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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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3
淨涪看得他一眼, 才搖了搖頭,合掌垂首, 作低唱佛號狀。
這一眼清朗且平靜, 但劉樂安卻隻覺得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涼太透, 涼得他從肉身到心神都是一個激靈。
他立刻站直身體,合掌恭敬無聲一拜。
淨行雖就站在劉樂安的身側, 卻沒有那份體會。他見劉樂安一時沉默,愣了一下, 竟也上前踏出一步,合掌與淨涪躬身一禮, 問道:“這裏和我修行的靜宇寺距離不遠, 不知道比丘......你會不會過去一趟?”
劉樂安聽得淨行這樣膽大的問話, 全顧不上別的, 小心地從眼角裏瞥出餘光,打量著淨涪的麵色。
然則淨涪表情、氣息卻都還是平靜, 他似乎沒覺得淨行的這個問題都有著什麽樣的意圖, 既然聽見了, 便也思考過,然後拿定主意。
他迎著淨行的目光,略帶歉意地搖搖頭。
淨行確也沒有其他的心思, 他隻是想起了往日裏諸位師兄弟在寺中提到這位比丘時的敬慕,便單純地起意要請淨涪一請而已。現在淨涪拒絕, 他頂多也就為寺裏的師兄弟歎息一聲, 便也就撒開手去了。
劉樂安此時如何還不明白, 他會與淨行在這位比丘麵前得到截然不同的兩種待遇,其實根本還在於他的心念不純。
廳堂裏的這一祖一孫俱是沉默,淨涪也不急於這麽一時,就等了半響。
見得劉樂安收拾了心神,他便看了劉樂安一眼,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與他一般動作的,還有他身側的五色鹿。
劉樂安了然,也自在椅上站起,麵露不舍,卻還是示意淨行先收起那隻裝著心燈的木匣子,與淨涪說道,“老夫送一送比丘吧。”
淨涪合十一禮,抬腳便走。
劉樂安連忙跟上,在淨涪身側作陪。同樣跟上的,還有五色鹿和淨行。甚至到得他們出了廳堂,得了劉樂安眼神示意轉身安排人去請劉家眾人的管家也成功地趕在劉樂安和淨涪到達大門之前將劉家一眾主人都請到了莊園院門前。
劉家眾人從沒想過淨涪這麽快就起了去意,但因他們早有心理準備,倒也不是趕得太急。
淨涪見得眾人來送,麵上也無甚意外,隻帶上一絲笑容,與劉家一眾人等合掌見禮。
劉家老太爺和劉家太夫人相互攙扶著上前,走到淨涪身前,合掌恭敬而拜,卻沒有詢問淨涪離去的原因,而隻是給淨涪祈福,道:“餘夫婦祝願比丘一路得償所願,早成正果,南無阿彌陀佛。”
劉家眾人合掌躬身而拜,齊稱道:“吾等祝願比丘一路得償所願,早成正果,南無阿彌陀佛。”
淨行似乎也被眾人感染,亦是合掌躬身一拜,也道:“小僧祝願比丘一路得償所願,早成正果,南無阿彌陀佛。”
不論此等人早前心思是異是拙,這一刻,他們卻都真摯而虔誠,讓人側目。
魔身在識海世界中往這邊看得一眼,也是沉默。
佛身自搖頭笑道:‘不管出現了多少次,每每看見也都還會覺得神奇。’
如何不神奇呢?
明明都是一顆心,卻既可至純至善,亦可至惡至毒,而除了這兩種極端之外,它們甚至還會出現亦善亦惡的混沌狀態......
神奇至極,也......
好玩至極。
淨涪本尊合掌回了深深一禮,便轉身,領著五色鹿在劉家一眾人等的目光中一步步不疾不徐地走向村外。
直到淨涪和五色鹿的身影徹底消失,劉樂安才一揚手,道:“都散了吧。”
劉家眾人很快散去,唯獨淨行頓了頓,跟在劉樂安的身後,一路去了佛堂。
劉家留意著劉樂安和淨行去處的眾人或對視一眼,或暗自皺眉,或轉頭就走,又是一浪洶湧潮汐。
劉家這邊的事情,淨涪沒再特意留心過,隻是在某一日,佛身察覺到了那盞心燈被人燃起,火光溫暖清淨,一如他當日造就這一間佛寶之前所預想的那樣。
‘所以,淨行還是拿了那盞心燈。’
魔身很隨意地點頭,‘是他。’
佛身卻又發出了一個隱現好奇的單音節:‘哦?’
這就是要了解了解這事情大體過程的意思了。
魔身看了他一眼,大發慈悲地答道:‘當日我們離開之後,劉樂安將他帶去了佛堂,不過那次淨行那沙彌也還沒有答案,劉樂安便讓他將心燈帶了回去,至於他是真會將你那心燈收下還是給了靜宇寺,他都不過問了。劉家也不會再管,隻讓他自己決定。’
說是他不過問,說是劉家不會再管,其實不過就是劉樂安以退為進的手段而已。
誰還像淨行那沙彌麽,竟都沒有看透?
