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曼穀歲月(34)之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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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周四發過了工資,周五進入了下個月份的十一月一日,大家上班可以正常了。頌猜心裏的壓力減輕了不少。

    其實,他隻是一個倉庫的主管而已,公司裏這麽大的一件事情跟他有啥太大的關係呢?他幾乎沒有任何進一步關心和處理的權限。但是,他就是害怕!他沒有見過這種事情,他就擔心出事。並且,從他過往的經曆看,頌猜似乎就是那種:沒事時,會小心謹慎;有事時,他的膽子卻常常會大得驚人。

    這件事的起因,又確實跟他有點關係。目前對於質量事故的調查,結論還隻是停留在:“頌猜在管理上負有直接的責任!”老板們如何運作資金肯定有他們夫妻倆的自由,但因為出了這等質量問題,才導致客人沒有及時地支付貨款。

    此時此刻,頌猜依然高興不起來。

    妻子阿香也勸他:“還在想著這事?給gòng yīng商付款的事,你又管不來囉。笑一笑呀!快……快,你摸摸你的兒子,他又踹我了?”躺在床上的她,故作生氣地癟起了小嘴。

    頌猜把一側的臉龐貼在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上。隔著薄薄的肚皮,一隻小腳在他的臉上輕輕地抵了一抵,又溫柔地劃了一個小圈圈。最後,好像是兩隻腳同時用力地,狠狠踹了他臉龐一腳。哈哈,這躲在裏麵的小家夥竟然敢踹他的老爸,打到老爸的臉上?!他一定是個頑皮的家夥。

    哈哈……真是。兒子踢我啦!”頌猜在興奮開心之餘,心裏依然有丁點苦澀。其實,他這時操心的重點,當然不在下周一給gòng yīng商付款的事。而是那十幾塊表芯,或者說幾十塊表芯,到底是誰做的呢?她竟能蓄意地跳過一道必須的工序?!

    今天下班之前,沙瓦裏還悄悄地跟他泄露道:“今天晚班的飛機,老板娘從香港回來。你明天,小心一點哈?”

    老板娘肯定是全公司最嚴厲的一個人,全廠所有的人都怕著她!包括她的老公王總經理!不光是她思維敏捷,麵無笑容,還不肯學泰語。平日裏的工作上,她的幾位直接部下都用英文跟她匯報。偶爾需要跟別部門別的人說話的時候,沙瓦裏就是她的口譯。最最可怕的,還是她那長得不大的雙眼和異常犀利的眼神。

    跟她說話,必須看著她的眼睛。所以,每每匯報工作完畢,頌猜的眼腦都會感覺到一陣疲憊。如果老板娘聽完匯報偶爾地衝他笑一下,啊呀咧,頌猜會覺得比得到兩百銖的獎金都要開心。頌猜知道老板娘非常認可自己的工作,對自己也不錯。但是,今天出的這個質量問題,她會放過我嗎?他是不願意把這種擔心跟妻子說太多的,免得她也擔驚受怕。

    睡吧睡吧!明天是周末,你再上一天班又可以休息了。”妻子拉滅了電燈,不再說話。頌猜還睜著一雙小眼,在灰暗的天花板上搜索著,似乎是在尋找著一根救命稻草。明天……老板娘會放過我嗎?

    周六上班,他的心裏像是壓了一塊秤砣,沉重異常。他知道,老板一來公司肯定找他!

    果不其然,早晨八點鍾上班,才八點半,沙瓦裏就憂心忡忡地衝到倉庫找他:“丕(哥),總監有請”。

    啊……老板娘今天來這麽早?兩位老板從來不會來這麽早的!老板娘昨晚還坐四個多小時的飛機才抵達曼穀,今天一大早來到辦公室,第一個要見的人就是頌猜!

