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域。

    清冷寂靜的宇宙虛空中，一對相隔了三千五百餘時光的戀人緊緊相擁。

    許久許久，兩人才將彼此鬆開。

    周通看著那雙曾經無數次出現在自己記憶中的眸子，胸中積攢了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哪一句開始說起。

    在被“紀元放逐”放逐的三千五百年間，一邊承受著無邊的孤寂，一邊忍受著“晦世邪印”帶來的極致痛苦，周通之所以能夠堅持下來，是因為在他的心中，有一些無論如何都無法割舍的人。

    毫無疑問，白露是這些人當中，最為重要人之一。

    “我來晚了。”周通目中充滿柔情，輕聲說道。

    當年，白露被她那名神秘師尊以逆天手段直接從外宇宙帶入內宇宙的時候，周通曾經說過，數年之內，必入內宇宙，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之後發生的仙凡之堤事件，徹底打亂了周通的計劃，被身心分離，流放於異度空間三千五百年之久。

    白露目光溫柔地看著周通，輕搖螓首，道：“當年，仙凡之堤崩潰的時候，我看到了你……”

    言下之意，她已經知道周通為何耽誤了這麽多年。

    玄機，她眼中露出一絲疑惑：“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我身邊認識的人都漸漸忘記了你，唯有公孫敏敏還記得你的存在……”

    “這是因為‘紀元放逐’，這門神術放逐的不僅是我的身體和意識，更是放逐了和我相關的一切，乃至將我的‘存在’都削弱到了最低……唯有像你、公孫敏敏以及呂布這樣的和我因果牽連極深之人，才能不受影響。”

    周通柔聲解釋道。

    這麽多年下來，周通也已經把這門賀承天耗費巨大代價施展出來的神術揣摩出了七八分的奧妙，甚至於，如果周通願意付出代價的話，也能夠施展出“紀元放逐”來。

    “紀元放逐？神術？”白露神情驚疑：“這個世上怎麽可能還有神祗存在？”

    “當年的事情，是這樣的……”周通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白露的眉心處輕輕一點。

    刹那間，無數的畫麵如走馬燈在白露的腦海中閃過，正是當年他們分開之後，周通的大致經曆。

    雖然白露早就從公孫敏敏那裏知道了周通當年的一些事跡，卻終究不如此刻直接觀看記憶畫麵來得直接和詳細。

    她這才知道，自己被師尊強行帶至內宇宙之後，周通的身上竟然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自己送出的那顆瓜子，最終是被爺爺讓給了姐姐白雪，之後夢磺星再度出現神遺物質，引起了許多四大域的宗門勢力的覬覦，之後白雪更是被陰陽道的人擄走，周通追擊數個界域，最終在半途將人救下，並且讓白雪拜入了廣寒宮門下……之後，便是改變了無數人命運的仙凡之堤事件。

    對於這起事件，到現在仍有許多迷霧未解，直到此刻，從周通這裏，白露才知道了最為接近真實的真相。

    夜帝耗費數百萬年時間，做了一個針對仙凡之堤的大局，然而承天始帝賀承天才是真正的幕後布局人，將四大仙帝都給算計至死！

    周通也被卷入了這場大局當中，直麵夜帝和賀承天。

    而對周通施展“晦世邪印”以及神術“紀元放逐”的，正是如今的承天始帝賀承天！

    不過，和木初柔、洛聽雪相關的一些事情，周通還是沒有讓白露知道。

    “姐姐還活著……”白露激動地流出淚來。

    她原本以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親人了。

    周通微微頷首，有種世事無常的感覺。

    當年，陰陽道是因為卑鄙的目的，而將白露從夢磺星帶走，沒想到到頭來，竟是陰差陽錯救了白雪一命。

    這裏麵的一飲一啄，誰又說得清楚呢？

    如今的周通，哪怕不去刻意測算因果，也能感覺到，白雪現在還活著，隻是不知道她現在身處何方？還不在廣寒宮？

    “這裏……”激動過後，平複了心情的白露突然伸手輕輕扒開周通胸口前的衣物，頓時看到了一個微微流轉著光芒的奇異印記。

    這印記晦暗，深沉，散發著絲絲邪異詭秘的氣息，仿佛是世間一切汙穢和黑暗的源頭，讓人見之發怵。

    白露的手指輕輕顫抖著，伸手要去觸碰這個印記，卻被周通抓住。

    “不要去碰，不好。”周通微笑道。

    白露的眼眶中，眼淚頓時一滴滴如珍珠般掉落出來，止也止不住。

    她當然知道這印記不好。

    凝聚了仙凡之堤崩潰之後倒灌入內宇宙的四成五濁之氣的邪印，怎麽會好？

    事實上，白露比世間許多人更加清楚知道五濁之氣的恐怖，當年宗門之內，無數的師兄師姐，長老掌教，都是慘死在五濁之氣的侵蝕之下，絕大多數人都是根本承受不住五濁之氣帶來的痛苦而選擇了自殺。

