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萬物複蘇。

    但這跟宛城完全搭不上邊，這裏依舊宛如死域，沒有一絲的生氣。

    深夜剛下過一場暴雨，仿佛連老天爺也看不過去，特意下場雨水洗淨這裏的冤魂。

    宛城深坑位置，因為雨水的匯聚，使得深坑底部出現一個小湖泊。而堅硬結實的深坑表麵，也因為這場大雨變得潮濕，吸收了雨水的黃土也更加鬆軟。

    假以時日，這裏在未來的某一天會變成一個湖泊。而之前宛城留下的輝煌，也會淡出人們的記憶，變成歲月車輪下的石子被撚成粉碎，不會被人記得。或許就跟泰炎門一樣，千百年過後，又有誰會記得這裏曾經發生過如此慘烈的悲劇。

    但是對於王昆而言，這裏的一切將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靈魂之中，即使以後如黃泉輪回，洗去一生記憶也不會忘記。

    他很幸運，拚勁全力忘記自我地隻想著要出去，在最終某一次挖掘中，他手指挖下的不在是泥土砂石，而是一團充滿水質的黃泥。他毫不猶豫，即使在他前方是一片湖泊，也足以代表他離外麵世界不遠。

    當他扒開麵前最後一塊黃土，隨之湧入的空氣讓人著迷。他四肢並用，整個人從土地裏鑽出來，不禁熱淚滿眶，貪婪地呼吸著清新空氣。

    “我終於出來了！”

    看著滿天的繁星，王昆不禁仰天大吼著來發泄之前心中的鬱悶。劫後餘生的喜悅固然讓人狂喜，但是王昆很快就察覺到不對勁。

    他環視著四周，才發現他此時身處在一個深坑之中，他的位置正好在中間位置不上不下。在他下方的是一片小湖泊，並不大，而在他頭頂上，則是黎明前的夜空。

    “這是什麽地方？宛城？”王昆感覺自己的記憶有些混亂，一種莫名的恐慌隨著他的猜測湧上傷心，幾乎將他淹沒。他連忙默念著當年林立教導他的清心經，一遍之後，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氣。雖然不安的心已經平靜了下來，但是他雙眼中還滿是擔憂。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昆趴伏下身子，整個人緊緊貼在潮濕的黃土裏，四肢一步步地朝著深坑外走去。因為之前下過一場暴雨的緣故，使得泥土表麵潮濕很容易讓立足，可即使如此，當王昆爬上去後，天色已經泛明。

    站在深坑邊，王昆不知所措。這哪裏還是宛城，除了遠處一兩塊城牆地基暴露著，這裏還有那一點有之前記憶中宛城的模樣。

    王昆扶著隱約發疼的腦袋，死勁地回想著之前的情況。很快的，王昆弄清楚了為何現在宛城會是這幅模樣。

    那是劉弦的山峰落下而造成的，之前在澤都外王昆就曾經同樣被劉弦的法訣大山壓住過，而那個時候壓住他和許默的才不過房屋大小，而白天時候落下來的山，卻是堪比宛城大小，直接壓毀宛城城池，留下一個寬廣的深坑來。

    宛城的結局如何，王昆不想管，他隻想知道，經此一役，宗門弟子還幸存多少。他原地轉了好幾圈，視線一一眺望著，希望可以看到還有生存的氣息。可是，除了幹涸的血跡和殘肢斷臂，哪裏還有人的影子。

    王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修為在宗門之中隻能算是中等，在他之上還有許多名築基修士。而他既然可以僥幸存活下來，那麽修為比他高的師兄們也應該可以，但在他眼前，的確沒有一絲生機。

    “有人嗎？”王昆輕聲地問了句，隨即宛如發狂般地嘶聲裂肺地大喊著：“有人嗎？有人嗎......”

    他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喊道最後，王昆的聲音變得沙啞，可回應的他依舊是寂靜。

    “我不信，我不信沒有人活下來，肯定有的，肯定會有。”王昆雙眼通紅，之前早就疲憊的心更仿佛被千萬箭刺穿，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摔倒在地。

    不過王昆咬緊舌尖，劇烈的疼痛刺激這腦袋讓他還能保持清醒。“對了，說不定還有許多弟子同樣被困，不行，我得盡快把他們救出來。”

    王昆急得直跺腳，可是如果修士被埋在地裏，他又怎麽可能知道。除非，他的修為恢複，依靠神識去一一排查。

    “恢複，恢複！”

    王昆宛如入了魔障似的，口中一直重複著一句話。他趕緊盤坐下來，從儲物袋摸索了一陣子，才知道他現在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幫助恢複靈力的丹藥，這個發現讓王昆氣得直接把腰間的儲物袋扔到一旁。

    他連續幾個深呼吸，然後閉上雙眼擺出姿勢拚命地恢複靈力。他知道他必須要快，萬一他不能盡快恢複過來，被困在土裏的弟子或許就因為這段時間而死去。所以他不能停下來，必須盡快。

    一炷香後，他丹海之中的道台不在苦澀，表麵也有了一絲靈光。可是，這還不夠。

    半個時辰後，王昆強行停止恢複，一道神識從他體內散開，然後鑽入他腳下的地麵裏。可是當神識鑽入地裏後，王昆就感覺阻攔重重，但是王昆還是咬牙繼續堅持，拚命地控製著神識繼續往下鑽去。

