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莫失莫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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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見著唐海覺得眼熟,回去想想有些像蘭世鬱的侍衛唐樂,又都姓唐,但肅微月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此時見著他人,首先想著這冤家怎麽住在君問樓,轉念一想,她傻啊,這年頭誰人的身份不是一兩個?
“你就是十三徽公子?”從他的懷裏掙脫,肅微月微擰眉尖摻著一絲惱怒,好端端的世子為何要創立一日浮華那樣的銷金窟,為何要給她送去賬簿?
但凡和他扯上半點關係,她便覺得不妙。
她有些氣他多事,“哼!公子眼光高,連玉照四少的畫都看不上。”
“不合我心意的東西,一文不值。”蘭世鬱繞過屏風坐上軟榻,白絹屏風上隱隱約約顯出他的模樣,手抵著頭似要小憩,“我睡會兒,你畫好了叫我。”
畫你大爺!
她實在想罵,卻有求於他,隻好依他所言趴在書案上勤勤懇懇。她不擅長書畫,前世倒是很會畫q版畫,加之想氣他,畫了七八個小人,全是蘭世鬱吃癟挫樣,最狠的一副是沒有穿衣服,重點部位畫了一撮亂蓬蓬的草,眼睛濕漉漉睜的大大的,咬著嘴唇像個“受”氣包。
她差點笑出聲,見屏風後的人沒有動靜,走到麵前才知他已經熟睡,眼瞼下淡淡青黑色,睡的不好。
她不知道這幾日地下錢莊的交易都是他親自篩選,隻有交易人和日期沒有交易名目的信息量太大,他幾乎沒有睡覺。
肅微月拿了件外衣蓋在他的身上,正要離開聽見他夢囈,“…都是謊話,微微。”
又是那個人!扶在門邊的手狠狠一握,邁出房門。
*
商人巴寶經人指點做起太歲買賣,不開張則已,一開張吃半年,後來在地下錢莊找到大賣家,價格雖然高點卻不是零碎貨,他化整為零,家底漸豐。
午時三刻,巴寶和侍衛出現在人煙罕至的三十裏外廢棄柳莊,按照指令把裝有銀票的錦盒放在神龕上,身後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他回頭看神龕,和以往一樣錦盒不見了。
巴寶走向水井取貨,容色豔麗的美貌女子忽然闖進來,他的侍衛不堪一擊,女子的拳頭也打得他腿軟,“女俠饒命,女俠我有錢,女俠要什麽都可以!”這稱呼要是在平時惑妍聽了無比舒爽,此時卻沒心情,視線飄向那對自碰頭就在吵架的人。多是她家主子鬧著,樂世子聽著,逼急了回兩句也是把人氣得夠嗆。
都是嘴上帶刀的人,以後怎麽相處生活?惑妍長長的歎口氣。
“畫也畫了,消息也給了,交易完成,你怎麽還跟著?”肅微月口氣不善,看了眼撈起來的東西,軟綿綿一團,有沒有延年益壽的神效她不知道,隻覺得跟蘑菇一樣都是菌類。她煩的是身旁這人,邊走邊道,“剩下的和你無關,別再跟著了。”
蘭世鬱掃了一眼她的背影,接過唐樂遞來的山川輿圖,垂眼細看。
錢貨兩訖,柳莊定有暗道。影子樓侍衛在正廳搜索,不知是誰碰到了什麽,牆麵忽然打開一扇門露出漆黑不知通往何處的石梯,肅微月閃身竄進去,那道石門突然關閉。
“主子!”惑妍驚叫,奔到門前拍打,“都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找機關!”
蘭世鬱也是到了門前,蓄著內力的一掌使門上浮起塵土,想殺人的表情。他一向清冷,此時儀態全無,破口大罵,“肅微月,你是不是豬!哪裏都敢去?你聽見沒有,說話!”
唐樂埋頭找機關,無視眾人震驚神色,心道正常,自從他家主上遇見這位公主殿下,心智忽高忽下。
蘭世鬱又是一掌,牆後響起聲音,“你個莽夫,別拍了,我嘴裏全是灰!裏麵很黑我看不見。”
他鬆口氣,“別亂走,原地等我。”見她沒回答,敲了下牆,“聽見沒有,回答?”
“聽見了,囉嗦!”
蘭世鬱環視柳莊正廳,錦盒在神龕上消失,柳莊暗道想必和神龕有關。沉吟片刻,排除觸發致命機關的可能,把白玉簫放在神龕上再拿起來,牆麵的那扇門轟然打開——肅微月站在石梯上,微微抬起袖子掩住半張臉訕笑,“裏麵太黑,沒法走。”
他冷冷地笑了聲,接過侍衛遞上的火把走入暗道,她跟在身後,凝著前方的淡漠後腦勺撇嘴。
從柳莊暗道出來,出口竟然是一棵巨大枯樹樹洞,入眼山嵐野紅,山勢綿長蜿蜒。枯樹立在山崖邊上,催馬的鞭響在崖底響起,一輛馬車穿過稀疏樹林疾馳離開。山崖不高,肅微月想跳下去追馬車,被蘭世鬱拉住。
他拿出白玉簫橫在唇角,簫音短促沉悶,回音激蕩煙嵐青山。須臾,似離弦箭矢銳利,高空俯衝下三五隻黃雀,賣弄似的在他麵前嘰嘰喳喳,他的手碰了它們的頭,黃雀爭相恐後朝著馬車追去。
“你的寵物?”她看的驚奇,又說不對,拊掌眼睛一亮,“莫非你有操控飛鳥的本領?天賦異稟的那種…我曾聽說過去有部族會說獸語,卻不是天生,需要長達十年的錘煉。那個部族被當做殺人工具,後來被聯合滅掉。還有前殷子姓一族,起舞能引百鳥朝鳴,子姓族人豐采韶秀,容冠無雙,性子柔美溫和,你有點像,不過也不像,光是柔你就不沾邊,還特別愛使陰招。”
絮絮叨叨越說越荒唐,越說越沒邊。蘭世鬱沒有絲毫回應,沿著不寬的山道前行。她覷他一眼,咬了下唇,忽然拉住他的袖子,“你怎麽不理人?”
