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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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修著實逛了一遍鬼門關,昏迷了足足三天才醒過來。

    這期間白清諾不曾踏出房門一步。

    每每有人勸他出去走走,他都會想起林修說的那句話。

    ——“你敢走出這個門試試!我告訴你,我的肚子裏有了你的孩子。你要是丟下我走出這個門,就永遠不要見我和我們的孩子!”

    他當時沒在意,繼續往外走,回頭就看見林修瘋狂的撕咬手腕的舉動。

    三天來,林修在病痛裏折磨,他自己則在夢魘中沉浮。一閉上眼,林修全身無力倒在血泊裏的情形就在他的腦海裏反複回放,攪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寧。和三天來的擔驚受怕相比,上一世那些不甘都似乎被拋在了腦後。

    所以,短短三天時間,白清諾臉上便泛起了青色的胡渣,眉眼凹陷,黑眼圈濃重,看起來竟不比林修這個病人強上多少。

    林修醒來時,看見的就是白清諾這幅邋裏邋遢的樣子,然後不厚道的笑了。慘些才好,這樣他才有信心把男人的心收回來。

    高興過後就是心疼。林修伸手,捏了捏白清諾放在床沿的右手手指。

    原本靠在輪椅上閉目養神的白清諾立刻睜開了雙眼。看見對方醒來,先是閃過一絲驚喜,然後立刻收斂好表情,換上冷冷清清的麵具。

    他輕輕地拍下林修勾住他的手指,垂下眼瞼,道:“世子大人既然醒了,草民也就不打擾了,這便出去喚人進來。”

    說罷,他朝門外喊一句:“泰安。”

    泰安剛彎著腰進來,又聽林修道:“出去。”

    泰安腳步頓住,不著痕跡地瞥了白清諾一眼,又慢慢地退了出去。在他心裏,雖然兩人都是主子,但明顯身為睿親王之子的林修分量重些。

    闔上門時,他聽白清諾道:“去廚房把溫著的藥端進來。”

    泰安在門外駐足一秒,沒聽見反對的聲音,這才道聲是,快步離開。

    泰安走後,屋子一時陷入沉寂。

    白清諾透著半開的窗戶,盯著外麵湛藍湛藍的天空,一言不發,隻是他眼裏的向往卻怎麽也騙不過林修。

    林修則盯著白清諾沒有表情的側臉,心中長歎:白清諾這是打算把他當陌生人看了。

    可他怎麽會放手?於是他又動了動白清諾的手,道“阿諾,扶我起來~”病後的聲音軟軟濡濡的,像是在撒嬌。

    說完,林修歪頭,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朝著白清諾伸出兩隻手。

    白清諾看見,突然想起林澈來。

    明明是雙生子,林修像個長不大的男孩兒,眉眼俊俏。王府裏的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小王爺皮膚細膩光澤的讓所有女人都自愧不如。就連上一世裏,對方娶得那個有著中原第一美人之稱的慕容蓮的相貌都不及對方的萬分之一。

    相反,林澈卻是個徹徹底底的漢子。同樣的眉目生在他身上,硬是生出了副不同於林修的冷硬線條,常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也給他添了滿身的戾氣與寒意。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裏,都給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危險感覺。

    想到這裏,白清諾自嘲一笑。明明這兩人是如此的不同,他當年又到底是怎麽認錯的?

    林修見對方發呆,連眼神裏都露出些懷念的味道,就知道他在想那個林澈。不由撇嘴,再次喊道:“阿諾。”

    白清諾回神,推著輪椅靠近床沿,雙手環過少年的腋下,輕輕一提就把他靠在了床沿。正要起身,就發現少年正緊緊摟著他的脖頸不肯撒手。

    白清諾下意識就要掙紮,就聽他道:“傷口要裂開了。”

    說話時,少年呼出的熱氣盡數撒到白清諾的右耳裏,可他卻生不起一絲的迤邐心思。他想馬上起身,可他記得對方腕上的傷,隻好垂下眼瞼,不敢再動。

    林修窩在他的肩上扯了扯嘴角,然後眯著眼,伸出粉嫩的舌尖輕輕地舔了舔對方的耳洞,果然感受到青年的身體一僵,緊接著就是他壓抑著怒氣的聲音:“請小王爺自重!”

