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茗茶裏，蕭寺狼吞虎咽了一番，才開口問，“找我說什麽？欣語的事？我接著上次講，你們有意見嗎？”

    沈毅做了個請的手勢，之前的他聽淩雲說過了。

    “我是個好了傷疤就會忘了疼的人，斷掉的肋骨好了之後，我又去找了她。”

    這次，蕭寺提前準備了幹糧，打算在欣語的別墅裏潛伏幾天。

    他在他爸帶了欣語外出時，就偷偷溜進去，最後藏在了欣語臥室的衣櫃裏。那裏麵有試衣鏡試衣服的空間，又不缺備用的被子四件套，他甚至能在裏麵打地鋪。

    他偷偷觀察了幾天欣語的生活，很單調，非常單一。

    她每天起得很早，會在家裏跑步機上晨跑，跑完會洗澡，然後吃早餐。有時候上午就有老師來教課，沒有的時候，她會練一兩個小時的武術。不想動的時候，她會在書房耗那些時間，她總有很多看不完的厚皮書，有時候會帶進臥室來。

    下午的情況也差不多，她不太午睡，卻會在床上坐著看著窗外，發很久的呆，有時候會趴在窗沿上往外看，或許是他爸會來的時候。

    他爸有時候中午也會過來吃午飯，但上午至少會打一個電話說這個事；下午也是一樣，是不是回來吃晚飯，什麽時候回來，都會打來匯報。

    她接電話時不太說話，大多數都是聽，回答是和好，還有知道了。

    蕭寺發現他想錯了，他爸雖然花了很多時間在欣語身上，可是她過得並不比他快樂。她沒有朋友，沒有自由，也沒有情緒。

    她看起來總是那麽幹淨漂亮，臉上很少露出任何表情，眼睛裏流光轉動，卻不太發出光亮，對什麽都不太感興趣。

    蕭寺的食物差不多吃完時，他覺得是時候離開，卻不知為何不想走。

    第四天開始，他發現衣櫃裏放了裝著小糕點的碟子，午飯後甚至有一整份的餐食，晚飯後又是點心。

    一周後，蕭寺乖乖現了身，“你什麽時候知道我在衣櫃裏？”他實在不明白，她既然發現了他，為什麽總是毫不顧忌在裏麵換衣服。班裏的女生現在春遊時候，都不會讓男生牽她們的手，更不提看她們的身子了。

    欣語轉頭看著他，沒有說話又看回了手裏的超厚書。

    “你不喜歡在這裏嗎，要不要跟我出去玩？”蕭寺過去床邊問她。

    欣語指給他看床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好一會她都是自顧自看書不理他，蕭寺無聊起來，“你是叫殷欣語吧？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次欣語看向了他，“你叫什麽？”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欣語又看回了自己的書。蕭寺真不明白，那麽厚的書有什麽好看，“我不說名字你就沒法叫我，這樣也可以嗎？”

    “我可以叫你弟弟。”欣語似乎終於發現他是在沒話找話。

    “誰是你弟弟！我能叫你的名字，你卻不知道我的名字，你不會不甘心嗎？”

    欣語沒抬頭繼續搭理他，“我比你大，你應該叫我姐姐。”

    “誰要叫你姐姐！”蕭寺想了一會，“叫你姐姐有什麽好處？”

    欣語抬頭看向他的眼裏有一絲疑惑，然後搖了搖頭。

    蕭寺扁了扁嘴，她還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話來。

    自此之後，蕭寺掌握了他爸的行程，總是偷溜進去，帶些小東西和奇怪的吃的給她，比如臭豆腐，然後跟她說些廢話。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兩年，蕭寺當然早就告訴了欣語他的名字，卻還不肯叫她姐姐。

    “她十三歲那年，發生了什麽，你們應該比我清楚。淩誌帶著人去s市，想要把她抓回沈家，她沒有走。可是，你們知道，這之後發生了什麽嗎？”

    蕭寺說到這裏，鼻子裏喘著粗氣，“你們到底有沒有腦子？！你們考慮過她的處境嗎？為什麽要不考慮後果就去做？”

    淩雲看他一任情緒激動，卻不說重點，忍不住追問，“到底怎麽了？”

    蕭寺仇恨地看了沈毅一眼，“怎麽了？我爸覺得他會失去她，他瘋了一樣，把她鎖起來，強迫她做了他的女人……十三歲，你們到底是怎麽想的？！”

    “為什麽不在更早的時候？為什麽不在更晚的時候？你們他媽的想過，她會遭遇什麽嗎？！十三歲，我那年隻有十二歲，至少等到我十五歲，我…可以殺了他，我至少能嚐試……”

    沈毅全然愣在那裏，他從沒想過，蕭炎做了這種事。

    沈卓撐著頭看著桌麵，他眼裏滲滿了淚水，他說他不在意時，並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麽，他不知道她遭遇了這些……他說得那麽輕描淡寫，自以為自己多麽寬容大方……

    “一個月，還是兩個月，三個月……我不知道，我被我爸的一個保鏢發現，他抱了我離開，再也不許我靠近那棟房子。”

