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1.12晉|江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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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0
隨著佛身手指在這個木像上勾勒, 那一點金色佛光也不斷地沿著淨涪佛身手指勾勒過的痕跡一點點沁入那木像木身裏,最後在木像某一處空間中匯聚駐留。
清平陣、辟邪陣、驅煞陣、養神陣、祈福陣......
各式各樣的陣法被勾勒成形, 一層一層地疊加在這一個小小的、木質普通的木像上。
待到淨涪佛身停下動作,收回手指來的時候,那指尖處曾經凝聚著的金色佛光已經完完全全地浸入了那個木像中,沒有一絲散落在外。
而此時再看那尊木像,它已經和當初淨涪佛身與本尊看見它的時候大不一樣了。
烏黑但疏鬆不細密的木質憑空多出了一份凝重厚實,仔細打磨過卻還是相當粗糙的木像麵容上也更添了一份尊貴......
如果說先前的那個木像是木像的話, 那現在的這個木像就是神像。
它添了神韻。
但啟動陣法的源力,並不是靈力,而是念力。
因為淨涪佛身並沒在木像上加入聚靈陣,他放的是聚念陣。
聚念陣算是聚靈陣的一種變陣, 但不同於匯聚天地靈氣的聚靈陣, 聚念陣匯聚的是念。
那來自眾生的念想。
若是布設聚念陣的時候不加以選取,那聚念陣匯聚收集的, 會是它所能籠罩範圍內的所有眾生念想。
眾生,包括人與靈。而所有念想, 亦即包括善念、惡念、咒念、怨念等等一切念頭。
在尋常人看來, 念頭輕飄虛渺幾近不可捕捉, 但事實上, 生靈的念頭也是有重量的。且念頭越執著, 越堅持, 它的重量也就越重, 對人的影響也就更大。其中特點最為明確且名頭最為響亮的, 就是執念。
執念在最開始的時候,不也是念?
念頭有重量亦有導向,善念引導善行,而惡念也催動惡行。這尊木像也一樣,若淨涪佛身不在聚念陣中加以選取或者是限定,哪怕這尊木像上勾勒著的都是偏吉祥和樂作用的陣法,到得最後,當聚念陣中匯聚的善念被惡念壓過的時候,那些陣法運轉的結果,也將會是災厄一流的禍患。
三身一體,不用淨涪本尊細看他也知道,佛身在那聚念陣中加設了限定。
但他不是限定了念,而是限定了人。
淨涪本尊看了佛身一眼,‘你忍心?’
如何會不忍心呢?
曾家一家子三口人,現下看著確實色色都好,心也正,但誰又知道日後?
若他們能始終保持著這份心不偏易,那這尊木像上的種種陣法自然能護持他們一家吉祥如意,甚至若他們隻是單純地忘卻了今日裏的這份心念,也都還能安穩度日。可若是他們對著它生出了惡意,且還讓這些惡意壓去了先前匯聚的善意,那......
佛身笑笑,沒說話,伸手拿著木像看了看,回頭問本尊,‘你可還要添上別的什麽嗎?’
本尊沒說話。
佛身明了,探手將木像往前方一放,然後鬆手。
木像穩穩地落在了曾家的那條供案上,還如先前那般默然。
淨涪本尊看了曾家方向一眼,便就收回目光,重新看定對麵的佛身,‘我準備去走一趟。’
不用本尊多說,佛身就明白了本尊所說的走一趟是要到哪裏去走一趟。
他頓了一頓,也沒多問什麽,隻道,‘好,景浩界這裏就交給我了。’
淨涪本尊點了點頭,便就閉上了眼睛。
完全是同一時同一刻,佛身也閉上了眼睛。
等到他們雙身再睜開眼睛來的時候,他們的位置已經調個了。
佛身睜開眼睛,看著麵前的樹木,沒有任何意外,他也都沒有任何陌生感覺,從蒲團上起身後就直接散去了護持他周身的種種陣禁,然後還將身邊放著的一幹物什收拾收拾,歸攏進了隨身褡褳裏。
收拾了所有的東西之後,佛身抬頭看了看周圍,挑了一個方向就繼續往前行進。
現在,他需要去找到一枚新的貝葉。
不是為的收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經文,而是為的一個後手。
作為一個可以讓他應對任何變化的後手。
當年的皇甫成也曾經去過一趟那座島嶼,當然,他不是為的天地源果,而是想要看看景浩界世界之外的人物,想要開拓眼界,增長見聞,也想要和其他世界的修士做些交流......
