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山腰，抬頭可見山道蜿蜒，背靠山壁長籲口氣。受了傷，多走幾步有些氣喘。身後青絲忽然輕揚，山道春啼脆鳴戛然消失，遠山薄黛輕霧，崖上倒泄綠葉。

    一聲似遠在天邊卻在耳畔響起的鈴鐺聲響，伸手之間，山道靜默，指尖縈繞起疏密暗影。十八人影飄然落下，無聲無息。

    肅微月沒什麽反應，轉身子刹那，石階上的人跪下。

    山霧時有時無，露出他們麵孔，為首男子護額上刀刻蓮花。他重重磕頭，“屬下失職，請殿下賜予全屍！”

    十八暗衛，出事時不在身邊，無論何種理由都是失職。

    暗衛失職，以死謝罪。

    暗一拔劍自裁。肅微月淡淡說，“死很容易，活則很難。”

    他的手頓住，一枚鐵扳指滾落在他麵前。

    “晉瀟叛變，留下這枚扳指。查，給我往死裏查，我要知道所有真相！”

    “是！”暗一沉聲，十八人影消失。

    ＊

    惑妍房間，應麓守在床邊，看上去分外憔悴，眼底濃重黑色。她的傷勢過重，昏迷不醒，他也無法安眠，沒日沒夜守著。

    因他堅持照顧惑妍，肅微月真實身份的事情他也知曉，並被勒令不得離開樓山山頂。

    肅微月進屋，他起身向她行禮，而後繼續手裏動作，給惑妍擦頭。

    屋中靜默，兩人相對無言。

    她忽然開口，“過幾日我會帶惑妍去夢長蓮。”

    應麓一愕，想說不行，但想著惑妍能在夢長蓮得到最好的照顧，心中雖是不舍也想她活下來。眸光一暗，點頭，“若是如此，我替惑妍謝過殿下。”

    肅微月的目光落在他腰間佩玉上，和惑妍的雞冠紅玉玨不是一對兒，“你定親了？對方不是她？”

    他一怔，“是的，別家女子。家族和惑妍家族是世仇，永不通婚攀親。”

    “若你傾心惑妍，來夢長蓮找她。若你不是，從此山高水遠不要相見。”肅微月起身，離開房間。

    ＊

    尚在前朝先殷時代，呂海之上的白澤製霸蔚藍色大海，凡是想把商品遠銷海外的商船需經由白澤盤查轉運。

    先殷城牆被九肅鐵蹄踏碎之際，白澤皇室動蕩，隨後奉行閉關鎖國政策，將別國商船攔截在外。

    白澤是“海上霸主”，海軍作戰能力強悍，後有高樂王世子的戰鬥魚鳥，九肅數次與之開戰都沒占到半分甜頭。

    此番金蓮騎駐紮呂海之濱，又是攝政公主麾下戰騎，讓人很難以為九肅不會再次發動越海之戰。

    呂海之濱，位於西南文肅王封地東麵，與白澤隔海相望。金蓮騎駐紮之處，營地火光通明，此時深夜，換防之際，主帳營內響起杯盞摔碎聲音，一道人影衝出來，戴上風帽躍上馬背。

    十幾匹戰騎隨之奔出，緊跟其後。

    那人頻繁甩鞭催促，抽得座下駿馬瘋似奔跑，將身後一幹戰騎落在遠處。

    “殿下！”戰騎上的人呼喊，催馬前行，卻始終趕不上那人。

    風帽下的一雙鳳眼狹長，眼尾微微上揚，瞳色較淺眼神極為深邃。並非古井無波無瀾的淡泊悠遠，卻是寒星暗藏，渾然間凜然冷厲。

    鼻梁遙若高山，彎眉渾如刷漆，眉峰稍蹙，似巍峨玉山將崩。光看眉眼，知這人孤傲秉性陰鷙，似乎上一秒與人和氣說話，下一秒已把劍鋒刺入對方心髒。

    馬兒突然長嘶，重重摔向地麵，也將那人摔下馬背，在地上滾了兩圈。

    那人跳起來，不顧膝蓋有傷，跛腳走向戰馬前，卻見戰馬口吐白沫已經死了。她震怒，抽出鞭子，一下下打在死去的戰馬身上，鮮血淋漓，用力過猛，甚至抽斷一隻馬腳。

    “沒用的東西！沒用的東西！存心氣我，是不是！”她的聲音中性，聽不男女。

    隨行戰騎追上她，齊齊跪在身前，“大公主息怒！”

    肅映日置若罔聞，仍是一鞭一鞭抽打馬屍。

    年輕將領急中生智，“殿下可不必在此耽擱，晚了，月公主說不定離開了樓山。”

    她的動作停下，抬起腳踹飛他，“你敢妄言！”卻是扔下馬鞭，翻身上了別的戰馬，寒聲道，“回去之後，將那些不合格的戰馬全部殺掉，如此之弱，不配成為金蓮騎戰馬！”

    那個被踹飛的年輕將領上了同伴馬背，兩人唏噓，離開大公主府時桀公公曾告誡他們，說大公主這兩年陰晴不定小心伺候，若有必要，可抬出月公主急中生智。

    兩人回想方才大公主抽打戰馬的模樣，打了個寒顫，生怕下一個不是戰馬，是他們自己。

    ＊

    肅微月忽然睜開眼睛，她做了個噩夢，不，或許不是噩夢，隻是最後看見晉瀟身亡，鮮血如注，被嚇著。

    她攤開手，晉瀟武藝高強她那時沒有援兵，如何能殺了他？記著零星片段，她心裏痛苦，作為接受友愛和平新時代的人竟然殺了人？

    會被判刑嗎？

    她低聲笑起來，搖頭，人命在這裏如同芻狗，她殺掉一個背叛主人的人，在世人眼裏理所當然。

    隻是她有些害怕，如果對生命沒有崇高敬意，她的重生沒有意義。

    撩開被子下床，一道人影從腦海浮過，仙姿縹緲，她卻想不起來是誰。

    她努力回憶過，隻覺得頭疼，索性不想，惑妍若是醒來她會告訴自己的。

    一日浮華查了許久一無所獲。

    十三徽擱在桌麵的手慢慢彎曲，關節泛白。燕南被高手殺害，派去保護的人在下遊找到屍體，一隊人馬無人回來。

    這樣的猛烈擊殺，她能逃脫嗎？又是為什麽要追殺她？想起白月光的事，原來一切都是針對她。

    世家內柔頻繁，十三徽派人調查文家，僅僅查到些雞毛蒜皮小事，還有對文家敵意的家族，沒有哪個有這樣實力。

    “為何找不到？”他從牙縫裏咬出這句話。

    屋內眾人跪下去，該說的說了，不知還能上報什麽，他們也覺得奇怪，好端端的人竟然憑空消失。

    “再找，生要見人，死……”十三徽頓了下，“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