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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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忽然連下了好久的雨,像是梅雨季提前來到了。
部隊醫院還是老房子,樓層不高,雨聲打在院裏芭蕉樹上,倒是很應一句詩——獨坐窗前聽風雨,雨打芭蕉聲聲泣。
欣語此時倒沒坐聽,她正在睡夢中,雨聲擾人,但她肚子裏的那個好像很嗜睡,她睡得還算沉。
夢裏盡是小時候的事,這讓她眼珠攢動,心神不寧。
欣語當時會把妹妹推給沈家的人,一方麵不希望藥方在一起,另一方麵就是因為她曾目睹父親死時那一幕,她對蕭炎有所懷疑。
起初那幾年,蕭炎對她恰如一個長輩,除了改姓一事,欣語稍微起疑,更多是往蕭炎愧對父親那方麵想。
她戒備著蕭炎,兩年後慢慢也接受了這個如父如友的長輩。蕭炎如她說的那樣,把她當親生女兒一般,甚至更好。她疑惑的是她仍舊沒能見過她那個弟弟,也不住在蕭家。
在她敞開心懷後,有時候便會流露出真實感情,從她第一回笑起來,蕭炎的反應就讓她覺得不太對。欣語警覺到後,就不敢再輕易露出笑容。
她七歲半的時候養過一隻兔子,蕭炎送給她的,她表麵上沒表露什麽,私心裏很喜歡。
那時看護她的還不是後來的大媽,而是很年輕的姐姐們。有天下午她做完功課就想和小兔子玩,讓一個姐姐幫她去抱來。
丫頭去抱時自然要給兔子做下清潔,以免弄髒大小姐,結果因為兔子太活躍,不小心弄傷了兔腿。
欣語久等不來,就想自己去看看,還沒出休息室丫頭就抱了兔子來。丫頭擔心欣語責怪,正跟她解釋,蕭炎恰好提前結束工作,來看她。
“連兔子都照顧不好,我還能指望你們照顧好欣欣嗎?你明天不用來了。”蕭炎當即就辭退了那個丫頭。
“求求您,我沒有這份工,就沒法再念書。”丫頭立刻就跪地求饒,眼眶已經紅了。
欣語本為了小兔子有些蹙眉,此時看到此情此景,更是心情複雜,就要抬頭求蕭炎留下她。
蕭炎伸手替她撫平眉間淺紋,“欣欣不開心,蕭爸見了心疼。”
欣語一刹知道了蕭炎辭退那個姐姐的原因,和兔子無關,而是她的表情刺痛了蕭炎。她沒再說出求情的話,感覺隻會替小姐姐招來更大的禍患。
那之後那個丫頭淚流滿麵哭哭啼啼地被趕出了隱園,欣語聞聲心碎,隻是收斂了心緒。
她明白了什麽叫牽一發而動全身。
那天晚上,欣語睡不著,起來去了寵物室。她在籠子前站了半晚,猶豫足夠久之後,她用從廚房拿來的刀,殺了那隻兔子。
蕭炎第二天一早聽說這事後,很吃驚,還想要追查此事,餐桌上的欣語就自首了。
“我不喜歡脆弱的東西。”
“是蕭爸不對,送的東西欣欣不喜歡。”
這個事就算這麽揭過去了,誰都沒再提起。
欣語卻在心裏下了很大決心,雖然她對蕭炎敞開了心扉,卻同時又關閉了一些窗戶。她總覺得蕭炎很多行為都是因為她流露感情,蕭炎對她有些過度在意,她盡量不太真實表達感情為好。
她原就是個冷淡的人,恢複如初不是太難,隱匿自己的真心,對她來說也更安全。
又兩年後,蕭炎還是常抱著她,帶她去公司時也是如此。欣語不知道其他孩子的情況,從沒覺得奇怪過。
她十歲那年,在練功房偶遇蕭寺,其實是她的小心思,她一直在意這個事。平日裏她也曾提及過,蕭炎都是避而不答。
這五年來,蕭炎一直都宿在她這裏,哪怕很晚回來,也會來她房裏補上晚安吻。除了出差在外趕不回來時,蕭炎從不曾讓她一個人獨住。
這樣想來,她那個弟弟豈非一直是孤零零一個人?她早就問過義母的事,蕭炎幹脆說蕭母已經去世,欣語完全沒懷疑過這個事。
又一年後,發生了蕭寺暗殺她的事,欣語當時放棄自保是真心想給他機會。她知道蕭寺為什麽恨她,她願意把他的父親還給他。
蕭炎沒給她這個機會,那晚的一吻讓欣語一宿沒睡。
以前蕭炎有空時,也會抱著她在書房看書,偶爾會親親她,不管是臉上還是唇上都有。可是伸舌頭從沒有過,那晚是第一次。
她敏感地意識到,蕭炎對她的確不是父親對女兒,義父對義女,叔叔對侄女。再回憶起過往的事,父親死後那一幕刺眼的畫麵,欣語有幾分猜到了蕭炎的心思。
她不確信的是,蕭炎是把她當作了母親的替身,還是隻是偶爾會不小心搞錯,一時意亂情迷。
或許是有了開端,這年蕭炎還蠻常跟她練習這個接吻的事,欣語不太明白,大多是暈乎乎由著他親。