    跟著沙瓦裏,懷裏心髒撲通亂跳的他,來到了二樓總監的辦公室。進去之後,看見總監正坐在她那張高高的大圍椅上,犀利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直視著進來的他和她兩個人。

    基本的禮貌還必須有,輪到頌猜先開口,用的是廣東白話:“單總,您回來了?您辛苦啦!”過去兩年,頌猜一直跟老板娘說的是白話,這也是她最喜歡的一種溝通方式。頌猜跟王總就是講國語,而跟廠子裏其他的人自然是講泰語。

    嗯。”就一個字,冷冷的聲調回複著,也是那般的一如既往。

    沙瓦裏謙卑地在一旁說道:“單總,那我就先離開了,在門外等。”她說的是英文。

    老板娘要跟其他的部下講話,沙瓦裏自然要回避。這個時候,頌猜已經能夠聽懂不少英文了,因為跟老板娘開會常常就是用英文匯報和溝通。頌猜已經能夠聽懂不少了,但讓他開口說英文,卻真是難死了,從來就是結結巴巴而已。沒辦法,這就是一種工作環境的需要。老板說啥你必須學習啥,好在單獨跟老板娘匯報的時候,頌猜有特權,可以講講廣東的白話。

    no! stay here i have only two questions to somchai”老板娘這個no字說得小姑娘打了一個哆嗦。意思就是:不!別走,我隻問頌猜兩個問題。那麽,後麵的意思該是,待會兒再讓你安排其他的事,這兒你無需回避。

    沙瓦裏因為擔心頌猜哥,本來心裏就有些擔心和緊張,而此時因為一種正常的工作慣例和習慣,她都準備了要抬腳回避,結果,被老板娘一聲嗬回。她嚇了一跳的同時,也止住了自己欲抬的小腿。

    這次的質量投訴,你怎麽看?”老板娘的問題單刀直入,衝著頌猜。

    這是頌猜已經準備好的問題,所以他的回答非常流利:“該是我管理上的問題。去年十二月那次聖誕出貨,有兩條產線同時加班,大家做得熱火朝天的,我一時疏忽,沒有盯緊,所以出了問題。真是對不起!”說完以後,他還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他也確實心懷內疚,不過,等到當著老板娘的麵說了出來,他的心裏覺得舒坦了許多,怎麽處罰其實已經無所謂了。

    誰做的?”這仍然是第一個問題的組成部分,老板娘不肯放過這個事。

    查不出來,因為也沒有這方麵的記錄。目前的產線管理,還做不到登記某一個人做過哪幾塊表,或是哪幾道關鍵工序。王總也說了,這是一件小概率事件,也許無需增加什麽人工去做這類的記錄。由於不可能在表芯上麵再做一個記號,真要是再出現類似的問題,可能還是無法確定是哪一個人做壞了哪一塊表。隻能是平時再盯緊一點。”

    聽完頌猜的解釋,老板娘點了點頭。緊接著,她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你沒有領工資,為什麽?”

    啊?這個問題也要問?頌猜沒有準備,也不知道怎麽解釋。

    ……”

    你心裏怎麽想的,說出來就好。”老板娘繼續解釋了一下她想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公司這次資金緊張,前兩天還有幾個gòng yīng商得知消息以後,跑過來公司催款。所以……”

    所以啥?”老板娘的麵部表情溫和了下來。

    所以,我不急著用錢的。”說出了這句話,頌猜低下了頭。他不知道該不該這樣說話和回答問題,但卻是我內心的真實想法。意思已經非常清楚,就是等公司有錢的時候再領工資也不遲啊。

    兩個問題問完了,也答完了,老板娘的臉上泛現出一副倍感欣慰的表情。她打開了抽屜,摸出了三塊精致的手表,一塊男士兩塊女士,遞到了頌猜和沙瓦裏的麵前。她說道:“這一次,我在香港見到了我們的瑞士客戶。他們給了我一些樣品手表,裏麵的表芯就是我們幫他們組裝的。這一塊男式的送你;兩塊女式的,一塊給你老婆阿香,另外一塊……”,她把麵朝向杵在一旁懵著的沙瓦裏:“this piece is a small gift for you!”這句英文,頌猜聽得真切,就是說:這塊表是給你沙瓦裏的一個小禮物。