    話雖這麽說,卻依舊不敢推開少年。

    三天前少年坐在血泊裏的場麵猶在眼前,他不敢大意。

    林修就知道是這種效果,又不聽話舔了舔對方的耳廓,眼見青年僵住身子不敢動彈,又惡劣的含住他的耳垂,輕輕地啃咬。

    離得這麽近,林修能清楚的感受到對方在他這樣做之後明顯粗重起來的呼吸。

    很快,白清諾盛滿怒氣的生意再次傳來:“林修!”然後就打算不顧林修的傷口推開他,動作卻不敢太大。

    察覺到他的意圖,林修鬆開他的耳垂,卻在離開時發出“嘬——”的一聲,而後對著他通紅的耳朵輕聲道:“傷口真的會裂開的,而且你那天要我的脖子還疼著呢,一塊肉呢,你就那麽咬下來了!”

    話裏話外,滿是控訴。

    白清諾的動作又一次定格。少年脖子上的傷口他記得,那是他用力咬的,帶著他上一世的恨,幾乎比少年自己咬的手腕上的上還要深。

    林修見他再次僵住不動,心裏高興,也不再逗他。腦袋從對方的肩窩裏爬起來,在白清諾又一次準備坐起身時。親吻他的嘴唇,舌尖挑開他的唇瓣,想要撬開對方的牙關伸進他的嘴裏去。

    可對方似乎不願意配合,緊緊咬住牙關不肯鬆口。林修也不介意,著迷似得吮||吸他薄薄的唇瓣。吻了好久,又覺不夠。便鬆開他的唇,也不嫌對方的胡渣硌人,往下親吻他滿是胡渣的下頜。繼而往上,逐一吻過他的臉頰,他的鼻梁,最後停留到他沒有一絲感情的眼前。

    吻落下去時,白清諾閉上了眼睛。

    林修聽到他苦笑道:“何苦呢?你明明不愛我。你累,我也倦了,放手吧。”似乎連靈魂都透著股濃濃的疲倦。

    他話音落下時,林修的吻也結束了。可他並不打算接話,說再多都是空的,白清諾已經不相信他了,甚至一直在躲他。

    果然,鬆開白清諾的脖頸的那一瞬,對方立刻直起了身子推著輪椅後退兩三步。

    恰在此時,泰安端著藥走了進來。林修見了,眼睛往白清諾身上一掃。泰安會意,將中藥端給白清諾。

    白清諾眉頭皺的都能夾死蒼蠅了,卻還是歎口氣,接過碗後就叫泰安出去。

    然後,他看著靠在床頭笑的一臉得意的少年,全身上下湧起一股深深地無力感。

    放棄似得,白清諾再次推著輪椅靠近床沿,用瓷勺攪了攪,覺得溫度差不多了就挖起一勺送到林修嘴邊。

    林修皺眉撇過臉,義正言辭:“我不要!”

    見對方的勺子依舊停在原地,林修又道:“聽說孕夫不能隨便吃藥!對寶寶不好!”端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白清諾拿著勺子的手顫了顫,很快穩住:“莫要忘了你是男子。而且大夫也說了,你不會懷孕。”

    林修不管他,依舊不肯喝。

    白清諾被他搞得無奈,隻好道:“這方子是我吩咐大夫特意弄的。”

    林修依舊不信,哼哼道:“可是你不信我。”

    白清諾垂眼,並不辯解:“這藥方對孕……孕夫無害。”他本想說孕婦的,話道嘴頭硬生生的拐了彎。

    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林修也不再堅持,張口喝了進去。藥才沾到舌頭林修就就皺出一張苦瓜臉。可是下一勺已經送到嘴邊了。

    林修心裏憤憤。

    果然地位從戀人下降到仇人,對待也都不一樣了。以前他不是沒生過病,但哪一次的藥都沒這麽苦過。

    小脾氣上來,林修又閉嘴撇頭,“太苦了!我不喝!”

    白清諾聞言,動作停下來。

    林修看他也不勸自己,心裏那根弦突然崩了一下。心道自己是不是過了,畢竟對方現在討厭自己討厭得緊。正待開口緩緩氣氛,下一刻就見白清諾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瓷瓶和一包蜜餞。

    瓷瓶裏裝的是百花蜜,萬花穀的特產,口味獨特,算是千金難求的東西。白清諾卻半點不在意,盡數倒進了碗裏。然後收起瓷瓶,用勺子攪了攪,蜂蜜全部溶化後才又舀了一勺送到林修嘴邊。

    林修又得意的哼了哼,心裏樂翻了天。他也不掩飾,朝著白清諾燦爛的笑了笑,一口喝了下去。

    雖然還是苦,但也不是難以接受。

    一整碗下去後,白清諾撚起一顆蜜餞送到林修嘴裏。林修張口含住,舌尖故意舔了舔對方圓潤的手指。

    在對方麵不改色收回手之後,又道:“嗯,真甜!”

