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去了金鑾殿。

    春梨又無聲無息，潛入暗處了。

    金鑾殿上。

    商戩大步踏來，身穩，腳穩，眼穩，心穩，在他身上，你看到的，永遠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帝王。

    但實際上，他此刻，心裏也有著隱憂。

    一股說不出來的隱憂。

    憂什麽？

    當然是，憂溫婉。

    在他眼裏，江山，不值一提，他若想要，垂手可得。可女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他的心的，卻隻有一個。

    目前，隻有一個。

    而且，這個女人，很難搞到手。

    他就怕，用如此極端的手段，把她趕下帝師之位後，她會走一步，他意想不到的棋。

    跟聰明的女人對弈，你要擔心的，不是她反將你一軍，而是，你自傷自己。

    商戩走過來，往龍椅一坐。

    底下的大臣立馬全體拱手相拜，“微臣參見皇上。”

    起。”

    眾大臣站好，各站各位。

    依舊是千篇一律的早朝。

    但現在的早期，比之以往，要議的事，就多了。

    戰爭。

    錢。

    兵力。

    這些，都是議朝的話題。

    但今天，比起常規的議題，又多了一項，就是……錢五。

    各項朝中大事議完之後，林禦史就迫不及待地走了出來，往帝台前一跪:“皇上，刺殺林美人的凶手，可有抓到？”

    其實，林禦史知道這個人是誰，昨天皇上說了，是帝師府的錢五。

    但他還是要問。

    因為，事關帝師府，他真怕皇上偏袒。

    商戩沒偏袒。

    他問罷之後，商戩沒有當著所有大臣們的麵說凶手是誰，但是，他不說，不代表這些大臣們不知道。

    其實，很多大臣們都知道了。

    昨天，市井裏傳的沸沸揚揚的，大概，皇城裏的人也全都知道了。

    大臣們一個個摒氣凝神。

    靜等高戩開口。

    商戩開口，把吏部尚書嚴日喚了出來，問他:“嚴愛卿來說說，行刺宮妃，是何罪？”

    嚴日出列，抱著玉板，恭恭敬敬地一拜。

    拜完，動作靜止了。

    他昨天聽到市井的傳言後，料到皇上今天會有此一問，他其實，在心中，早就打好了腹稿。

    可是，如今，被問起，他依舊斟酌又思量。

    因為，錢五，不是一般人。

    他是楚莊的人，是楚老將軍的部下，是帝師身邊的護衛，也是帝師府的人。

    這身份，不是輕而易舉，說殺就能殺的。

    而皇上對帝師，那是極其喜愛的。

    他們這些大臣都知道，隻是不說而已。

    所以，他若說重了，難免會得罪帝師，惹皇上不高興，他若說輕了，又失了公允，失了為官的正義。

    思量再三，無法回答。

    商戩惱了，“身為吏部尚書，連這點法律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皇上息怒！”

    嚴日嚇的一下子跪了下來。

    商戩冷哼:“該怎麽說就怎麽說。”

    是！”

    嚴日低著頭，小聲，卻清晰道:“律法有明，傷宮妃者，有三種處罰視情況而定。其一，若是宮妃有罪，施害者意外傷害，則視無罪。其二，若宮妃無緣無故遭到襲擊，那施害者，不論原因，都處以死刑。其三，宮妃若與施害者勾結，混淆視線，那宮妃與施害者，俱受十刑。”

    說完，他將頭又往下伏低一厘，幾乎要貼著地麵了。

    商戩眯了眯眼，他喊，“文相！”

    微臣在！”

    文英抱著玉板，出列。

    商戩說:“文相是開國老臣，曆西商數代君王臨朝，德高望重，深得各大臣的敬重，朕也十分敬重你，由你來判定林美人遇刺一事，最為合適。”

    微臣定秉公評判，不負皇恩！”

    甚好！”

    商戩滿意地點了點頭，把劉易喚了出來，“劉太醫。”

    皇上！”

    劉易出列。

    林美人的傷，可有好些？”

    回皇上，已恢複了一些。”

    可能下床？”

    小心些還是可以的。”

    嗯。”

    商戩便轉頭，原本，他是要吩咐壽南去把林玉黎請進金鑾殿的，可一轉眼，沒有看到壽南，他眉頭皺了皺，還沒回來？

    壽南不在，他隻好，把王少聰喊了出來，“你去華丹宮，宣朕旨意，讓林玉黎進殿。”

    是。”