景浩界不過就是一個小千世界,如果他不知道世界之外還有世界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也知道世界之外的天地浩大,又怎麽願意將自己死困在景浩界裏?
修為不夠不能飛升,不能離開景浩界世界進入其他世界,不能在世界之外的混沌海中行走,這都是未飛升修士的桎梏,在自身修為未能破開這一種桎梏之前,當時的皇甫成哪怕再對世界之外的天地有興趣,那也僅能隻是興趣而已,無補於現實。
可是當那一片混沌島嶼的消息傳開,當那一枚通行符籙出現在那時的皇甫成麵前的時候,他曾經被外界天地引起的興趣,就都在那個時候成了躁動。
當時的左天行或許是真的對那四十九枚天地源果有想法的,但當時的皇甫成卻更看重那一場場爭奪,或者說是廝殺......
在當時的皇甫成看來,那片島嶼,真的就是一個戰場。
而戰場,卻是最能看出一個人實力與手段的地方。
可能因為左天行與他當時的目的不同,所以到得最後,哪怕景浩界僥幸得到了兩枚那片島嶼的通行符籙,結果也還是一無所獲。
左天行空手而歸。
淨涪佛身這會兒還記得當時左天行那很是失落的表情。
說實話,很精彩。
畢竟這是他少有的幾次能在左天行麵上看到的那種表情。
而當時來質問他的左天行有一句話是怎麽說的呢?
哦,好像是這樣的......
“錯過了這一次,你以為景浩界下一次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嗎?”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都錯過了些什麽?”
他知道左天行說的都對,但當時他完全沒放在心上。畢竟比起那所謂的天地源果來,他更在意的還是景浩界之外的世界,景浩界之外的人。
他達成所願,又如何會在意左天行?
而且,那會兒的景浩界也並不是很需要天地源果。
那會兒景浩界世界正站在世界晉升的邊緣,天地源力充足,多一枚天地源果不多,少一枚天地源果也不少。那他更看重別的,對於景浩界世界而言,也沒什麽不打緊的。
不像現在......
當時他確實不怎麽在意,也確實不怎麽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可並不就真的意味著他不明白天地源果的重要性。
若真不重要,若真不稀有罕見,那些個來自大大小小世界的修士何至於為了僅有四十九之數的天地源果拚死廝殺,絕不手下留情?
天地源果為世人所哄搶,可讓未飛升修士脫離原世界,在世界之外的混沌海自如行走且還能參與天地源果爭奪的島嶼通行符籙自然也就是一樣的水漲船高。
可是......為什麽偏偏會有兩枚通行符籙落在了景浩界世界呢?還就正正巧巧是這個時候?
淨涪雙身,佛身和本尊,甚至包括此刻已經離開景浩界世界的左天行,都不會覺得這真就是一個巧合。恰恰相反,他們懷疑這裏頭的有旁人的手筆。
而這旁人,指的也就是那位一直覬覦著景浩界世界的天魔童子。
上一次,左天行和當時還是皇甫成的他能夠拿到兩枚通行符籙,那才應該是巧合,是機緣。但這一次......
