交到他手上,便轉身回了房把自己關起來。

    黃妙柔的信是寫給他的,語意很簡潔,就說了這孩子是他的,希望他能盡盡為父的責任把孩子拉扯大,如果實在不想,也可以摔死了事。

    看來當初那巴掌的確不解恨,她這次扇得更狠、更不留餘地。

    如果她真不在乎這孩子死活,身為妙醫聖手的她又何須生下來?

    銘的離開,黃妙柔不知是想到了還是沒想到,總之蔑最後因為這孩子失去了銘。

    隻是留下了一封書信,說希望他把黃妙柔接回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這麽消失了。

    賭氣或真心實意,誰又能說得清呢?

    總歸失去銘的蔑,是沒有這份心思去找黃妙柔和照顧孩子的。

    他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瘋狂地尋找銘的下落上,可恨他貴為武林盟主,關鍵時刻動用所有的力量卻找不到自己最在乎的人。

    漫長的煎熬直至心灰意冷,蔑放棄了尋找,也放棄了自己的人生。

    銘不是拋下他獨自走了嗎?既然他不要他,那他也什麽都不要了!

    於是江湖中人人稱道的武林盟主蔑,就這麽突然人間蒸發了!

    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失蹤了,江湖中人眾說分壇,很是熱鬧了一陣。不過終究敵不過似水的流年,不知哪一天這件軼事就被諸人拋在了腦後。

    在街上偶然遇見一位容貌不凡,卻一身頹靡的乞丐,誰也不會把他往一代武林盟主的身上想。

    蔑覺得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愛他,如果換作今天是銘做錯了事,他絕對不會賭氣離開他!因為沒了銘,他根本活不下去。

    黃妙柔氣他,銘也氣他,他們合起來懲罰他、折磨他,現在他把自己變成這樣,他們該滿意了吧?

    蔑就這樣放縱自己,仗著武功不錯,時常出入他人廚房,酒肉不愁。偶爾不小心被發現了,心情一個不順就讓別人揍一頓。揍到爬不起來了再被扔出去。

    這時他就時常在想,銘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會如何?

    肯定會心痛萬分吧!像他當初那樣……

    一種變態的報複快感升起,又漸漸沉浸化作深沉的悲哀。

    他做錯了事,他接受懲罰。那麽老天究竟何時肯原諒他,把他的銘兒還給他?

    也許真是老天看不過去了,讓他遇上那兩個小兔崽子。

    他終於找到了銘的下落,心情雖然激動卻也十分的疲憊。

    隻是他沒有想到,其中一個人,和他還有著血緣關係。

    蔑很少想起那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也許是因為愧疚,也許是因為厭惡。

    想到他他就會想起曾經令他痛苦的一切,所以他始終逃避著地刻意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兒子?

    他悄悄離開的時候沒有管過他的死活,為那孩子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給他取了個名字——寂明滅。

    他到現在還記得的原因,是因為寂明滅——記銘蔑!他是這個意思!

    現在想來對那孩子真是不公,若是他知道自己名字的由來,恐怕一生都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笑話吧!

    既然他沒對那孩子負過責任,自然也當不起寂琉軒的一聲爺爺。所以他沒有說出這件事!

    別人罵他也好,恨他入骨也罷,他隻想找到那人再問一句,可否原諒他一次?

    這是他,半生的全部意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