    那時候的蕭寺並不懂他父親做了什麽，他隻是看到欣語被鎖起來，他想要救她，卻做不到什麽。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痛恨自己的年幼，痛恨自己的父親。

    等他大到足夠理解他父親做了什麽時，他才對蕭炎生出了想要殺他的恨意。

    “我隻知道，後來她進了醫院，再之後，我爸送了她出國治療，後來我才知道，是心理治療。那時候國內的醫生不怎麽可靠，而且，我爸覺得，她離他遠些，病能好得更快。”

    沈毅叫了酒，茶館的人幫他們去附近買了些來。

    “她十五歲那年，我見過她，她那時看起來，很正常……”

    蕭寺看了沈卓一眼，他還是沒有抬頭，“是，她很早就治好了心理病，她考上了當地的研究所，在那邊待了三年，十六歲後才真的回國。”

    “姐姐是個天才，她回來時我才知道，她從很早就在學生化的專業知識，那些來授課的老師都是本地的專家。她看的那些書，很多是國外原文的專業書，而非我以為的故事書。”

    淩雲一口氣喝了三杯，才稍微冷靜下來，幫身邊的沈卓順了順背。

    “姐姐回國後，就在我爸的研究所負責研究工作，她同時也有參與公司事務，還有些見不得人的事。你們那時候以為她是在助紂為虐是嗎？我見到柳詩雨時，她就問了我這個愚蠢的問題。”

    蕭寺說到這裏，情緒漸漸平緩下來，他已經喝了兩杯，看著沈卓問他，“你說你喜歡她，愛她，你拿什麽愛她？你憑什麽愛她？她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幫過她嗎，她需要安慰的時候你安慰過嗎？沈卓，就算你能接受她的過去，你覺得她能忘得了，自己是什麽人嗎？”

    “你要她怎麽接受你？要她用什麽麵目去麵對你，怎麽告訴你這些過往，然後還要指望你能幫她什麽？”蕭寺毫不留情一聲聲問了沈卓。

    淩雲雖然覺得蕭寺說得不算太過分，還是打斷他說了別的，“詩雨說，欣語…想嫁給蕭炎？”

    蕭寺沒理他，轉頭問了沈毅，“你不想說點什麽嗎？你說她應不應該恨你們，應不應該恨沈家？”

    “她做錯了什麽，得到了什麽？她沒有走，可是蕭炎對她做了什麽？她跟你們走了，結果難道就會有區別嗎？”

    沈毅喉頭湧動，難受至極，“對不起，我們…對不起……”他不能說他們是不知道，這是推脫，他也不能說他們沒想到，這還是推脫，他甚至不能說他們是出於善意，這簡直就是無恥。

    “對不起，我代我爸道歉。”淩雲極其沉重地說。

    蕭寺哼了一聲，“你們沒有對不起我，姐姐也沒有對你們懷恨在心。”

    “我們說說現在的事，她回蕭炎身邊，你也是不願意的，對嗎？”沈毅想把話題拉回來。

    淩雲也接口說，“如果你有意，她也願意，我們覺得，她跟你在一起，至少比跟蕭炎要好。”

    蕭寺再次冷哼了一聲，看了看一言不發已經連喝了好多的沈卓，“你呢，怎麽說？”

    沈卓抬頭看著他，眼睛通紅，“你應該知道，我跟你想的一樣。”

    蕭寺完全不笑地勾了唇，“沈二哥，從賽車時我就知道，你還是有點血性的。”

    “你們在說什麽？”淩雲一頭霧水。

    “這世上有個人，能夠輕輕鬆鬆不費吹灰之力，就做成這件事，可是她不願意。她覺得，蕭炎再怎麽說，也對她有養育之恩，嗬，養育之恩。”

    沈卓聽出蕭寺口裏的不屑，“你試過了嗎？”

    “你覺得呢？”

    “沒有成功？我們可以計劃一下，在月底換血時，是不是最有機會？”

    蕭寺覺得從來沒有這麽跟沈卓聊得來過，“我之前一直懷疑，姐姐怎麽會喜歡上你這種軟蛋，現在看來，沈二哥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沈卓根本不在意他的嘲諷，他現在滿心裏都被一件事塞滿了，不做成此事，他沒法冷靜下來。

    “什麽時候有空，我們細聊？”沈卓不認為此事方便現在細說。

    沈毅開口打斷了陷入二人世界裏的兩人，“蕭寺，弑父是會遭天譴的。”

    蕭寺邪邪勾唇一笑，“天譴？我會怕這種東西。”

    淩雲這才明白，剛才沈卓跟蕭寺之間忽然打通的連線，所為何事。他們竟然在一瞬間達成了共識，要去殺蕭炎。

    “說實話，我並不在乎姐姐跟誰在一起，隻要不是蕭炎，跟你。”

    “我為什麽不行？”沈卓聽了那些事後，隻是更心疼她了而已，他完全沒有被嚇退，反而更希望能盡快去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