他們還沒有那麽的天真。
可他們也都明白,即便這兩枚流向景浩界世界,且為左天行所得的通行符籙是那位天魔童子送到他們麵前的,即便這是一個陷阱,天魔童子在後頭另有布置,他們也不得不入局。
因為這個時候的景浩界世界,真就如此渴求著天地源果。
這個世界需要天地源力的補足。
且還不能是混沌海裏隨處散落的混沌碎晶。
現在的景浩界世界,哪怕外頭看著還是一個完整的、生機勃勃的世界,但它其實已經千瘡百孔,死氣沉沉,連消化些許混沌碎晶來補足天地源力的力氣都沒有了。
景浩界世界需要天地源果,且越多越好,他們想要拖延世界的壽命,想要為它增強本源,就得入局。
所以哪怕淨涪閉關,左天行單身一人,也得激活通行符籙,踏入那一片島嶼。
事實上,此時的景浩界中也還有許多強者,不論是天劍宗裏的左天行的師長們,還是佛門的一眾大和尚們,隻要左天行開口,隻要他將那兩枚通行符籙拿出來,也還能夠挑選出合適的人選前往。
左天行他也還是可以鎮守在景浩界。
但左天行沒有,他沒將風聲流出,甚至都沒跟天劍宗那邊有所交代,直接就以閉關為名離開了景浩界。
淨涪佛身能猜得到左天行的考量。
左天行他不是不相信景浩界裏的其他修士,隻是事關重大,且因他自己心裏的猜測,他就誰都沒有說,單身出走。
若果這裏頭真的就是天魔童子的手筆,那他就是留在景浩界裏,那位天魔童子也還是有的辦法找到他。
景浩界世界之外確實有天劍宗祖師在護持,但祖師若是那位天魔童子的對手,也就不會死守在天地胎膜之外了。甚至,祖師他必不會讓景浩界世界天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天魔童子侵蝕。
所以,天劍宗那位祖師不是天魔童子的對手,他如今能護持住景浩界天地胎膜已經是極限,再多,他就無能為力了。
祖師已然竭盡了他的全力,左天行不願再拖累他,且天地源果對於景浩界世界真的至關重要,左天行也不可能一直龜縮在景浩界中。
而遍數景浩界修士,除卻淨涪之外,左天行也不知道他到底該將另一枚通行符籙交給誰。
可偏生淨涪還在閉關,完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關,若他閉關的時間太長,四十九枚天地源果已各有主人,那便是淨涪出關也於事無補。所以他一度有些猶豫遲疑,甚至還想著要不幹脆就將剩餘的那枚通行符籙帶走算了。
他是真的有這樣的想法,也曾經將那枚通行符籙帶出了景浩界世界。
但當他站在世界之外,與護持在天地胎膜旁的祖師道別,即將轉身離去的那一刹那,他又猶豫了。
正如他自己猜測這兩枚通行符籙裏有那位天魔童子的手筆一樣,淨涪,該也是那位天魔童子眼中的目標。
畢竟是兩枚通行符籙啊,怎麽也不可能單隻為了他一人舍出來......
既然淨涪是那位天魔童子籌謀中的另一枚通行符籙所得者,那麽那位天魔童子該是不會輕易放過淨涪才對。
他該是還有後手。
或許是淨涪被驚醒出關,或許又是直接阻攔那四十九枚天地源果輕易落入旁人的手裏......
若真是這樣,那淨涪該是能趕上這一趟爭奪的。
左天行不想多做無謂的掙紮,也不想牽連景浩界的其他修士,所以也就很直接幹脆地將那枚通行符籙送到了淨涪所在。
而現在,淨涪本尊和他同時出關,那邊的那一場天地源果爭奪竟然還沒有落下帷幕......
淨涪佛身不介意自己思慮過多,他隻介意自己想得太少。
這裏頭若真的就隻是因緣巧合,真沒有那位天魔童子的手筆自然最好。可明顯,那位天魔童子插手的可能性更大......
淨涪佛身不想再落到前世最後那一刻那樣掙紮無望的絕境,更不想遂了那位天魔童子的心意,所以他也需要後手。
他與左天行如今勉強算是一道,但明顯,左天行那邊不會有什麽得用的助力。也所以,隻能他來。
因為那樣的助力,那樣能夠讓那位天魔童子忌憚且避讓的助力,他有。
他知道,若他去求,他能求來庇護。
反正他欠著佛門的因緣已經很多了,也不很在乎再多一回。
但在這之前,他需要一枚貝葉。
一枚能夠牽引著他進入勝景,去到那位世尊麵前的空白貝葉。
他也知道那位天魔童子不會再輕易打殺他們。
是的,他們。
包括左天行和他。
淨涪見過皇甫成,也算是從他那裏摸索到了一點那位天魔童子的性情。
當然,僅隻是一點而已。
他知道的也不會太多,畢竟皇甫成自己就知道得很少。
可哪怕是這樣,他也知道,那位天魔童子的目的跟皇甫成過去以及現在的目的是一致的,他們想回到那個二十一世紀的地球。
他們想回去,無比渴求地想回去。
所以他們不願意死在這裏,也不舍得失去任何能讓他們得到回歸那二十一世紀地球線索的東西。
這些東西裏,包括人和世界。
而這人,特指的是左天行。這世界,也特指的景浩界。
他仿佛固執一般地相信著那本網絡,相信著那部的作者和左天行、景浩界之間有著特殊且隱蔽的聯係。
所以就像景浩界哪怕被滅世也一樣被重塑,哪怕被侵蝕也始終小心翼翼把控著分寸一樣,左天行也不會死。
就算他自己找死,那位天魔童子也必定會出手保住他的性命。
但保住性命之後,左天行會不會也落得個景浩界這樣的處境,就未可知了。
至於他麽......