他甩開她的手,突然的力道讓她腳步踉蹌,踩進中空的深草垛子。草穗子紛紛掉落,下方是深不見底的洞穴。她的手在空中劃了幾下,仰麵倒下去,卻是被他突然抱住——像是抱小孩那樣抱著她跳入洞穴。
肅微月安穩落地,卻是聽見一聲悶哼。蘭世鬱攬著她靠向洞穴石壁,她慌忙的想從他的懷裏掙脫,卻沒能推開,“你是不是受傷了?快放開我。”
他鬆了手,她連忙後退,看見他越發蒼白的唇,心揪起來。身側後方的石壁,生長的尖石砂礫有斑駁血跡,應是他們跳下時刮傷他的腿。她撩起他的衣角,小腿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雖未見骨卻在往外流血。
她背對著他撕下裏衣一角,為他處理傷口,“條件有限,隻能這樣包紮,一會兒出去得趕緊找個大夫看看,你忍著點。”
鮮血沾染她的手指,裹著傷口的布帶沁出點點殷紅,紅得紮眼,紅得讓她的心跟著狠狠一跳。
若非他跟著,定不會受傷。
她心想著,說出的話不好聽,“世子的深情戲碼還要演多久?費錢費時費精力!我是個失去權勢的落魄公主,你知道我是因為什麽被女皇猜忌嗎,就是因為這張臉,這張和陛下一模一樣的臉。我無數次想要換一張臉,然而,我怕痛。”
他的神色閃過一絲惶然。肅微月的手微微一頓,在他徹底發怒前包紮好傷口。
她站起身,有些傲慢地把人從上看到下,心想快刀斬亂麻,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但她卻是個麻煩人物,要命的麻煩。嘴角一挑,嗤笑道,“世子心思剔透,應該知道機括圖紙的重要。隻要有圖紙,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公主,嫡姐,通通不重要,陛下都會給你。想起那晚,嗬,其實我沒什麽,又不是第一次,何況,你比那些小倌好,雖然缺少點技巧,但你的好我深有體會,要不是你和我已有婚約,我們沒什麽關係我也會給你留門……”
“說夠了嗎?”
蘭世鬱眼中蓄有怒意,世上最傷人的刀是心上人的話,她是在趕他,她是不想要他,一而再的……不想要。
忽明忽暗的洞穴,正好掩住眼眸深處的淒苦,他咬了下嘴裏的肉,話語輕挑,“公主說的我看不行,那夜食髓知味再不想放開,我隻盼著和你早日大婚。”輕抬了手撫著額角,寬大衣袖滾邊的銀絲夕霧花雲霧般散開,縷縷纏上她的心,突突地跳。
他終是忍不住氣惱,唇角挾著諷笑,“誰叫我如此喜歡你,心中隻你一個。”
這句話戳破肅微月心上一個泡兒,炸了,“你夠了!你我心知肚明,那晚是受了藥物控製,並非你情我願。你有本事就亮出來,擺在台麵上說,惺惺作態你不覺得膩歪我還特麽覺得煩!”
突然的暴跳讓他驚慌,竟不知自己有那麽惹她討厭。隔了許久,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比起那些掛在嘴邊的蜜語,這句話更似心湖中央突起的漩渦,七情六欲卷進去徒留難受。平靜,有時候不是什麽好事。她微微張嘴吸了口氣,默然轉身,“你傷了腿我們上不去,若是等著惑妍他們,萬一這是個捕獸洞也是一大麻煩。我去那邊看看,或許有路。”
很快,肅微月折返回來,指向洞穴深處,“我們在這裏留下記號,先去裏麵避避。”
蘭世鬱傷了腿,她扶著他慢慢往前,走了一兩步卻被輕輕推開,朝著她傾斜的身體驀然站直,胳膊一抬神色疏離,“我唐突了,公主勿怪。”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分明是作怪。
蘭世鬱一瘸一拐走向洞穴深處,她快步走到他的前麵領路,心裏不大舒服也無可奈何。小半個時辰,兩人賭氣似的在洞中行走,誰也不肯服軟,早已走過丈量的路程。
石壁濕寒,腳下有些滑膩,她走了幾步想要回身相扶,卻是踢到一樣物事。
她“咦”了一聲,“這地方我來過,是翠峰的一處山洞,臨近呂海之濱。”快步上前,點亮燭台,微弱的光亮將他們的臉龐攏進光暈,有一絲尷尬的怔然。拿著燭台靠近,照亮蘭世鬱腳邊繡有白澤神獸的繈褓,“說起來,可能還和你家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