    頃刻之間，已如煉獄。

    背負著這樣的邪印，這樣的痛苦，周通一個人孤獨地渡過了三千五百年。

    一想到這裏，白露就覺得自己的心像被生生撕裂，痛得無法呼吸。

    “哭什麽，終於見麵了，不是應該開心的嗎？”周通伸手拭去白露臉上的淚水。

    “嗯！”白露重重地點頭，強忍著不讓泛紅眼眶裏的淚水再流出來，不再提這件事，轉開話題：“你最後是怎麽從‘紀元放逐’中脫離出來的？”

    這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惑。

    因為通過周通傳遞給她的記憶片段，她已經知道了周通是一名修神者，更知道了“紀元放逐”是何等強大的神術，就算是真正的上位神祗都難逃被永遠流放異次元的命運，按道理周通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破解這個神術才對。

    “這就牽扯到另一樁天地間的大秘密了。”周通微微一笑，再度伸指點在白露的眉心。

    白露的神情微一恍惚，旋即一雙美眸之中露出了極度的震撼與不可置信，聲音顫抖道：“周通，我看到的都是真的嗎？開辟五大仙庭的強者殺死的僅是諸天神祗的一縷化身？他們的真身，早已經飛升到了更高層次的維度世界？”

    周通點頭。

    白露頓時有種毛骨悚然感覺，無法想象這樣一樁辛秘如果曝露出去，將會在世間掀起怎樣激烈的風暴，直接顛覆了仙元史實！

    而在這時，周通目光幽幽，像是陷入了回憶，又像是看向了時間長河的上遊，無比深邃和幽暗，緩緩說道：“我就是利用了這個lòu dòng，才得以破解‘紀元放逐’……”

    lòu dòng？

    兀自震驚的白露一怔，隨即腦中猛地有一道閃光劃過，瞬間領悟過來，她睜大眸子，怔怔看著周通，道：“你現在……已經成神了麽？”

    這就是周通能夠歸來的秘密。

    這個天地是變化的，天道也是變化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和莽荒時代大有不同，諸天神祗不被容於這個世界，所以，哪怕周通遭遇“紀元放逐”，隻要他成為真神，天地生出感應，立刻就會將其強行驅逐出這個世界，強行“飛升”到更高緯度世界。

    在這樣的時代偉力麵前，“紀元放逐”也不過是小道，不破自解。

    正是想通了這些，白露才會有此一問。

    周通卻搖了搖頭，淡笑道：“曾經有那麽一瞬間，我的確是成神了，不過緊接著，趕在我還沒有被這個世界徹底驅逐之前，我粉碎了剛剛凝聚起來的真神格，於是又從神變回人，留了下來。”

    白露呆滯地看著周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可是成神啊，從神隕之戰結束之後，五大仙庭並立的百萬年間，不知多少人瘋狂搜羅神遺物質以及搜刮神之遺產，做著各種匪夷所思乃至慘無人道的嚐試或實驗，就是想要擁有神祗之能。

    然而，無一例外，所有人都失敗了，哪怕是仙帝，都無法打破那層人神之隔。

    現在，一個活生生的成神者出現了，這消息若是傳揚出去，不知會讓世人變得何等瘋狂？

    可是，完成了無數人夢寐以求而不得之事的周通，竟然在成神的一瞬間，果斷粉碎了自己的神格，讓自己跌落神壇，留在了人間。

    這樣的事情說出去，整個世界都不會有幾人相信。

    然而白露相信了。

    她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震撼，感動，悲傷，喜悅……許許多多根本是徹底矛盾的情緒，這時候一股腦充斥了白露的心房，使得她根本無法說出任何言語。

