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祖師卻是不說話了，隻是轉過身去，背對著太白，目光幽幽的看向西方。

    許久，菩提笑了。

    “他們答應我，本就是憑著一股氣。喝的越久，那股氣再而衰，三而竭，心裏會慢慢打退堂鼓，不斷思忖，最終後悔。我若是再留一日，隻怕他們便是要派人去告訴如來說我在這裏了。”

    “而現在，我一旦走了。他們隻要沒在當時告訴如來，那麽這件事便已經容不得他們反悔。無論他們如何思忖，如何打退堂鼓，都已經再無退路。”

    “太白，你懂了嗎？”

    菩提笑道，此時的他仿佛長輩指點晚輩一般，語氣中對太白飽含期待。

    太白看著眼前這個白袍微胖和尚的背影，眼中滿是尊敬，微微抱拳一拜。

    “弟子懂了，多謝老祖指點。”

    聲音恭敬。

    隻是菩提祖師沒看到，那太白滿是尊敬的兩眼中，死死壓抑著一絲陰霾晦暗。

    不滿，殺意，不服。

    有人願意當狗。

    可又有人不想當狗。

    有的人則是做過了狗之後才知道做狗並不如想象中舒服。

    雖然的確有主人給肉吃，但是那條狗鏈子卻很勒人。太白就覺得自己被這條狗鏈子勒得喘不過氣來。

    所以第三種人當了狗又不喜歡鏈子，想要拚命掙脫這一根鏈子。

    太白也不知道自己是第二種人還是第三種人。

    看著眼前這條聽話的好狗，這條讓他往東他就不敢往西的白衣小仙，菩提眼中滿是欣慰。

    菩提滿是笑意點點頭，笑道：“接下來，咱們去一個你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地方，去見一個你無論如何都不想見的人。”

    太白眼中複雜的神色瞬間被掩蓋下去，隻剩下了恭敬忠誠，微微抬頭看向菩提。

    “是誰？”

    太白看著那個背影，好奇的問道。

    菩提卻是不說話了，隻是笑眯眯的轉過身去，背對著太白向前麵掠去。

    “去了你便知道了。”

    菩提聲音遙遙傳來，太白看著前麵那個白袍微胖和尚的背影，臉色重新湧上一絲複雜，跟了上去。

    …………

    我帶著劍逍遙這個傻x一路禦空向西去。

    劍逍遙雖然當初修為高深、意氣風發，但如今隻不過是個步入暮年的糟老頭子，身體瘦弱的如同竹節，仿佛咳嗽一聲便要將身子震散。

    如今禦空掠去，竟是不能抵禦呼嘯的冷風，身子瑟瑟發抖搖晃不已，臉色也不太好。

    我無語的歎了口氣，眼神複雜的看他一眼，伸手拍在他身上，天罡地煞之氣悄然入體。

    劍逍遙隻是看著我，朝我咧嘴笑笑。

    月色下，冷風中，劍逍遙蒼老身形佝僂無比，暮氣沉沉，仿佛下一瞬就會死去。

    如同煙火飄搖不定，不知何時熄滅。

    唯獨他那一雙眸子，閃動著溫暖的光澤，這雙瞳孔依舊如同年輕人一般淩厲，一般充滿生機，如同明月下閃爍的星芒。

    我甚至有種感覺，他就是靠著這一雙散發光澤的眸子活到現在。

    劍逍遙笑容中滿是灑脫，這一瞬間蒼老的身體仿佛湧上點點生機，滿是皺紋的臉上隱約出現年輕的影子。

    “猴子，”劍逍遙仰頭看著清冷的月亮，自顧自的低聲歎了口氣，“此次若是真的隻能老死，我並無遺憾。”

    我沒說話，隻是咬著牙盡力朝著長安城的方向趕去。

    深秋，月色冰冷。

    深夜，天高氣爽。

    劍逍遙依舊笑道：“若是真的這麽死了，死在這一界，我也並無遺憾。”

    “隻是有些好笑，當年老子在傲來國，持劍追殺你，沒想到最後死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人居然隻有你這個傻猴子。”

    “還記得當年，我被人叫做白衣飛鴻，風華正茂，一心衛道，身為三清道教大弟子，身份顯赫，總是以為自己此生注定平步青雲……隻是沒想到，寒姑死在我懷裏，手刃同門，判出三清。”

    劍逍遙聲音虛弱，眼中光芒卻加明亮。

    奕奕如星辰。

    仿佛這一生所有的經曆都在眼前一一掠過。

    “從此，無情劍轉有情劍，天道轉逍遙道，最後，西天靈山之巔，又以自己的劍道去問天地一劍。”

    “師父曾經說過，他的劍很快。快到他自己都不相信。隻因他斬斷了情絲，沒了牽絆。自從他親自殺了那個女子，他的劍就越來越快。”

    “師父說，他很遺憾，可是不能後悔。他若後悔，他的劍便不快。”

    “師父說，劍道無情。隻有用劍的人無情，才能使出最快的一劍。”

    “我問了天地一劍，問劍道是否真的無情？”

    劍逍遙忽然不說話了，隻是咳嗽了幾聲。

    他身上所剩無幾的生機越發黯淡下去。

    “劍道……”劍逍遙低聲喃喃，“我的劍很慢，師父卻總說我能超過他，因為我心無旁騖，一心修道。”

    “寒姑喜歡我，我是知道的。可是……”

    “無奈當時年少，總以為隻要我的劍足夠快，天下便沒有傷心事。”

    “劍快又如何？”臉色淡然的劍逍遙忽然笑道。

    “劍再快，快如雷過，也敵不過女子手中的情劍，慢刀割肉，劍劍剜心，避無可避。”

    “情之一字，情之一劍。當年刺在她胸口的劍，何嚐不是刺在我胸口？”

    “隻刺了她一瞬，卻刺了我五十年。”劍逍遙低聲歎氣。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看到下麵有一個小鎮，便落下去，隨意找了個攤子，扔下幾塊碎銀，丟給那個被我和劍逍遙嚇得發抖的攤主，抱起一壇酒重新禦氣掠去。

    劍逍遙朝我感激般笑笑，從我手中接過那一壇酒，猛灌幾口。

    那副年老不已的身體被嗆的咳嗽不停，胸口劇烈起伏，劍逍遙眼中卻滿是舒爽。

    他眼中的光芒更加明亮。

    “我問天地一劍，天地不作答。我問因果一劍，因果亦無言。”

    “我的劍，有情，卻依舊很快。”

    “師父說對了，我的劍，的確比他老人家快，所以我想看看我的劍有多快，所以我一個人便滅了三清道教，所以師父他笑著死在我的劍下。”

    “可我使的是有情劍。”

    “師父死的時候，眼中並無痛苦，隻是酣暢大笑，仿佛聽到一個極其好笑的笑話，又仿佛對一切釋然。”

    劍逍遙不說話了，隻是猛灌了幾口就，毫不在乎蒼老身體猛咳不止，兩眼茫然的抬頭看向天空，喃喃道，“劍道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