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亂的空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素色身影，若無其事般行走著，目光不時在兩頭科迪勒拉巨熊屍體和幾名冒險者腰間掠過。

    而幾名冒險者似乎太過於專注手頭的事情，竟是毫無半點察覺。

    魯斯恩凹眼狠狠往內一縮，竟似忘記了提醒同伴，口裏的聲音連自己聽上去都覺得有幾分陌生。

    “閣下是——”

    凱絲最先反應過來，順著魯斯恩呆滯的目光一望，“刷”地一下抽出了腰中長劍。

    她握劍的手指卻不自主地微微顫抖著，連一絲也不敢妄動。

    幾名同伴此時終於有所察覺，怔愣了片刻，毫不猶疑地取出武器對準了這名陌生來客。

    “千萬不要——”魯斯恩驚呼道。

    如果素色身影心懷歹意，之前選擇出手的話，幾名同伴的性命早就無聲無息地丟了。

    可惜他的這一聲驚呼，恰恰造成了另一個他絕不想見到的結果。

    一名箭手仿佛神經太過緊張，驚呼一起的刹那，扣在弩箭機括上的手指滑溜一下，已扣了下去。

    黑光驀然一閃，又瞬間停滯在半空中，在魯斯恩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鋒利無匹的黑鐵箭矢被兩根秀氣又仿佛帶著一種詭異魔力的手指輕輕夾住了。

    素色身影站定在第一頭死去的科迪勒拉巨熊龐大身軀前，隨手將指尖的黑鐵箭矢往地下一丟，冰藍之下泛著縷縷紫意的瞳眸深深望了過來。

    魯斯恩頓覺喉間如被人卡住了一般，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誤會，我們絕無冒犯之意，請閣下一定原諒！”他沙啞著聲音掙紮說道。

    素色身影麵色微微一緩，聽出了話裏的一絲真誠，針對魯斯恩的如山威壓立時散開了去。

    “有人出手幫了你們？”

    魯斯恩稍稍一怔，隨即明悟過來。

    素色身影看似無端站在那裏，原因或許隻有一點，他已經從第一頭科迪勒拉巨熊身上的傷口看出了某些端倪。

    魯斯恩絲毫不敢隱瞞，立即將柯裏昂莫名出現、又奪走一顆熊膽的事情快速細述了一遍。

    “閣下，我們知道的隻有這些了。”在心中細思過一番後，魯斯恩確定自己所講已無半點遺漏。

    等他抬起頭，準備第二次誠懇道歉時，眼前卻早沒了素色身影的存在。

    “真晦氣！那個混蛋以後千萬不要讓我在迷霧城內碰見。”凱絲說出了一句自我安慰的話。

    魯斯恩自然明白她嘴裏的那個“混蛋”指誰。

    他無力地重新坐下，心裏隱隱覺得素色身影懷著一身怒火而來，針對的卻不是他們——也許以後那個“混蛋”再也不需他去記恨了。

    河邊的營地邊，素色身影猶如鬼魅一般閃現，纖巧有力的手掌在空中一掬，仿佛挽起一團空氣放在鼻尖微微一嗅，然後皺起眉頭望向了河流的下遊。

    “想和我玩花樣，我就陪你玩個夠！”她眉黛一挑，額間煞氣如光乍現。

    順著河流又緊追了一段時間，素色身影陡然一個急停，足下狠狠一頓，將一塊羅盤大的鵝卵石踏了個粉碎，素衣下的胸部變得猶如火山一樣起伏不定。

    ——自己竟然又被那個混蛋騙過了一次。

    她又一次折回，地點依舊是“冒險者”隊伍的營地。

    歇息片刻，素色身影輕輕一飄，騰空而起，落在了河麵上方三尺半空。

    她雙掌合十，嘴中默念，如祈如禱，一個又一個古老的音節，或緩或急地吐了出來。

    隨著音節低吟聲起，一片紫色四瓣花朵緩緩從她眉間飛出，一步一步下沉，最後漂浮在了水麵之上，竟是紋絲不動。

    花瓣一觸水麵，瓣間的紫色如遇水即溶一般，迅疾四散浸湮開去，轉眼之間，這一片十米寬的河域盡被無盡紫色沾染，整支花朵霎時褪變成了一朵無色之花。

    素色身影垂下腰肢，伸出一根手指，在紫水之間一筆一筆徐徐寫畫著。

    當最後一筆落下，一個完整古奧符文閃現的一刹，她的寬額間早已滿布著一層細細密汗。

    紫色水麵變化再起，一道清晰無比的畫麵此刻映現了出來。

    畫麵之中，一名右臉上帶著一道疤痕、神情顯出幾分猥瑣的家夥，正在河邊將自己剝得一身精光，用衣物包住一顆猩紅的熊膽，順手丟進了河水中，又得意地朝著那一個方向，齜牙咧嘴地揮了揮手，然後水花一響，他跳入了水裏，愜意地清洗著一切，仿佛特意炫耀了一下身體上某個齷齪的部位，然後又是穿衣、灑粉、抹除痕跡……

