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有女。

    名溫婉。

    三歲能詩，五歲能吟，七歲進朝堂，十歲任帝師，到十五歲之際，已輔佐了十位皇帝。

    可惜，全都短命，早死。

    到了第十一位皇帝……

    他把她喚到跟前：“楚帝師，朕想多活幾年，不想早死，你自個看著辦吧。”

    ……

    溫婉一直都記得皇帝在說那句話時的神情。

    冷薄的唇微挑，劍眉下的眼睛深沉平定，聲音輕淡，沒有什麽特別的威懾力，但就是，讓你覺得，這個人，不好惹。

    溫婉對他一點兒都不了解。

    隻知道他是來自於梁夏，姓商，名戩，是榮錄公主的孩子。

    他不在皇城長大，她對他一無所知。

    溫婉那個時候其實是有點忐忑的，因為明白人都聽得懂他那句話的意思——朕不想早死，但你又是帝師，朕不能殺你，你自己想個辦法死吧。

    溫婉記得，她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呢？

    “嗻！”

    她當時回了這麽一個字。

    那皇帝斜著眉看了她一眼，揮袖讓她走了。

    “哎。”

    溫婉撓撓頭，覺得這個新皇帝不太好相與啊！

    “又在唉聲歎氣，小小年紀，怎麽比城東打鐵鋪裏的老陳還要多愁善感，你這一天裏，唉聲歎氣的次數比這一年裏都要多。剛從宮裏回來，是發生了什麽事？新皇帝又很讓人頭疼？”

    門口，走進來一個女子，叫上官玉。

    是上官家的二姑娘，素來與溫婉交好，兩個人是手帕交，從小玩到大，脾性相仿，雖然性格相差了十萬八千裏，但，不影響做朋友。

    溫婉看到上官玉，連忙從榻上起身，走過來將她一拉，“你不是剛過來嗎？怎麽就知道我這一天裏唉聲歎氣的次數比這一年裏都要多？”

    上官玉瞪她，“你以為我想來啊？還不是你家春桃擔心你，專門差人來求我。”

    她重點強調求字。

    溫婉噗呲一笑，將她往黃藤椅裏一按，親自沏好一杯茶遞給她，“是，我的好姐姐，妹妹我確實有心煩事，求你來開解。”

    “何事？”

    上官玉也不客氣，接了茶杯輕抿著，一副官腔樣。

    那小模樣！

    溫婉抑製住笑，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自己給自己沏杯茶，拿在手裏。

    上官玉微微蹙了蹙眉，“你這不喜歡人近身伺候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一改？好歹是一國帝師，叫人知道了，不笑話？”

    溫婉掀了掀依舊帶著笑的眼睛，“除了你知道，旁人還有誰知道？”

    上官玉：……

    隨性是好事，但隨性過了頭，那就是不成體統了。

    上官玉翻眼。

    忍不住想，她到底是怎麽跟這個不成體統的小丫頭片子玩到一起去的？還成了手帕交？

    好像是三年前，她被家父逼婚，她解了圍。

    反正就是這麽的狗血！

    “說說今天在皇宮，遇到了什麽事？新皇帝不好？但我聽我爹爹說，這個皇帝比前十個皇帝都強。”

    “是。”溫婉肯定。

    “那你在唉聲歎氣什麽？”上官玉不解。

    溫婉手指摩挲著茶杯蓋，唇角沉了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就是因為太強了，強到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讓我去死，你覺得，我能不唉聲歎氣嗎？”

    “什麽！”

    上官玉驚，吃驚地瞪著眸子看她，“新皇帝開口讓你去死？”

    “倒沒有直說。”

    “他是怎麽說的？”

    溫婉便把皇帝開口跟她說的第一句話說給了上官玉聽，上官玉聽罷，也沉了沉臉，她拿起茶杯蓋磕了磕杯子沿，這才道：“他是皇帝，雖然他跟你說了那話，但你也不能跟他鬧翻。”

    “所以我才在這裏唉聲歎氣啊。”

    “你是帝師，他不敢拿你怎麽樣的，隻是說說而已。”

    溫婉當然知道。

    但。

    兵家有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她對這個皇帝絲毫不了解，很難找準方法來對付。

    “小玉，在登基之前，你可聽過咱們的新皇帝？”

    上官玉道：“曾聽我爹爹提過幾次，都是對他的讚揚，大概是咱們皇帝在梁夏的時候非常出色優秀。”

    “性格呢？”

    “這個就不知道了，梁夏與皇城相隔甚遠，誰有那閑心去打聽梁夏的人。”

    溫婉愁。

    作為大學士府的才女，上官玉都不知道，想必，皇城之中，對這個皇帝了解的人，就更沒有了。

    正愁著，門外的春桃匆忙貼門來報，“小姐，皇宮來人。”

    “宣！”

    溫婉擱下茶杯，站起身，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上官玉，上官玉遞給她一個“萬事小心”的眼神。

    溫婉來到正門。

    迎著正殿立著一道紫襟纏珞的人，一看到他腰間的那個玉墜，溫婉的臉就不自禁的沉了沉。

    淩霄聽到腳步聲，轉身，看到她，麵無表情地衝她點了點頭，就兩手抬起，展開聖旨。

    “帝師接旨。”

    楚溫婉連忙跪下。

    淩霄說了什麽，溫婉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她隻是在想，宣旨這活，自古以來都是太監的事，為什麽這個皇帝會差個侍衛過來？