不過劉樂安說了這話以後,還真的就再不管了。態度擺得光明正大,靜宇寺那邊便是看出來,也沒話可說。
不過靜宇寺那邊應該就隻看出了這一點,隻以為劉家這是要和靜宇寺修補他們之間的縫隙,卻忽視了另一個變化。
劉家擺出這種態度之後,他家與淨行之間的關係比之早前更加親近了。
在這之前,劉家確實不曾虧待過淨行,但劉家對淨行的支持也隻是尋常,並沒有特殊對待。可這次之後,劉家卻分明已經在著意拉攏淨行了。
劉樂安不愧是久在宦海沉浮一直屹立不倒的人物,他對局勢的把控、靜宇寺的態度、劉家的進退乃至對淨行的了解,都已經做到了極致。
他不曾著意在淨行與靜宇寺之間挑釁,卻讓劉家在淨行的眼中占定了一個極為特殊的位置。但凡淨行修行有成,他們劉家無論如何也能從淨行那裏分得幾分庇護。至於靜宇寺與淨行......
隻要靜宇寺沒耽誤到淨行的修行,他看樣子是不會多做什麽的。
不過敢就這樣將賭注押在淨行身上,劉樂安看樣子對淨行的前程很有信心啊。
魔身這般想著,忽然心念一動。
他要不要......在裏頭攪和一手?
但很快他就將這種心念徹底斬去,沒讓它留下半點痕跡。
佛身隨意地看得魔身一眼,卻沒說什麽,隻是一個點頭,又問道:‘接下來?’
‘接下來,’魔身興致缺缺,但還是與佛身說道,‘接下來這沙彌將自己和你那心燈關在靜室裏,什麽也沒做,就這樣盯著看著看了一天一夜。’
佛身笑了一下,再開口時話音中就帶著些許笑意,‘然後?’
‘然後麽?’魔身撩起眼皮往他的方向掃得一眼,話語間也平複了下來,‘然後就是這沙彌想通了,他取出了他當年皈依禮時收藏著的頭發,親手將它們搓製成芯,燃起了燈火。’
說到這裏,魔身也仿似回想起了當時淨行將他自己搓製成的發芯放入燈盤中,又倒入燈油,卻發現那由他頭發搓製成的燈芯根本不吸油時的苦惱表情。
‘哈哈哈......’魔身大笑道,‘你知道他當時想的是什麽嗎?’
佛身也笑了一下,答道:‘他在想,他手上的那些頭發能夠支撐他點燃這盞心燈多久。’
魔身笑意未減,‘他居然在發愁,要是他手上的頭發都被燒光了,他該拿什麽來搓製燈芯!’
佛身也笑,並沒有說話。
事實上,這些事情根本就不需要擔心,那盞心燈燃起,並不會將燈芯燒盡。那燈火燃燒的,隻是燈油而已。
不過這些其實也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佛身知道魔身此時笑的根本不是淨行那個沙彌,而是他。
魔身是在笑他製作的第一件佛寶居然被人如此低看,偏生他還不能將那盞心燈從淨行手上收回。
等到魔身笑完之後,佛身才問他道:‘靜宇寺那邊呢?’
佛身完全不需要去詢問魔身當時淨行的心態和決定,因為他知道,單隻淨行燃起那盞燈的時候,他的心便定了。
淨行的心定了,旁人再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就很難再動搖得了他。
所以他問的,隻是靜宇寺那邊。
算算時日,淨行應該已經帶著那盞燈和劉樂安給靜宇寺的回信回歸靜宇寺了。
魔身道:‘靜宇寺那邊沒什麽話說。’
靜宇寺?
靜宇寺無話可說。
他們能說什麽呢?
淨涪已經離開了,便連他行進的方向也都一並改了,隨著他的前行,與靜宇寺的距離正在拉遠,這分明就代表著這位比丘與他們靜宇寺之間的緣法已斷。
哪怕淨涪比丘下一次再踏上他們靜宇寺的山門,情況也已經和這會兒不一樣了。
淨涪比丘已經離開,《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殘經也一並被帶走,隻給劉家留下一盞心燈,隻字不提靜宇寺。哪怕淨行曾經出言邀請過他,他也是沒有遲疑猶豫就拒絕了。
這樣的動作,其實已經明明白白表明了這位比丘的態度。
怕是在這位比丘看來,那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殘經的因果,非在他們靜宇寺,而是在劉家,或者說就是淨行。
淨涪比丘既然已經明白表態,便是靜宇寺再不甘願,也不敢多說一字。畢竟在這件事上,靜宇寺自己也是底氣不足,做不到理直氣壯,就隻能作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