    很快的，王昆就有發現，那是一具已經失去呼吸的屍體。看到他，王昆的心不由得一沉，他沒辦法，隻能繼續往下。緊接著，一具，兩具......王昆也不知道他查探到多少具泰炎門弟子的屍首。到最後，他感覺他的神識撞擊到堅硬的什麽東西上而靈力耗盡，神識也隨之消退。那東西或許是岩石，也或許是當初宛城那堅硬的街道。

    “繼續！”

    靈力耗盡，神識枯竭。王昆連眼睛都沒睜開，繼續恢複靈力。等到恢複一定程度後，王昆便站起來朝著另外一邊走去，然後盤坐下來繼續之前的動作。

    隨著時間流逝，驕陽升起高空，到最後從那頭落下，黑幕降臨再到新的一天，來來複複，不知經過了幾次。

    王昆的足跡幾乎走過了整個深坑的邊緣，可是他每次發現到的除了死屍外，再無其他。他的心也累了，即使不相信，他也很清楚，時間過去這麽久，之前或許還有生存者，現在肯定也斷氣。

    又是一次靈力耗盡，王昆終於忍受不住心中的悲哀，和身體的疲倦整個人倒在地上，他雙眼無神地望著天空，隨即陷入睡眠之中。

    在夢裏，王昆回到了泰炎門，在觀書閣裏，他每天都過得很開心，那裏有偶爾消失不見的林立，還有每個境界突破後一臉喜意來觀書閣領取功法的弟子。

    每天太陽下山後，他便來到灶房尋找杜磊，兩人一同享用美食。吃飽喝足後，他不是去找曹嫻靜和衛旭聊天，便是去找張庭泡茶。每天的日子雖然簡單，但卻十分溫馨。隨著他的修為步入築基，在林立的帶領下入了內門，後來成為觀書閣掌事。

    而王盜升任為泰炎門掌門，林立則為執法堂堂主，杜磊則是在某一個秋天，帶著對武榮美食的向往離宗而去，後來的日子裏偶爾才出現一次。不過每次出現，他臉上的笑容都始終沒有變過。

    冬去春來，衛旭和曹嫻靜幸福地在一起，沒多久後他們倆抱著一個嬰兒，那個嬰兒隨著時間流轉慢慢長大。每個人都在變化，他認識的人也在變老，而他的歲月仿佛在築基初期的時候就被凝固，看著曹嫻靜的愛子長大成人，成為泰炎門的熾熱之星，他還是依舊年輕模樣。

    平淡的生活繼續，王盜老了，掌門由許默接任。林立也老了，理所當然地隱退。白發蒼蒼的杜磊在走不動的時候回到宗門，每天守在灶房成為一名夥夫，雖然有些老年癡呆，但是麵對著灶房那旺盛的灶火，他的笑容還是依舊。

    嬰兒長大，到最後也娶妻生子，新的一代降臨，老的一代迎向終點。

    張庭是王昆認識的人中最早離世的，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裏，王昆終於獲得許默允許離開宗門去參加葬禮。隻是他並沒有出現，他隻是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張庭家人的悲傷，回憶著當初入門時張庭對自己的關照。那一天，他醉了。

    回到宗門後，王昆躲在觀書閣裏整整一個月沒有外出。不是他不想出去走走，而是張庭的死給他很大的震撼。張庭死了，那麽接下來會是誰？林立？杜磊？還是他自己。

    他忽然有些害怕，他覺得他應該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完成。後來的日子裏，王昆開始尋找觀書閣的下一任掌事，可是即使曹嫻靜和衛旭走到終老，林立杜磊壽命將終，他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而讓他最恐慌的是，他還是築基初期的模樣，修為，外貌都從來都沒有任何變化。

    看著熟悉的人慢慢化為一杯黃土，王昆猛然回首，才發現宗門雖然還是宗門，但是已經沒有他相熟的人。熟悉的宗門忽然變得那麽陌生，但是王昆就像是守護著他們那年代最後的記憶，無事的時候躺在樹下的搖椅上，望著落葉，微笑著......

    王昆醒了，他的眼睛睜開，眼中沒有迷茫。那個夢的一切都很清晰，他都記得。

    他也沒有起來，而是繼續躺著，看著空中的白雲。

    夢很奇怪，但卻很甜美。可是王昆知道，夢終究再甜美也不過是個夢，是夢終有一天都會醒。

    所有人都死了，這就是現實。

    怔怔地望著天空，直到夕陽下山，王昆才終於站起來。他拍了拍衣裳上的塵土，伸出手死勁把幹涸的淚痕擦幹淨，很疼但王昆卻絲毫沒有感覺。

    整理好身上道袍後，王昆朝著四麵八方鄭重地行禮。“各位，我必須回宗了。以後如有機會能離宗，我定來此看看你們。你們這麽多人，說實話，你們不會寂寞。”

    王昆說完後，露出一個溫和笑容，他已經想明白了，即使心裏再悲傷，可是宗門還在。隻要宗門還在，觀書閣還在，總有一天，泰炎門必定會再現輝煌。

    王昆的步伐很慢，經過的路上要是暴露的屍首，他便會停下腳步，從儲物袋裏拿出衣物為他們遮擋。慢慢的，王昆離開了宛城，直到一片亂石堆附近，他停下了腳步。

    那是被倒下的樹木壓著的一隻手臂，雖然上麵滿是塵土，但是依舊可以看出白皙的肌膚和柔弱。看到這隻手臂的時候，王昆停下不叫，都不知他自己為何會停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