    劇情在這兒出現了重大的反轉。頌猜的內心頓感熱血沸騰,趕緊地感謝吧?“謝謝謝謝!感謝單總!也代表我妻子阿香謝謝您!”沙瓦裏理解了此刻的劇情,因為太激動,她的泰語脫口而出:“科琨瑪哢!”雙手合揖抱在了胸前,對著自己的老板一個深深鞠躬。

    貌似,老板娘已經不責怪頌猜了,但事情並沒結束。老板娘看著沙瓦裏繼續地交代著,當然用的是英文:“半小時後,你把所有這次質量事故的相關人員全部集合一下,我要去見見他們。”

    在……食堂嗎?”興奮了一下的沙瓦裏,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因為她知道辦公室的會議都在前麵會議室舉行,而與產線有關的會議,通常會在食堂召開。

    老板娘翻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跟前這位細心的助理,補充道:“是!”這位女總監是一個異常嚴謹的人,講話時通常會把時間、地點、人物交代得滴水不漏。可是剛才,她確實沒說在哪兒開會?所以,沙瓦裏鬥膽問了一句,不算冒犯。

    那……我倆就先出去了?”還是沙瓦裏說話,她知道老板已經交代完畢,就以問話的形式在辭別老板。而這一位高傲的老板娘,對這種問題是無需回答的。對麵的兩個年輕人,後退著步伐,緩緩地離開了總監的辦公室。

    出來以後的沙瓦裏,小臉上洋溢著興奮的表情。她看出來,老板娘並沒有怪罪頌猜哥,故跟哥擊了一下掌,真心為他感到高興。但是,頌猜的擊掌回應卻是軟綿綿的,一點都不熱烈。

    沙瓦裏詫異地問他:“你還有什麽擔心的嗎?”

    可冷雀盟(泰語中的“半小時”),你別忘了。待會兒還要開會呢!”頌猜善意地提醒她,老板娘要她召集半小時以後的會議,還是你自己問過的:在食堂嗎?

    沙瓦裏吐納了一下粉色的小舌頭,對頌猜哥做了一個大鬼臉。她也突然地覺得自己也許是高興得太早了。之後,她和頌猜都藏好老板娘送的大禮物,免得別人看見了會妒忌的。他倆各回各自的辦公室和倉庫裏去了。

    半小時之後,在公司的食堂裏,相關人員一字排開。

    頌猜勇敢地站在了第一個。接下來就是大姐、二姐、其它三位資深員工,再就是阿丸、阿木兩人。共計,八位涉嫌員工,都是根據生產記錄的確認,跟去年年底出貨的有關人員。當時,頌猜是dài lǐ的生產主管,而另外七人則是懂得如何操作電容片挑選工序的產線員工。

    王總經理、娥經理、行政部經理和沙瓦裏也在現場。不一會兒,老板娘像一陣風一樣,刮了過來。雖然她是總監級別,比總經理略低,但這麽一種小型的家族企業就是如此,他們倆隻是分工不同而已。在大家的眼裏,單總監才是公司裏的真正老大。

    看著這一字排開的八個人全部站好了,老板娘有點狐疑地看了看沒在隊列裏麵的娥經理,問道:“你,為什麽不站過去?你是生產部經理。這件事情,跟你沒有任何關係嗎?”老板娘那種聲色俱厲的樣子,一下子,就把現場的氣氛弄到了冰點。

    娥經理肯定是嚇了一大跳,她求助般地看了看身邊的王總經理。可是,這個時候的王總經理頭部一動不動,臉上現出了豬肝紅。看見王總的麵部沒有任何表示,無奈的娥經理臉色也開始泛出了豬肝紅,幾秒過後,紅色褪去了剩下的是慘慘灰,黑黝黝裏透著的灰蒙蒙。

    她艱難地挪動著腳步,站了過去,排在了隊尾阿木的身邊。此一刻這相關的九人,頌猜站在隊首,娥經理卻站在隊尾,他們全都準備著接受老板娘的親自審閱。不知道她老人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打算怎樣開刀。

    老板娘終於說話了,用的是英文:

    我們做出的表芯出現了嚴重的質量投訴。我不相信!真的,我不信我們的中間會有人故意為之,以此來蓄意地坑害我們公司,坑害你們自己。因為,這對你自己也沒有任何好處呀?!”