幾個月後,蕭寺又來找了她,欣語發現他躲在換衣間不肯離開後,還特意給他準備了點心。
這之後的事和蕭寺說的差不多,隻是兩人對同樣的時光印象卻不一樣。欣語很感謝蕭寺為她帶來的“外麵的世界”,她鬆懈時透露給了蕭寺,她喜歡吃甜食還有臭豆腐這兩樣東西。
兩個人隻相差一歲,論起來都是孩童年紀,十二歲上下。大多數時候欣語都自持不露心跡,蕭寺討好地給她帶東西來時,總希望哪天能讓她笑逐顏開,一直沒能成功。
蕭寺跟她說了很多,學校的事,同學和老師。欣語旁敲側擊問了他蕭家有沒有一個姓傅的人,她小時候隻知道叫他傅叔叔,還不曉得那人名字。
兩人聊了許多無聊不無聊的事,唯一從不談論的,就是蕭寺的親生父親蕭炎。
欣語甚至問過一回,蕭母早亡的事,蕭寺那時也以為自己母親離世了,並沒有能說出跟他爸所說不一樣的內情。
好的回憶過了,噩夢的部分自然也會來襲。她懷著沈卓的孩子,夢到和蕭炎的過往,是有些奇怪,不過夢裏事,也不由她。
欣語陷入在夢魘裏,手裏抓著身下病床的床單,柳眉微微蹙起。
疼痛的感覺像是穿越了時光,她在夢裏又體驗了一次,汗水滲出,打濕了額前短發,順著耳側往臉頰下滑。
“蕭爸,饒了我吧……”欣語輕聲喃喃。
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還用手幫她擦了汗,撫著她的臉想輕柔喚醒她。
“別怕,隻是夢,醒過來就好。”
欣語在男聲的低聲撫慰裏,緩緩睜開眼,看清眼前坐在床沿俯身和她對視的人時,她有些恍惚,以為這是另一個夢。
“好些了嗎?”沈卓捏了捏她的小耳朵。
欣語一瞬間睜大了眼,“誰讓你進來的?”
“除了我,還有詩雨。”沈卓從床邊挪開,坐到床邊凳子上,仍舊沒有鬆開握著她的手。
若不是詩雨在側,他剛才不會這麽隱忍,連更親密的接觸都不敢做。
欣語坐起身,撫著額頭躺靠在床頭,視線落在床邊的妹妹臉上。
“小夫妻倆怎麽想到來看我?”一開口就是這麽一句。
沈卓一聽這話就有氣,還沒發作,身邊一隻纖手拉住了他胳膊。
“姐姐,我跟卓哥哥已經商量好了,他會做我永遠的哥哥,因為他會成為我的姐夫。”
沈卓納悶地轉頭看著身邊的人,這話他聽了也是難受,剛才是生氣,現在是愧疚。
“這件事永遠不會成真,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了。詩雨,姐姐這輩子,都不會跟你爭東西,更不會搶你的男人。”
欣語說時看都沒看沈卓一眼,她說的堅決,神情剛毅,眼神決然。
“姐姐…你就當為我考慮,我希望卓哥哥能開心,他想要跟你在一起,你如果真心為我好,就該放下這種想法。卓哥哥喜歡你,你跟他在一起不是搶我的幸福,這是你應得的,姐姐。”
欣語口裏就一個滾字想送給沈卓,暫時憋在了喉頭,“你該說的說了,沒什麽事該回哪回哪,我不想見你們。”
“我知道我該去哪,姐姐你不要再激怒卓哥哥了。”
“你不知道,我才告訴你。”欣語轉頭看著沈卓,再次說出訣別的話,“還有你也是一樣,除非你成了我的妹夫,否則我不會再見你。”
她本以為,國外一別,就是永別。再見到沈卓,欣語根本不開心,隻會讓她的心動搖的人,不出現更好。
“殷欣語,你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能聽懂,除了你我不會娶別的女人。更何況是在你懷著我的孩子時,你竟然讓我娶別人?!”
沈卓沒沉住氣,質問了床上的人。
欣語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我把妹妹交給你,你給我照顧好了嗎?還敢跟我說東道西,我跟你扯得上關係嗎?”
蕭寺恰好跟帶這兩人來的曼枝聊完,推門進來就看到這一幕,不由自主感覺臉上一痛,替沈卓疼的。
“老婆你別以為自己是孕婦,就可以隨便發飆,要打人你叫我來,老公隨你打。”
欣語抬頭瞪了他一眼,“你還真是什麽人都敢往裏領。”
“嫂子錯怪蕭寺了,是我帶了兩位貴客來。”曼枝上前笑著打圓場。
欣語看到她,就知道這事蕭炎脫不了關係,默默坐著不再說話。
蕭寺從另一邊坐上床,掃了眼沈卓的神情,含笑打了哈哈,“怎麽說也算是近親,老婆你這隨便動手打人的習慣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