他和左天行又不同。在那位天魔童子眼裏,現在的他可是背靠著佛門的三位世尊。為了他自己,哪怕天魔童子修為確實遠超於他,確實可以在翻掌間將現在的他抹去,他也不會那樣做。
起碼不會是他自己出手。
佛身邊推算著各種可能,琢磨著這一趟的分寸,邊不急不慢不疾不徐地往前行進。
淨涪本尊也完全不介意佛身不急不慢的步伐,他收拾了這靜室裏所有屬於他的東西,便就出了靜室。
靜室外頭,程沛已經在等著了。
今日也是湊巧,程家沒有什麽事情需要他料理,閑著無事,正正就碰上了出關的淨涪。
程沛心裏高興,便就迎了上去,笑喚道:“兄長,你終於出關了。”
淨涪本尊點了點頭。
程沛打量著麵前兄長的麵色,慢慢地斂了臉上的笑意。
淨涪本尊看了他一眼。
程沛頓了一頓,問道,“兄長,你是要走了嗎?”
淨涪本尊沒有作聲。
程沛靜默一瞬,又笑著抬頭對淨涪說道:“那兄長,你離開之前,要再去見見娘親嗎?”
淨涪本尊點了點頭。
程沛又急道:“那兄長,我陪你一起去。”
淨涪本尊沒拒絕。
於是他們二人就一道去往了正院。
正院裏,沈安茹其實是在料理程家內宅事務,見得程沛與淨涪一同從外間進來,她揮退了身側的侍婢,笑著側頭看著並肩入屋的兩個兒子。
看見淨涪本尊身上掛著的隨身褡褳,沈安茹臉上的笑容有滯了一滯,然後才恢複了正常。
她招了招手。
程沛自然而然地停在了原地。
淨涪本尊走上前去,在沈安茹麵前蹲下。
沈安茹看著麵前這張臉,心中募然升起一片衝動,她的手指在那頃刻間動了動。但當她的視線觸及那雙黑白鳳鳴的眼,看入那兩潭清晰倒映著她身影的深池,她的手指又安安穩穩地停在了原地。
淨涪本尊能感受到沈安茹在那一須臾間湧動的心潮,但他一動不動,就隻靜靜地看著她。
沈安茹還是笑了起來,笑容溫婉慈和。
她問:“小師父,你是要走了?”
沈安茹問得直接,沒有任何避諱和掩飾。
淨涪本尊也答得幹脆,他點了點頭,沒有半點拖延猶豫。
仿佛他們說的不是道別與分離的事情,而隻是一件很稀鬆平常的日常小事。
程沛在旁邊聽著,剛剛湧起的一絲心酸就這樣直接被壓了下去。
是了,原本就不是什麽大事。
沈安茹點了點頭,還問道:“是現在嗎?”
淨涪本尊也還是半點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沈安茹見得,笑了,“那我就不送小師父了,小師父自己去吧。”
該給淨涪的東西,沈安茹在他回來第一日的時候就都給他了,現在也沒有別的什麽東西要再給他的。
淨涪本尊還是點頭。
但這會兒他點過頭後,卻是就著半蹲的姿勢往後退出一小段距離,然後......
他雙膝著地,俯身拜下。
那頭,不輕不重地叩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司空澤隱在程沛識海裏,這時候整個魂魄都已經木然了。
程沛在一旁看著,不知怎麽的,陡然紅了眼眶。
沈安茹倒是沒什麽異樣,她穩穩地坐在軟榻上,紮紮實實地受了淨涪的這一拜,然後才伸出手去,使力將淨涪本尊扶了起來。
她沒再說話,一個字都沒有,隻是拿了自己的帕子過來,輕輕柔柔地擦過淨涪本尊的額頭。
淨涪本尊任由她動作,直到她的手收了回去,他才站起身,看了程沛一眼,往前一步踏出,消失不見。
到了這個時候,沈安茹也還是無聲的,安靜的。
程沛看著淨涪剛剛站立的位置久久出神。
司空澤看了他一眼,皺眉喚道:‘程沛。’
程沛這才回神,往識海世界裏應了一聲,‘師父?’
