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秋日的午後，兩姐妹就在研究室裏睡午覺，殷夕汐本來陪在一旁看護。

    欣語不太睡午覺，閉著眼假睡時，聽到媽媽出去的聲音，睜開眼看了看身旁睡得正香的妹妹。

    她感覺他們全家住在實驗室好久了，爸爸一直不願意回家，說是在加班加點趕什麽東西；媽媽素來堅強的麵容也籠上了愁霧，眼睛裏有著濃濃的不確定和擔憂。

    欣語雖然還小，可自小就比妹妹心思細膩，比較會留心身邊的人事。

    從沈大伯的葬禮後，她就再也沒見過沈家那對兄弟，經常來實驗室看她們姐妹的，隻剩下了蕭叔叔。

    她不太愛說話，不怎麽會討大人歡心，蕭叔叔經常會逗妹妹玩笑，抱著她拋高拋低。

    欣語對這位格外喜歡她們的叔叔，頗有警覺心。

    相比起來，她覺得沈大伯那種適度無視她們的舉動，才該是大人的樣子；畢竟，她知道蕭叔叔有個兒子，可他卻從不帶那個弟弟來跟她們一起玩。

    想著些有的沒的時，她聽到開門聲，以為媽媽回來了，趕緊閉上眼。

    來人一左一右把她和妹妹抱在兩肩上，欣語睜開眼才發現，這人應該是自己的爸爸。

    不曉得爸爸突然要幹嘛，明明看到她們在午休，不叫醒她們就抱著她們走，是有什麽驚喜嗎？

    柳晉生把兩個孩子抱進了儲藥的秘密房間，放下後看到欣語假裝剛睡醒的睡眼惺忪，安撫地笑著說，“欣欣別怕，爸爸跟你們玩個遊戲。”

    欣語眼睜睜看著父親把一管藥推進妹妹血管裏，而後換了另一管要注射給她。

    不曉得是不是針頭有麻藥，紮進肉裏時，欣語一點沒感覺到疼。

    “晉生，住手，別！”柳夕汐闖進房間，要過來拉開欣語。

    “媽媽？”欣語轉頭呆呆叫了一聲，想往媽媽的方向過去，可是胳膊被爸爸抓住，她下身邁了步子，上身還留在了原地。

    兩個腳步聲跟隨著殷夕汐快步跑到房間門口，看到房裏的情形，二人同時舉了槍。

    柳夕汐背對著身後的人，欣語卻是稍微抬頭就看清了來人，是蕭炎和傅國斌。

    “砰！”隨著一身槍響，欣語扭頭看到父親被擊中，血濺到她臉上、身上，她傻在那裏。

    盡管如此，柳晉生還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藥推進了小欣語的血管裏。

    “啊——！”柳夕汐倉惶回頭去看，腿下一軟跪坐在地上。

    她先替欣語拔了針管，稍微擦了擦臉上的血，抱著孩子安撫了她一下。繼而轉過去抱住了丈夫，痛哭失聲，“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欣語還傻在那裏，呆呆保持著轉頭姿勢看著站在門口的兩人，一聲槍響，正中她父親額心，誰開的？

    詩雨被嘈雜聲吵醒，嗯哼著要醒轉過來時，欣語一瞬間驚醒，過去攔住了妹妹，“再睡會，沒事。”

    蕭炎反應也夠快，吩咐傅國斌抱了兩姐妹出去休息室，照顧她們。

    他自己跟過去殷夕汐身旁，蹲下身摟住了她肩膀，“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剛才殷夕汐會出去，就是跟他有約，說的正是柳晉生的事。才聊到一半，傅國斌硬闖，說是隱約看到柳晉生從拐角離開。

    殷夕汐回房看到孩子不在，立刻就慌了神，也不管身後兩人，就跑去了柳晉生藏藥的密室。

    欣語被強行帶離房間時，恰好看到這一幕，聽到蕭炎這句話。她幼小的心靈裏，不自覺把蕭炎和父親的死掛上了鉤。

    這之後的事，都是蕭炎告訴欣語的，她持懷疑態度。

    蕭炎自然是想安慰殷夕汐，可對方並不領情，推開他問了他，“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什麽？”蕭炎欲辯無言，“我如果想殺他何須做這種設計，還讓他傷害了欣欣和小詩？”

    殷夕汐瞪了他一眼，如果他是為了讓她相信，他不是故意的，是情有可原呢？

    幫丈夫整理完遺容，殷夕汐已經冷靜下來，丈夫死得很快，應該也沒什麽痛苦。繼續現在這樣的生活，或許她反而會有後悔的一天，說不定這也是解脫……

    “麻煩你先幫忙存放遺體，我去看看孩子。”

    蕭炎沒想到她恢複得這麽快，預想的安慰劇情沒有能展開，默默看她去了休息室，喊了人來收拾殘局。

    殷夕汐冷眼看了門口守著的傅國斌一眼，推門進房後，換了一臉柔和淺笑。

    詩雨已經醒了，欣語正陪著她，不過詩雨問什麽，欣語都是說她不知道，媽媽一會就會回來。

    “小詩你睡迷糊了吧？欣欣你還好嗎？”

