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網上，已經微弱下去的因果之力終於漸漸消散，波紋不再。

    那一張天地大網同樣恢複平整，仿佛剛出現時一般，依舊是囊括整個幽冥界，最終緩緩消失於天地間。

    但是菩提知道，這張網隻是暫時肉眼不可見而已，它會始終存在。

    天地間的因果依舊不會改變，

    女子已是重傷，之前距離死亡僅差一線的感覺緊緊環繞在她心頭，可她隻是眼神呆愣的看著這個微胖的和尚，還有那消失的大網。

    她沒想到，菩提竟然會親自出手幫她。

    但她知道菩提為何要這麽做。

    菩提散去那張天地大網和因果之力之後，臉上神色非但沒有放鬆下來，反而越發嚴肅，兩眼之中盡是凝重。

    菩提深吸口氣，伸出另外一隻手，兩手不斷掐訣，仿佛在編製無數條糾纏在一起的肉眼不可見的絲線。

    菩提知道，方才的危機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危機，可是之後的事他不能出任何差錯。

    一旦出了差錯，如來便會察覺。

    便會察覺到是菩提親自出手。

    一旦被如來察覺到這一點，那麽之前的諸多努力全部白費。而且，他還有很多沒有收起的棋子。

    之前留下的諸多後手，他還沒有好好布置。

    若是此時他與如來爭鋒，他會少了許多勝算。

    數萬年前菩提為了這次爭鋒，尚且能獨身上西天主動落敗，就是為了在這第二局棋中占據先機。

    如今又怎能甘心因為這一次出手，便少了這諸多勝算和當年辛苦留下的後手？

    菩提絕不能允許這件事情發生。

    若不是這女子這些年來暗中積攢了數萬靈魂之力，菩提寧可舍棄掉這顆棋子，也不會親自出手。

    雖然他在這顆棋子身上花費的精力很多，他很不舍。

    可是……

    好在，這個女子最後還是給他一個驚喜。

    有了那數萬靈魂之力，他未必不能讓如來察覺不到他。

    菩提雙手上因果之力濃鬱無比，兩手快速波動竟是讓人看了眼花繚亂，仿佛千萬條絲線都在他手中變動了軌跡。

    雙手改因果。

    菩提仿佛在用無數條絲線編製一塊巨大的布簾，這塊布簾仿佛在遮掩著什麽。

    菩提臉色嚴肅，兩眼中精芒愈發凝聚，一股無法言說的氣勢在他身上飄蕩出來，仿佛已經消失在了天地之間一般。

    或者說，在這天地因果之中，他已經從幽冥界徹底消失。

    可他偏偏還在這裏。

    瞞天過海。

    菩提終於是臉色不再嚴肅的呼了口氣，徹底放鬆下來，雙手緩緩收回，其上因果之力也漸漸消散。

    可他眼中的擔憂卻愈發濃鬱。

    他已經做到了極致。

    這局棋中，他與如來的第一次交鋒中，他已經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他自問沒有任何破綻。

    接下來，就看如來了。

    而此時，西方果然傳來一聲歎氣，聲音縹緲，仿佛跨越三千世界，傳到了幽冥界，傳到了地府之中。

    菩提臉色冰涼，一言不發。

    歎氣之後，一道菩提無比熟悉的聲音響起。

    “地藏……”

    “本座卻也沒想到，你竟然有如此濃鬱的靈魂之力，看來這些年，你將地府治理得很好……”

    如來聲音平淡，聽不出語氣中有任何情緒，仿佛隻是說一件若有若無的小事而已。

    但是菩提卻緩緩鬆了口氣。

    如來聲音依舊縹緲。

    “本座更想不出，你怎會有一絲因果之力……”