    素色身影冷眼看著所有畫麵，麵上瞧不出一絲表情變化，唯有掌間的指節處似乎因為用力過度而透出了幾分蒼白。

    “害我用去了一朵‘阿帕奇蘭之心’，殺你十次也嫌少了！”

    沉默半晌，素色身影咬著牙齒恨道。

    但她並沒有急著下一次追捕，吞下幾粒紫紅藥丸後，靜坐下來，開始休整恢複。

    畢竟啟用一次“阿帕奇蘭之心”，對她而言，也是一種不小的負擔。

    連續數日，除了短暫的休息外，柯裏昂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趕路上。

    不用惡魔大人叮囑，這幾天以來他總有點心神不定，仿佛心裏一片陰雲籠罩不散，而惡魔大人也沒有像往常一般逼著他時刻修煉。

    再過得半天，就要進入馬德雷山的範圍了。

    按照老哈利的描述，馬德雷山中山穀眾多，形如迷宮，蓬卡鴉族的營地十分的隱秘與安全。

    柯裏昂心中卻無半分欣喜升起，始終保持著一份警惕。

    倒不是他不相信老哈利的話，這種所謂“迷宮”與“隱秘”，自當因人而異，至少他認為這些難不倒死死追擊而來的那名陌生女子。

    此外，他也不想將禍水引向無辜而弱小的蓬卡鴉族。

    就在他思緒不定的時候，惡魔大人頗含幾分無奈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已經追來了！”

    柯裏昂腦袋一“嗡”響，兩腿幾乎一軟跪在了地上。

    “她、她究竟怎麽追來——”

    惡魔大人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這、怎麽辦？”柯裏昂下意識地又問道。

    “交給我吧，這次你做得不錯！”

    第二次受到惡魔大人的讚賞，柯裏昂卻一點高興不起來，他從惡魔大人的話裏多多少少聽出了一絲凶多吉少的意思。

    他還想說些什麽，肚裏卻連一個合適的字眼也搜刮不出來。

    “唉，老爺我命真苦啊！”

    一聲絕望的歎息後，他認命似地閉上了雙眼。

    片刻之後，“柯裏昂”又一次睜開了眼睛，裏麵看不到絲毫絕望，隻剩下兩縷孤傲的冰寒。

    他掉頭一轉，沒有繼續朝馬德雷山前進，一頭紮進了身後茂密的叢林中。

    林中樹高葉密，落下的陽光顯得支離破碎，地麵長滿了一塊塊深綠色的青苔，又夾雜著片片被露水浸透了的枯葉。

    百十米之外，一隻長尾藍鵲忽然從密葉內振翅飛起，紅喙裏發出一聲清亮的啼鳴，頓時驚起了近處的數隻樹鷚。

    樹鷚一飛而散，又瞬間散落進了茫茫林野內。

    更遠處，一顆高高的樹冠上，素色身影迎風靜立，安然不動。

    “藏不住了吧？”她凝望著鳥影飛起的方位，嘴角彎起一弧冷笑。

    冷笑未止，四麵八方竟同時又有數起驚鳥四散起落，一陣淡黃色煙霧漸漸在下方的林內彌漫升起，遮擋住了她的視線。

    素色身影麵上一僵，神色頓時有些難看起來。

    這一路追逃之間，柯裏昂給她布下了數十道迷惑的陷阱，雖然最終一一被她識破，卻也令她多繞了不少的冤枉路。

    “哼，故伎重演，又有什麽！”

    素色身影身體瞬間舒展開來，如一頭白色母鷹迅疾滑向了煙霧升起之處，膚色在空中驟然一變，仿佛化作了一道暗焰色的耀眼流光。

    流光一頭砸進密林內，立時掀起了一陣狂風，黃色煙霧頓散，一副“煙雲陣”陣圖被她挾威來臨之勢，輕易破開了去。

    陌生女子舉目一掃，四周景物纖毫俱現，卻連半個人影也見不著。

    稍稍感知一番，她僅僅模糊地察覺到那個狡猾的家夥並未離開，一時卻找不出他藏匿的地方。

    她驀然低下頭去，幾隻倒刺鋼蒺藜出現在腳下，尖銳之處泛起一絲綠色的鏽芒。

    “卑鄙的家夥！”

    若非她小心在意，以戰甲姿態現身，此刻已經吃上一點小苦頭了。

    就在這分神的一瞬，腳下的地麵驟然裂開，一縷純淨如春水的月華之光直奔麵門而來。

    陌生女子臨危不變，半截身體忽如斷掉一般，直直後挺了下去，卻終究慢了一線，一道殷紅血花驟自喉下鎖骨飆射而起。

    若她再慢得一分，若“柯裏昂”再快上一分，這一記襲殺，配上陌生女子的身份，完全可以成為聖靈大陸曆史上又一次堪稱完美無缺的刺客傑作，讓無數後來者稱道膜拜不已，令無數史學家樂於津津研究一生。

    但世上沒有那麽多“若”或者“如果”，有的隻是已經發生了的不可更改的事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