    猛地，她將周通緊緊擁抱住，眼淚終究還是控製不住，不斷湧出。

    她抱得那麽緊，是因為她已經知道，曾經有那一瞬間，她差點永遠失去這個人，所以倍加害怕和珍惜。

    這一次，周通沒有再勸她不哭，他展開雙臂，輕而堅定地摟住懷中身子微有顫栗的女孩兒，唇角含著微笑。

    相比於更高緯度的那個充滿無限可能和神奇的世界，他現在擁抱的，才是屬於他的世界。

    你就是我的世界。

    周通在心裏默默地道。

    因為曾經失去，才會更加珍惜。

    曾經無數次地錯過了木初柔，他不想再錯過白露。

    事實上，白露不知道的是，周通那簡簡單單一段話的解釋，付出的卻是苦熬三千五百年孤寂的不間斷的努力修行。

    他的肉身早已經成就真神體，所以他想要成為真正的神祗，隻需要專注精神方麵的修行，將偽神格蛻變為真神格即可。

    借助心悟境界第十三層，周通……悟道三千年。

    他對於整個天地的了解，已經到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地步。

    所以，他才能一個眼神，轉眼間讓尊武殿的那名前任聖女墜入時間長河中變得垂垂老朽。

    時間，空間，因果奧秘，在他眼中都幾乎沒有了秘密。

    最終，在那個無比孤寂之清冷地，他一念成神，然後微笑走下神壇。

    肉身率先回到了人間，被七曜宗的宮鈴撿到五年之後，他的精神才得以真正回歸，靈肉合一，蘇醒人間。

    此刻，在周通的身體各處，乃是散布了無數細沙般大小的星光，這無數的星光若能重新凝聚，便是一枚真神格。

    這枚神格粉碎得太過徹底，否則也不可能在一瞬間切斷天道感應，如無天大的奇遇造化，周通永遠都不可能再度成神。

    重燒一件瓷器，永遠比將摔成粉碎的瓷器恢複原樣要來得容易。

    然而，又有何悔？

    人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每分每秒，都在做著大大小小的抉擇。

    哪怕是最為普通的思考和說話，也在抉擇著最基本的遣詞造句。

    也有一些時候的抉擇，會直接或間接影響到一生的命運。

    對，則步步為龍。

    錯，則墜入深淵。

    但有的時候，對錯是相對的，不同的價值觀，世界觀，體現出不同的對錯。

    就如同周通。

    也許在別人看來，他放棄神祗的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力量，選擇留在這濁濁紅塵之中，簡直是腦袋進水。

    尤其是讓夜帝知道的話，多半是要徹底抓狂。

    然而直到現在，周通都覺得，這或許是自己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情。

    周通見白露眼淚湧個不停，出言逗笑：“你有沒有什麽願望？現在的我雖然已經不是神，但畢竟曾經是一刹那的神，所以還是擁有了神之威能，隻要你的願望不是讓死人複活這種，其他的事情，基本都能做到。”

    白露果然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從周通懷中出來，梨花帶雨的絕美容顏之上滿滿都是驚愕：“你真的可以實現別人的願望？”

    “嗯。”周通微微點頭，道：“之前我就幫助過一個小姑娘，直接從著相境圓滿一躍變成化域境強者。”

    白露立刻就明白過來，周通說的小姑娘，是宮鈴。

    “神……居然可以做到這種程度？”白露仍是滿臉震驚，不可置信。

    “總共隻有三次的機會啦。”周通微笑解釋：“三次願望之後，我體內的神格碎片將會徹底消失。”

    “徹底消失？”白露神色微微緊張。

    周通倒是看得很開：“凡事都是有代價的，既然這個時代已經不容神祗，那麽當我選擇粉碎神格留在這個人間，自然而然便會有一些奇怪的平衡法則施加在我的身上……說是平衡，其實也可以稱之為交易，三次無所不能的願望，散去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的神格。不過對我來說，去其他維度世界這種事情，本來就沒有什麽吸引力，所以也就無所謂得失了。”

    看著滿臉坦然的周通，白露心中流淌出深深愛慕。

    這就是她喜歡的男人。

    為了她，可以連神位都拋棄。

    她擦去臉上的淚水，道：“真要說願望的話，我希望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爺爺和姐姐他們……”

    周通聞言，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夢磺星已經沒了。”白露眼眶有些泛紅：“爺爺和父親他們，也已經……”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周通沉聲說道。

    一直盤膝遠處的呂布這時睜開雙眼，說道：“師尊，當年仙凡之堤事件發生不到三日，自稱雨魔之人突然降臨夢磺星，以動天四境的修為，一舉將夢磺星毀滅……整個星球，隻活下來了我，古恒天，董卓，雨若瑄以及公孫敏敏。而那雨魔，便是當年的雨化田，現在的天庭西廠廠公。”

    周通對於雨魔的真實身份並不覺得意外，當初讀取索小柔記憶的時候，便已經有所揣測，現在不過是得到確認而已，沉聲道：“你們是怎麽活下來的？”

    呂布答道：“我曾經問過古恒天，他說當時是動用了星主令以及師門令牌，在那最後關頭，隻來得及救下我們四人。”