    王少聰眼眸轉了轉，領命而去。

    他去華宮宮，請林玉黎。

    林玉黎還臥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瀕死前的林黛玉似的，那張臉，脆生生的，又有一種病態的美，讓人看了，不自覺的，就想心疼。

    可，王少聰沒心疼。

    他的嘴角是笑的，但他的心，是冷的。

    尤其，這個女人還是害溫婉的女人，他能心疼才怪了！

    他請人，公事公辦的態度。

    一點兒客氣都沒有。

    也沒有準備攆轎。

    就讓林玉黎在丫環的攙扶下，一點一點，忍著疼，痛苦地走到金鑾殿。

    林玉黎在進殿前看了他一眼，“王侍衛是故意的吧？”

    不知林美人在說什麽。”

    皇上讓我進殿，必然有安排了轎子的，你卻讓我一步一步地走來，這豈非是故意？”

    就是故意，你又能如何！

    王少聰撇嘴，挑唇，一副吊兒郎當的痞氣樣又出來了，“你若覺得我是故意的，大可以在皇上麵前告我一狀，若不能，就……閉嘴。”

    轉身，向商戩匯報，“林美人到！”

    林玉黎不得不收起心底的憤恨，抬步，進入金鑾殿。

    這是她第一次進這個地方。

    真的是第一次。

    她內心很激動，很激動，但激動過後，就是敬畏，深深的敬畏。

    金鑾殿是什麽地方？

    是曆代皇帝議朝的地方，那莊重的雕龍璽柱，那威嚴的大殿，那大殿裏袍服委重的大臣們，還有那九階皇龍上的帝座，以及，那坐在帝座上的人。

    無一樣，不讓她，心生敬畏。

    也在這一刻，她才打心底裏意識到，她與帝師的差距。

    不，那不是差距。

    那是，天壤之別，難以，企及！

    溫婉，楚溫婉，她想，這個女人，確實有讓皇上心動的資本。

    她收斂神色，抿唇低頭，慢慢走過來。

    大臣們微微側頭，但都不看她的臉，隻看她裙擺逶迤著，小步上前，然後，下跪，跪麵前的帝王。

    妾身參見皇上。”

    商戩看她一眼，並沒有因為她受傷而有所同情，她跪著，他也就讓她跪著，沒讓她起，隻是平靜地說一句:“林美人來向諸大臣們說說那天的遇刺情況吧。”

    讓林玉黎自己說，無非是，把錢五，推向更為危險的境地。

    雖然，商戩沒有讓林玉黎起身。

    但這一刻，所有大臣們，心頭都是一陣驚駭。

    皇上，莫非是……

    打算趁此事，向帝師，挑釁？

    似乎，很早以前，皇上與帝師，就不合。

    至於後來，為什麽，皇上會舍命救帝師，而又傳出皇上喜歡帝師，帝師與皇上親和的傳聞，大概，都是假的。

    所有的傳聞都不如一次，現實的破裂。

    商戩讓林玉黎說，林玉黎自然是添油加醋，將錢五的惡行，變本加厲地說來，一邊說，一邊委屈至極地哭泣。

    那哭聲，綿綿不絕，又柔軟的令人心疼:“皇上要為妾身作主啊！那天，妾身是想出來賞花的，這馬上要入五月天了，禦花園裏的牡丹已經開了，妾身帶著河糖，準備出門，意外的被通知，說是內務府撥了一批人過來，讓妾身看一看，妾身原本是想著華丹宮裏的奴才也不少了，暫時不需要再增人，就讓河糖去打發了，可是後來一想，妾身身邊用得慣的也隻有河糖，確實是需要再找一個機靈點兒的奴才，就自己走了出去，卻不想，這一出去，就被行刺了……”

    皇上，妾身一向循規蹈矩，安安分分地呆在宮裏，從不得罪人，被行刺的那一刻，妾身還想，到底是誰，要置妾身於死地，後來，聽說，行刺妾身的人，是帝師府的侍衛，妾身就怕了。”

    商戩眯眼:“何以怕？”

    這個。”

    林玉黎抬頭看他一眼，那一眼，藏著小心翼翼，“妾身不敢說。”

    朕恕你無罪。”

    即便皇上恕妾身無罪，妾身也不敢說。”

    嗯？”

    一個嗯字，略重，略沉，顯而易見的，伴著一絲冷。

    林玉黎緊咬嘴角，渾身上下，表現出來的，都是一種很懼怕的神情。

    那神情，讓眾大臣，心頭，頓感疑惑。

    到底是什麽，讓林美人這般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