    菩提眉頭微微皺起，眼中寒芒亮起。

    難不成，如來察覺到了什麽？

    菩提心中出現一股複雜的情感。

    擔心，懼怕，緊張……甚至，還有一絲對自己師弟的自豪？

    難不成，自己數萬年的準備，還未完全展開，便要跟如來倉促一戰？

    那麽，這一次交鋒，許多影響勝算的後手都會因為這一次出手而消散。

    他還沒有準備好。

    哪怕再給他幾日，他便能完全調動起數萬年暗中積蓄的準備。

    數萬年的布置和經營，他好不容易才將天下大勢在無形中化作對自己最有利的一麵！

    最大的後手他還沒調動起來。

    菩提心中滿是不甘和遺憾，可卻已經無可奈何。

    菩提臉色鐵青，將那些五味陳雜的心思壓了下去，緩緩歎氣。

    然而如來的聲音繼續傳來。

    “難不成……地藏連過渡佛的位置都讓給你了？”

    如來一向平淡的聲音之中也不忍出現幾絲疑惑和震驚。

    菩提臉色忽然平靜下來，眼神如幽深潭水一般，讓人看不清他心裏在想什麽。

    隻是他嘴角微笑。

    果然，他這個接引師弟，還是未曾察覺他。

    如來聲音依舊自西方遙遙傳來。

    “既然你有了一絲因果之力，想來，地藏果真在臨死之前把過渡佛的位置傳給了你……既然他能冥冥之中將修為傳給你，這過渡佛一位，想來也是可以的。雖然本座不知他是怎麽做到的。”

    如來聲音恢複了平淡。

    “但是想來以他的心智，在數萬年的苦心經營下，想出什麽方法都不為過。”

    “既然你已是過渡佛，本座便不殺你，隻要你別像你哥哥一樣……”

    “此次事情，下不為例……”

    “你既然已經有了因果之力，想必過渡佛很快就要現世……”

    如來不說話了。

    話音剛落，身後那女子終於壓抑不住體內傷勢，噴出一口鮮血，噴在眼前的白跑背影身上，昏厥過去。

    菩提轉過身去，嘴角帶笑的看了昏倒在地上的女子一眼，緩緩歎了口氣。

    他果然還是強過接引師弟一籌。

    數萬年的準備，使得在這第二場棋局之中，處處占得先機。

    可是菩提並沒有絲毫自滿，心裏始終謹慎緊張無比。

    因為他知道，他隻要一步邁錯，之前的所有準備便瞬間化為烏有，他占得的先機也會成為被動。

    菩提用袖子擦了擦腦袋上被噴的鮮血，絲毫不在意身上白袍被噴上血跡，彎腰抱起倒在地上的女子，向著閻羅殿後麵走去。

    …………

    而此時，西天靈山山巔之上，一道魁梧背影負手而立。

    他負手遙看東方，目光落在那茫茫的天地交接的一線間，仿佛透過悠然白雲，透過了三千世界，遙遙看向一處。

    如來眉頭微微皺起，眼神複雜，掠過一絲陰霾。

    方才那一手，他的確是下了死手，他就沒打算讓那個女子活下去。

    可是，他分明感應到，那個女子卻在他的手下生生擋住了那一招。

    在那個女子將死之時，女子兩指上凝聚而出的濃鬱的因果之力，哪怕是他都不得不正視。

    堪堪能擋住如來揮出的那一股因果之力。

    這女子為何會有因果之力？

    難不成，她便是過渡佛？

    可過渡佛不是已經死去的地藏嗎？

    難道過渡佛的位置還能讓？

    更何況地藏剛剛成佛的一瞬便已經死去。

    如來清楚無比，因為地藏就是死在他的掌下。

    地藏是如何做到把過渡佛這一個位置讓給那個女子的……

    如來深深歎了口氣。

    西天靈山腳下，碧綠幽潭深深，不見其底，潭麵如鏡，光滑平靜。

    而此時，一個倒騎青牛的小童，手持一根柳樹枝，嘻嘻笑著輕抽牛屁股。

    小童很是熟練的趕著不知多老的青牛，坐在牛背上一步一晃的從水潭邊走出，朝著西天靈山緩緩趕去，不急不慢。

    老牛兩眼混沌，仿佛很是疲憊一般吭哧吭哧的喘著粗氣，牛蹄每一次落下都在濕潤的泥土中踩出一個深深的泥坑。

    泥土芬芳的氣息之中，小童輕笑的低聲唱道：“先有混沌後有天，陸壓老祖還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