司空澤提醒,‘陪陪你娘親吧。’
程沛瞬間一驚,扭頭去看沈安茹,才發現,一直安安靜靜坐在軟榻上的沈安茹,其實一直在落淚。
淚水淌過她臉龐,留下兩道綿長的仿佛沒有幹涸時候的水流。
程沛急走兩步搶到沈安茹身前,單膝跪地將沈安茹擁在懷裏,低聲喚道:“娘親,娘親,娘親......”
他就這樣低聲地叫喚著,直到沈安茹轉眼過來看他。
程沛安慰道:“娘親,我還在的,沛哥兒會一直在的......”
沈安茹看著他這樣,漸漸地止住了淚水,笑道:“你啊,娘親當然知道的......”
見沈安茹沒再哭了,程沛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淨涪本尊其實還沒有離開,他站在側旁看了一會兒,見得程沛將沈安茹安撫下來,才真正地一步邁出,走到了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
幾乎是淨涪本尊在天地胎膜外顯化出身形的那一刻,一直閉眼靜坐側旁的天劍宗祖師就睜開眼睛,正正地望向淨涪本尊。
淨涪本尊原本就沒想過自己能不驚動這位就悄然離開。他見得天劍宗祖師睜眼看他,便就上前半步,合掌彎身向著天劍宗祖師拜了一拜。
天劍宗祖師點頭回了半禮。
哪怕他們都是景浩界年輕一輩的後輩修士,可淨涪到底是和左天行不同。
左天行是他天劍宗弟子,就算他日後修為再如何,也還是他的後輩弟子,在他麵前執弟子禮實在再正常不過了。而這位......
這位現在雖然還年輕,修為也還是淺薄,但他在景浩界佛門中另開一脈,幾近是妙音寺開道者的存在。天劍宗祖師就是再托大,也不會在淨涪麵前擺前輩師長的架子。
回了半禮後,天劍宗祖師望定麵前的年輕比丘,問道:“比丘也是要去往那處所在?”
淨涪本尊點了點頭。
天劍宗祖師沒再多說什麽,隻提醒道:“路途或許多有艱險,比丘多加小心。”
淨涪本尊合掌探身謝過天劍宗祖師。
天劍宗祖師閉了眼睛,還在劍陣上方靜坐。
淨涪本尊最後看得天劍宗祖師身側的那柄佩劍和劍陣一眼,轉身取出那枚通行符籙。
通行符籙上,依舊還有幾點星光閃爍。但那閃爍的星光中,卻漸漸透出了一抹奇異的波動。
他拿住了符籙,跨步走入了變幻莫測的混沌海裏。
在淨涪本尊氣息徹底消失在此界的那一刻,佛身忽然停下腳步,抬頭往上方碧藍碧藍的蒼穹虛空看了一眼。
‘你就不能再等一等?’
淨涪本尊邊在那枚通行符籙的護持下行進,邊往識海世界裏回了一句,‘怕是等不得了。’
佛身也察覺到了那一抹波動,一時很有些無言。
‘他是算計好了的,還是見了我們出關才特意這樣催動的?’
淨涪本尊聽得佛身這般問話,也沒答,隻給了他幾個平淡的字音,‘你覺得呢?’
“你察覺到了嗎?”
同一片混沌海中,幾位駕了寶舟漫無目的地遊走的修士動作一頓,齊齊轉眼望向那抹奇異波動傳來的方向。
“察覺到了。”
“是源果島嶼的通行符籙氣息。”
幾位修士不約而同地開口,然後又各自對視了一眼。
“好端端的,源果島嶼的通行符籙氣息怎麽會泄出?”
“你管它,反正,那是源果島嶼的通行符籙氣息無異。”
話音還未落下,那輛寶舟便就調了個方向,“嗖”地加速向著那波動傳來的方向飛去。
“快去,先將那枚符籙拿到手再說,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單就這股波動,可就不單單隻是他們幾人能感知得到,還有旁人呢。
他們可不會真以為這片混沌海裏就隻有他們幾個人。
若是被別人先拿到手了,那才是罪過呢......