    周通緩緩點頭。

    古恒天當時雖然隻有定輪境的修為，但他身為夢磺星星主，借助星主令可以瞬間抵達夢磺星的任意角落。而呂布所說的師門令牌，周通自己也有一塊，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令牌一旦激活，便會產生一個不定向空間傳送，當時那種危急時刻，古恒天很可能是激活了令牌，瞬間傳送出去，這才活了下來。

    至於說，為什麽救下的人是呂布、董卓、雨若瑄和公孫敏敏……無關善惡，在那種情況下，古恒天肯定是會優先營救關係親近之人。

    不過，周通的心中，仍然是忍不住生出濃濃的傷感和極致的憤怒。

    在知道夢磺星被毀，且公孫敏敏還活著的時候，周通心中多少是有些期待，夢磺星的那些故人們，無論敵友，都能夠多活下來幾個人。

    然而，偌大星球，數十億人口，最後就隻有五人而已。

    九雲宗，劍嵐宗，公孫氏，白氏，無相宗……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都淹沒在時代洪流之中，連一個浪花泡沫都算不上。

    這讓他如何不悲，如何不怒？

    “公孫敏敏進了尊武殿，董卓和雨若瑄現在在哪裏？”周通強壓心頭悲怒，問道。

    呂布道：“逆盟。”

    “逆盟……莫非就是內宇宙之中反抗天庭的那個聯盟勢力？”周通眸中微動。

    “不錯。”呂布恭敬地道：“董卓現在被稱為董魔，和雨若瑄一起，掌管逆盟財政……逆盟之中勢力繁雜，派係林立，然而在董卓和雨若瑄的配合下，將逆盟的財政管理得僅僅有條，是以深得逆帝的信任，在逆盟之中堪稱權勢滔天。”

    白露瞪大眼睛，這樣的事情，她是一點都不知道。

    不過也不奇怪，一直以來，白露便在尊武殿的牢牢掌控之中，從進入荒門小世界開始，至今今日才得以走出荒門，所獲知的外界信息，都是公孫敏敏告知給她。

    對於董卓，她並不陌生，卻沒想到，當初那個修為平平董胖子，現如今竟然成為逆盟之中被你權勢滔天的人物。

    “說說逆帝。”周通說道。

    “逆盟之中，以逆帝為首，下有三尊半帝，分別是龍帝，紫帝，迦帝。”呂布緩緩說道：“逆帝身份來曆成謎，傳聞是莽荒時代活下來的絕代人物，雖有仙帝修為，卻始終名聲不顯，直到天庭橫掃四大仙庭，有一統內外宇宙的野心，在一些大能的拜請下，他才最終出麵，一時間響應者眾，這才有了逆盟的雛形……之後，天庭將逆帝斥為逆賊，逆帝便說一句，便是逆賊又如何，從今往後，本帝便是逆帝，逆天庭之帝。”

    周通暗暗點頭。

    僅這一句話，便能看出這位逆帝的胸襟和氣魄，絕非尋常人物。

    而那逆盟之中，竟還有三尊半帝，難怪能和天庭抗衡。

    他旋即看向白露，道：“白露，你呢，你是怎麽進的尊武殿？”

    在尊武殿的時候，白露雖然說過自己是因為公孫敏敏才得以進入尊武殿，但卻說得很是簡單。

    如此異象，迅速引起了一些人的覬覦，認為她的身上懷有重寶，也使得白露之名有了一定程度的流傳。

    白露美眸微微一黯，講述了自己的經曆。

    當初仙凡之堤崩潰，五濁之氣倒灌內宇宙，不知多少強者和勢力頃刻間灰飛煙滅，越是強者，越是死得淒慘絕望，反而越是修為低淺之人最終得以生還。

    在這樣的形勢下，白露的那名達到了仙尊修為的師尊以及她所在的宗門，一夕湮滅。

    白露因為進入剛進入內宇宙不久，修為尚淺，所以成為那個宗門幸存下來的寥寥數人之一。

    並且，沒有人知道的是，在那個混亂又絕望的時刻，有一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光芒落在了白露的丹田之處。

    之後，便是長達數百年的顛沛流離，在這個過程中，白露自身的修為有了爆發式的增長，從最開始的不斷東躲西藏，到漸漸有了自保的能力。

    這一切，不僅是因為白露本身資質非凡，更因為她丹田中的那顆仙凡之心。

    然而，隨著她修為提升，仙凡之心越發展現不凡，漸漸的，她的身周開始出現異象，最明顯的異象便是，她所在之地，天地靈氣的純度和濃度都遠超過其地方，使得許多野獸乃至妖獸都自然而然圍聚在她身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