    也不知是說的是蜜餞還是白清諾的手。

    白清諾卻隻是安安靜靜的坐在輪椅上,眼神又漸漸地飄向了窗外。

    林修嘴角的笑收了起來,他還是想離開,去找那個叫林澈的。穿越這麽多世,倒是第一次體會到吃醋的感覺,真不好受!他想,他果然是被寵壞了。所以這一世,由他反過來寵著對方,也不是不可。

    想到這裏,林修又揚起笑臉,“泰安。”

    泰安一直在外麵候著,聽了話趕緊進去,眼觀鼻鼻觀心。這兩天主子們鬧脾氣,他還是悠著點好。

    “主子有何吩咐?”

    林修指了指白清諾,而後拍了拍身下的床,道:“把他扶到床上來!”

    白清諾明顯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林修心疼。讓他出門看他一去不複返又不可能,隻能一起睡了。

    泰安心裏有些苦,白公子明顯嘔著氣呢,怎麽可能上去睡?可是主子的話又不能不聽。隻好苦哈哈的上前,勸道:“白公子。”

    白清諾扶著輪椅往後退,立場堅定。

    林修見狀,看了他兩眼,見對方仍不肯上前。也不說話,直接拆了左手手腕的紗布,右手指甲對準那個猙獰的傷口。

    一時間,空氣的溫度降到了冰點。

    泰安大氣不敢喘一口,默默往牆角退去,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下一刻,就見白清諾抬頭,看著林修,胸中的怒氣幾乎要實質化,咆哮道:“你憑什麽讓我待在這裏?不要告訴我說你喜歡我!喜歡我會成日成夜的流連在煙花柳巷?喜歡我會把我扔在王府角落裏不聞不問?!喜歡我會不顧我的感受和別人成親?!喜歡我會在我決定放手的時候拘著我不讓我走?!喜歡我會無所不用其極的威脅我?!可是林修我告訴你,我不愛你了!不僅不愛,我還恨你!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恨不得掏出你的心肝看它是不是黑的!恨不得立刻殺了你!”

    林修任他說完,發泄出來是好的,總比一直憋著強。

    可是,他還是難受。明知對方比他還苦,他也受不了。可放他走是決對不可能的。於是,林修隻是靜靜地看他三秒,平靜道:“你真想我死?”

    白清諾想也不想就答:“是!我恨不得你現在就死!”

    “嗬,如你所願。”然後在他怒目注視下,指甲用力按住了手腕上的傷口。

    血一下子噴湧而出。林修卻感覺不到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白清諾。然後鬆開右手,左手反過來拆開右手上的紗布。

    室內的溫度又降低了,且安靜得出奇。泰安連呼吸都不敢,垂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子。他正想著要不要再勸勸白公子,就聽見輪椅快速的轉動聲。

    白清諾急切的停在床頭,一把抓住了林修扔在動作的左手,“你到底想我怎麽辦,你說啊!”

    林修抬頭,輕輕道:“我疼。”

    許是這具身體太年少,林修受他影響,情感都纖細了很多,說完這句話後淚水奪眶而出。

    “阿諾,我疼,手疼,脖子疼,頭疼,心疼,哪都疼。”他的話帶著濃濃的哭腔。

    白清諾囁喏著唇,抖著手從衣襟裏取出一瓶金瘡藥,灑在林修的傷口上。然後又細心的用紗布重新裹住傷口。

    做完這些,白清諾回頭,對泰安道:“把我扶到床上去。”

    泰安如蒙大赦,趕緊把他弄到床上。然後也不聽吩咐,立刻關門出去了。

    直到躺倒床上後,林修才收了淚,安心的趴在對方身上。

    “阿諾,你睡,我看著你。”他睡了足足三天,並不困。

    白清諾依眼閉上了眼,他是真的不敢和少年對著幹了。

    他以為他不會睡著,畢竟他記恨了這人太久。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力。眼皮一合上,睡意也跟著襲來。

    迷迷糊糊的時候,他感到嘴唇上一陣濕濡的觸感,然後他聽少年在他耳邊說:“阿諾,我隻說一遍。我的確不喜歡你,可是我愛你,愛到……”

    剩下的話他還想聽,可是困意太濃,他終究是抗不過去,沉沉睡了過去。

    很久以後,白清諾不止一次的後悔,為什麽他當時睡得那麽死?!林修此生唯一一次告白竟然都被他錯過去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