    這明顯的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啊。

    溫婉默默地垂下眼皮，等淩霄宣讀完，她將聖旨接了過來。

    淩霄片刻不留，轉身就走。

    溫婉抿了抿唇。

    春桃走過來，接過她手中的聖旨，問：“小姐，你剛沒有在聽嗎？”

    “沒有聽，說了什麽？”

    “皇上要選妃，讓小姐張羅。”

    “什麽！”

    這才剛登基，連個夜都還沒過去，他就想著選妃？

    這也太心急了吧？

    溫婉將聖旨又接過來，展開，逐字逐字的看，看完，簡直氣的要吐血。

    什麽叫——“胭脂波裏蕩清平”。

    什麽叫——“豔一分不可，俗一分不可，胖一分不可，瘦一分也不可”？

    還有，下麵。

    “此事全權由帝師負責，宮妃事關後宮安寧，朝堂穩定，朕要的妃子，是獨門貴女，上無長兄，下無姊妹，家世清白，年方十五。以上要求，若有一項不符合，朕拿帝師是問。”

    麻痹。

    你這是選妃嗎？

    這分明是刁難本帝師！

    縱觀整個西商國，能滿足這幾個條件的，幾乎為零。

    關鍵是。

    胭脂波裏蕩清平是什麽見鬼意思？

    溫婉將聖旨一合，臉色一沉，揮袖，“春桃，隨我進宮！”

    宮中。

    剛辦完登基大典，到處都還是一片喜洋洋的，溫婉進宮的時候，咱們的新皇帝剛剛脫下龍袍，站在禦榻前，準備換上常服。

    淩霄隔著一道門稟報，“皇上，帝師求見。”

    帝師？

    商戩解著內襯白衣的手微微一頓，眉梢似無意地挑了一下，“就說朕累了，有事明日再來。”

    “是！”

    過了沒有好大一會兒。

    “皇上。”

    門外，響起了一道清脆的女聲，不是別人，正是溫婉。

    此刻皇帝已經換了一件錦色玉服，負手，站在西商國曆代皇帝都住的昭陽殿裏，打量著。

    聽到外麵的聲音，他好看的眉頭一蹙，隱隱的，眼中閃過一道光。

    “淩霄！”

    “在！”

    “開門！”

    淩霄微愣，似乎沒想到他會說這兩個字，目光往一邊躬身參拜的溫婉身上瞟了一眼，又默默收回，將門打開。

    溫婉說了句，“謝皇上。”就走了進去。

    她輔佐了十位皇帝，這道門，她來來回回不知道走過多少次，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

    剛踏進來，就感覺到一股淩冽的殺氣。

    她是帝師，輔佐皇帝順利上台是她的責任，也是她的義務，所以，宮裏宮外，都是她一手操辦，沒有任何紕漏。

    但。

    為什麽會有殺氣呢？

    這個房間還是熟悉的房間，景物不變，布局不變，唯一變的……是如今，站在這裏的人。

    所以，這殺氣，來自於皇帝？

    溫婉想到這裏，腳步猛然一收，停住不再向前了。

    “楚帝師。”

    這個時候，商戩輕輕轉過身來，隔著昭陽宮裏的繡玉珠簾，遙遙地看向她。

    那目光，淡薄無情。

    那聲音，低沉危險。

    “楚帝師是有什麽天大的事，非要驚擾朕的休息？”

    “微臣不敢！”

    “嘖。”

    那站在遠方的男人似乎是輕嗤了一聲，但聲音很低，溫婉沒有聽清楚。

    “朕看楚帝師沒有什麽是不敢的。”

    “微臣惶恐！”

    “你有什麽好惶恐的？”

    商戩輕輕走過來，拂開珠簾，慢慢走到她的麵前，站定，目光自上而下，帶著睥睨的審視。

    溫婉咬唇，他都說驚擾了，她能不惶恐嗎！

    但商戩似乎就是非要讓她說，沉聲不語，站在那裏，身體如山一般挺拔，氣勢也如山一般陡寒，莫名地讓人……不寒而栗。

    “皇上，微臣驚擾到皇上休息，確實是微臣之罪，但事關選妃事宜，微臣也不敢怠慢，有驚擾之處，還請皇上體諒。”

    溫婉將腰深深地彎了下去，不卑不亢道。

    商戩挑眉，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

    他走到龍案前，看著桌麵上堆的奏章，好久之後，才又開口：“帝師所說的選妃事宜是指什麽？聖旨沒有看明白嗎？”

    “微臣不才，確實沒看懂。”

    “哦？”

    這倒是引起皇帝的一絲興味來。

    “傳聞帝師三歲能詩，五歲能吟，七歲進朝堂，十歲正式勝任帝師，到十五歲已經名揚皇城了，如此驚才絕豔，竟會看不懂一道聖旨？”

    溫婉忍不住翻眼。

    她接受的是二十一世紀新型教育，鬼知道古代的人寫的那些繞繞彎彎是什麽意思。

    再者，聖賢之書她也讀了不少，真沒見過這樣的。

    “皇上。”

    溫婉開口，“臣想知道，‘胭脂波裏蕩清平’是什麽意思？”

    商戩微微一愣，眼中的戲謔之色更甚，“朕以為，帝師當懂。”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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