    她接著說道:“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可以站出來,說清楚當時為什麽會犯這個錯誤。原因可以理解的話,我們會酌情地從輕處罰。但是,如果誰要是做了這事還死不承認,今後如果被挖了出來,後果就是自負了。你們好自為之!”

    說完之後,她看了看身邊的沙瓦裏。小姑娘她也是表情嚴肅地,把老板娘講過的英文,一字一句地翻譯成了泰語,因為前麵的這一排九個人當中,有幾個隻懂a、b、c和d的。這個時候,除了頌猜、大姐和隊尾的娥經理,其它六位都沒有跟老板娘開過會。所以,這六位並不知道老板娘開會的規矩,他們正耷拉著腦袋,不知所措地望著地上。

    沙瓦裏翻譯完畢,看著老板娘向頌猜麵前走了一步,就立刻知道她想幹嘛了。所以,沙瓦裏趕緊補充了一句泰語,以提醒大家:“待會兒單總監走到你們麵前的時候,請大家務必抬起頭來要用雙眼看著總監回答問題。”

    六人之中的二姐抬起了頭,其它五位依然埋著頭,好像沙瓦裏的泰語她們都沒聽懂的樣子。其實,這間工廠裏的每一個人都聽說這老板娘眼光的犀利,可以看穿別人的心,厲害的時候都可以shā rén。

    你,作為倉庫的主管,去年年底你隻是dài lǐ生產主管。但是,出現了質量事故,你是脫不了幹係的。”老板娘這趟是講的英文,她要保證現場所有人都聽得到她說的話。頌猜懂,隊尾的娥經理懂,還有站在九人對麵的沙瓦裏,和後方站著的王總經理和行政部經理都能懂。

    sorry for that i know it!”對不起,我知道的。這一趟裏,頌猜是用英文作答,他的英文口語水平剛好能夠扛得住這一回合。但聽見老板娘直指dài lǐ主管的時候,他的內心深處已經開始翻騰:啥?去年年底的那次出貨,自己作為dài lǐ主管老板娘也知道?那麽,老板娘就會知道那兩天娥經理請假不在呀?還有王總也不在公司裏等等……她昨晚才回,怎麽全知道了?誰跟她匯報的這些事呀?

    想到這些,頌猜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一種強烈的“要出事”的念頭,湧上了他的心頭。可是,這個時候他又能做什麽?

    說完頌猜,老板娘走到了領班大姐和產線資深員工二姐的麵前。兩位姑娘勇敢地抬起頭,四隻眼皮跳動著,要看又不敢看地,盯著踱步過來的總監大人。

    你們兩個,算是公司最最資深的員工了。不該出這種錯誤吧?”說著這話,老板娘那雙像刀子一樣鋒利的目光,直插兩為姑娘的內心深處。一股嗖嗖涼,從她倆的屁股根炸裂著,順著背脊骨,涼到頭上的天門頂。

    沙瓦裏在一旁做過簡單的翻譯以後,大姐以一種堅定的語氣回答道:“是!那個時候我已經是領班了,但因為著急趕活,我也動手組裝過上千件電容挑選和焊接的工作。但是,我確信自己是按照質量要求做的。不可能有誤!”

    輪到二姐說話了,她也是堅定地表示自己是按照要求做的,沒有偷工減料,沒有跳過任何規定的程序。但是,回答完老板娘的問題,二姐的身子輕微晃動了一下,向後一退步,才站定了身子。老板娘的目光太……嚇人了,她也沒有跟老板娘直接打過交道,受不了她的這種像刀子般的眼神。

    等到老板娘向第四位隊列員工走過去的時候,隻聽得:“噗通”“噗通”兩聲響。

    第一噗通,是阿木跪到在地上,他左右開弓地摔打了自己兩個耳光。而此時他的一跪,把個本來就是麵色慘白,內心極度恐懼著的娥經理,嚇得也是身子一軟,昏倒在了現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