    蹲下身摸了摸一對雙胞胎的小臉，殷夕汐盡力克製情緒，保持微笑。

    “媽媽，我沒事。”欣語很快回答了她，小臉上神色沉靜，就是衣服上濺上的血點，反襯著她的平靜並不真實。

    “媽媽以前跟你們說的事，還記得嗎？”

    詩雨還有些迷糊，但她感覺剛才一定發生了什麽，媽媽和姐姐都有點怪。

    欣語下意識摸了摸胸前的平安符袋子，“我知道，這是媽媽給我們求的平安符，保終身平安的，誰也不能打開。”

    詩雨明白了，點點腦袋瓜，“裏麵什麽都沒有，就是平安符。”

    兩姐妹都曉得裏麵放著什麽，平安符是真，可就在個多月前，媽媽在裏麵放了其他東西。

    殷夕汐點點頭，摸著兩個小腦袋瓜，“你們都很乖，媽媽很放心，以後也要永遠在一起，互相扶持，明白嗎？”

    兩個小腦袋一起可愛地點頭，兩張同樣的小臉都是嚴肅認真狀。

    “欣欣，你是姐姐，要照顧好妹妹。”

    “媽媽……”看媽媽要起身，欣語拉住了她的袖子，她很少這麽黏人，想了一會她才說，“我會照顧好妹妹。”

    殷夕汐卡在半蹲上，又蹲下身抱了抱大女兒，“媽媽相信你。”

    詩雨不解地看著這一幕，姐姐很少會要父母抱，一般出門媽媽都是抱著她。

    “不要害怕，也不要帶著仇恨，這個世界很美，你以後會慢慢看到。”低聲在女兒耳邊說完後，殷夕汐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媽媽出去有事，你們自己玩會。”

    可是殷夕汐並沒有回來，據蕭炎所說，她是自殺，不過欣語並沒有看到現場，事後也沒見過母親的遺體，她不確信。

    長大後的欣語能肯定的是，蕭炎絕不會傷害她母親，所以自殺是最有可能性的死法。

    “從頭到尾，蕭爸對長生藥這個東西就不是很感興趣，內心被腐蝕的是你父親和我父親而已。”

    欣語沒說太多細節，大概說完她這裏了解的過往故事後，這麽總結了句。

    沈卓抱住人沒說什麽，他不想反駁她什麽，也不想跟她吵。

    “我說蕭爸對我很好，是講真的，他隻要我乖乖待在他身邊，就什麽都好。”上回的事就印證了這一點，蕭炎並沒有對蕭寺和沈卓做什麽。

    沈卓一忍再忍，還是沒忍住，“殷欣語，你到底在想什麽？你就不考慮自己嗎？”

    他還記得很清楚，她是席餘的時候，活得多麽恣意，她更願意做自己，甚至他這個男朋友，對她而言都有些束縛了她的自由；她喜歡他的時候，都不肯太過遷就他，何況是對一個她根本不喜歡的人。

    欣語被他這個全名叫得一愣，她改姓後，除了蕭寺最初叫過，根本沒有人叫過她全名。

    “沈卓，其實我們……”欣語歎口氣把話吞了回去。

    “……”沈卓沒有敢問，她想說什麽，絕不是好話。

    他想起鬱蘊說過的話，他不能從她的角度想她所想，是沒法跟她在一起的。他意識到欣語或許說的是一個意思，他總在問她在想什麽，他真的不能確定，很多答案都很模糊，而她並不會真的告訴他最真實的那個答案。

    “你不用擔心詩雨，蕭炎從沒在魔森抓走過任何人，不是嗎？”很久後，冷靜下來的沈卓，試探著往自己猜測的理由裏，給到了一個安慰的說法。

    欣語不想為難他，轉身抱住人，隻希望他不再難受，同時可以閉嘴。

    她不認為，蕭炎沒抓住人，是因為他不能做到，唯一原因是他不想。他那時雖然對長生藥有興趣，也隻是為了能跟隨她們姐妹的壽命，可是時日還長，蕭炎從來不是個急功近利的人。

    欣語的態度會隨著他做的事改變，如果當時他硬抓回詩雨，他將同時失去兩姐妹的心；可他選擇了順著欣語的心思，沒有去動她妹妹，這才是蕭炎比沈卓貼心的地方。

    他懂得她在意的東西，會盡可能滿足她；因此他也明白如何製約她，讓她心甘情願舍棄自己，也要服從他。

    欣語害怕的事，不是沈卓可以想象的，她也不希望他會明白，會遭遇。

    如果他們的逃亡時限無限延長，蕭炎的耐心耗盡……欣語不希望她卡錯這個時間截點，讓沈卓失去所有重要的人，那種時候，她也無法再和他在一起。

    她沒辦法麵對，讓他家破人亡的人是自己，這樣的負疚感。

    更不提妹妹的處境，她應該安穩地平安產子，然後和她心愛的人一起，養兒育女，攜手永生。

    欣語從來沒停止過後悔，答應跟沈卓走，她不停歇在考慮回去的事，卻苦於……舍不得身邊這人。

    這次一別，大概就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