淨涪本尊心頭猛地一跳,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拿著的那一片通行符籙,手指用力,渾身真元如同缺了堤的河流,直撲入那片通行符籙中。
頓時,這枚通行符籙周身激起一道混沌色的靈光。靈光升騰,先是繞著通行符籙盤旋回環了一周,然後猛地一吐,直接將淨涪本尊裹夾在其中,破開身前的混沌水流,直往源果島嶼而去。
通行符籙的速度較之早先確實是還要加快了一倍有餘,但淨涪本尊心頭的警兆卻遲遲未散。
他皺緊了眉頭,流入那枚通行符籙的真元速度頓時又往上提升了一成。得到了充沛的真元灌入,通行符籙的速度也很自然地往上攀升。
混沌色的流光在混沌海中穿行,原該像魚入水流一樣悄然無息,但因為流光穿行的速度,這會兒的混沌色流光更像是一柄光劍,以破天之勢直衝前方,掀起一大片激濺的浪花。
作為代價,淨涪本尊的經脈已經開始發出一聲聲悲鳴。
但淨涪本尊根本置之不理,他像是毫無所覺一般,還在不斷地加速抽取著體內的真元灌入手中通行符籙中。
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是,哪怕這一道混沌色的流光速度足夠快,足夠迅捷,在它遠遠近近不一而足的地方,也還是有一片片寶舟、寶船向著這邊快速匯聚。
目標,明顯就是這一道混沌色的流光。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高坐黑蓮,垂眼觀照下方各界。
他目光轉過那個正在以一種超越他當前所能承受的速度穿行在混沌海中的年輕比丘,也看過那些感知到通行符籙波動,正各自往那位年輕比丘方位趕的一眾飛升境以上仙人,微微彎了彎唇。
小小地笑了一下後,他還轉過頭去,看定也正在景浩界妙空寺界域中急步穿梭的年輕比丘,搭放在膝上的手指輕輕地動了動。
像是收到了某一個指令,原本正在侵蝕著景浩界天道的天魔氣微微抖了抖,分出一小縷天魔氣來,飄出被它所占據的那一片規則界域,跌落在景浩界世界中。
淨涪佛身此時正在某一條長街街角邊站定,正要俯身去叫麵前坐著的那個滿身汙垢披頭散發的乞兒。
但他還沒有動作,便察覺到一股異樣的氣息自天際落下,墜向這一片地界。
淨涪佛身抬頭,正正望見那一縷看似飄飄蕩蕩實則目的明確的天魔氣,眉頭一皺,直接蹲下身去,伸手在那位乞兒麵前招了招。
已經餓得有氣無力的小乞兒頓了一頓,才順著麵前晃悠的手指抬頭,望向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這長街街角的年輕僧人。
他稍稍地往後挪了挪,似乎是想要避開麵前的這個人,又似乎是不想讓自己身上發臭的氣味熏著了他。
淨涪佛身還蹲在那裏,目光定定地看著他。
小乞兒舔了舔唇,問道:“你......”
天魔氣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正要投入淨涪佛身麵前的小乞兒身上,就見淨涪佛身身上忽然升起一片金色佛光。
佛光中,一尊虛淡的金身佛陀淺淺勾勒出了身影。
小乞兒原本已經餓得有氣無力,這會兒眼前乍起一片金光,他不知道這是淨涪佛身顯化出了他的金身法相,還以為自己已經餓得頭昏眼花,真就要這樣死去了。
可即便是這樣,小乞兒也還是將自己的身體又往後避了避。
剛才的那個人......很幹淨......也很......平和......不是......不是別的那些......幹淨人看......看他們的眼神......
可真好看啊......
他......他這是......要死了嗎?
死了......也就死了吧......可別......可別......嚇著這個人了......
聽說......餓死的人......最嚇人了......
淨涪佛身看著麵前這個昏昏然睡去但明顯想多了的小乞兒,一時竟也不知道該是笑還是氣。
他伸手,撥開那小乞兒蓬亂髒汙的頭發,將食指點落在他的眉心處。
一道金色佛光從那指尖散出,落在那小乞兒身上,暫時護持著他。
淨涪佛身動作間,那一尊身形虛淡的金身佛陀也一並有了動作。
它抬頭,直直望定那一縷跌落的天魔氣,伸手一拿,便將那縷天魔氣拿在了手中。
天魔氣落在金身佛陀掌中還不安分,一個勁地跳躍奔突,仿佛要和佛身僵持。
然而佛身這會兒根本就沒時間也沒心思跟它僵持。
他眉心一凝,一朵金色的舒展著花瓣的婆羅花悄悄浮現。(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