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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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總會過去, 春風吹化了冰封的河流,吹融了積雪的山路, 也將要吹開山間的桃花。
隻是, 春日來了,就不能再繼續等下去。
樂遠岑在能夠迅速摸出不同質地書籍的文字後,還是翻開了龍五所留的《太白詩選》。開篇是‘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城’,在這一首有些意味不明的長詩過後,就提到了龍五認為的四大神功, 這裏所指偏向內功心法, 分別是《無相神功》、《四照神功》、《明玉功》、《嫁衣神功》。
不過, 前兩者早就不知所蹤, 餘下兩者近百年來倒也還有記載。
《明玉功》被移花宮所藏,據聞練習它的邀月就要快達到第九層, 近乎要是天下無敵的境界。因為明玉功不同與其他武學,它有一個非常特別之處,在達到大成之後與人對戰,內功不會損耗,體內真氣生生不息,而消耗的隻是體力。
如此圓轉通明的境界著實非常罕見, 相比之下, 神功大成會青春永駐這一點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至於最後的《嫁衣神功》, 這在江湖中被人稱作是傻子才會去練的功夫。顧名思義, 練習它的人就是為了別人做嫁衣。
因為嫁衣神功練習到了七八層境界之時, 必須廢去一身的功力,或者說將盡數功夫傳給旁人,否則就會經脈爆裂而亡。有關這一點,近百年唯一練成的鐵中棠則是得功於夜帝夫人。
‘世人皆言嫁衣神功絕不可練,雖然即便是練到七八層已經能匹敵明玉功,然而不得不毀去一身武功,或是盡數傳給旁人。世間有幾人能夠如此果斷狠絕?’
龍五在其下做了批注,‘然而,舍得舍得,無舍無得,隻有能狠心地舍去,才能夠置之死地而得到。’
樂遠岑讀完了有關四大神功的論述,她的手指停留在了‘嫁衣神功,筋脈寸斷’等字眼上麵。此時,她的心情有過一瞬的激動,卻又很快恢複了鎮靜。
假設龍五所述為真,明玉功著實不錯,但卻不一定是適合她。而世間絕大多數人都認為荒謬不可以練習的嫁衣神功,反倒是有可恰好合適她。
既然嫁衣神功需要在練到七八層時自廢武功,這一過程必然也是傷及了經脈,但以她的見解來看,這些內力並非是從身體裏消失了,而融入了斷裂的經脈之中,而再重拾練起的過程則能功比之前一次更加迅速。
正如明玉功的罕見一樣,能在斷脈中練習的嫁衣神功也是非常罕見。
樂遠岑不知道以她的情況究竟能否練得嫁衣神功,但這似乎是至今為止所知的唯一可能。
問題隻在於哪裏能夠得到嫁衣神功?龍五並沒有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嫁衣神功本是有鐵血大旗門的創立者雲鐵二人所創,但是鐵血大旗門已經毀去了這門功夫,其中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因為它讓練習者太過痛苦,是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
然而在十多年前,被譽為天下第一大俠的燕南天練得了嫁衣神功,不過他也失蹤很多年,江湖傳言就是練了這種武功已經死了。卻是側麵佐證了《嫁衣神功》總還流傳在江湖的某一處。
某一處是何處?
這就是《太白詩選》後麵的內容了。
龍五話鋒一轉,說起了他這些年在調查的事情。
天上白玉京,人間有青龍。
青龍會是一個非常神秘的存在。有江湖的那一天就有了青龍會,無從得知是誰創立了它,但隻要是陽光能照到的地方就會有青龍會的影子。青龍不會死去,它隻能沉眠著,等待有緣人將它喚醒。
這是一條亦正亦邪的神龍,就看是誰掌握了它。
根據龍五的調查,青龍會已經沉眠了起碼有近百年。
然而,分久必合,他覺得極有可能在這一二十年裏,青龍會就會被人喚醒,可能是有心而為,也可能是無心所得,但是一旦青龍在黑暗中醒來,很難說江湖上是否還有人能遏製其勢力發展。
龍五有這樣擔心的理由,因為他就是青龍會蹤跡的探查者,在這一過程中學到了一種武功《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之中的一二則武功。
與前麵提到的四種偏於內功不同,這是一種偏於使用招式的武功。
大悲賦原本記錄了七種最邪門的武學,龍五隻查到了兩者,天絕地滅大搜魂手、天移地轉大移穴法。
樂遠岑摸過了龍五所留的兩篇武功心法,她不是沒有見識的江湖新人,一讀這兩篇心法就知道了大悲賦的邪異。
以搜魂手為例,它並非類似九陰真經的攝魂大法,而是在大成之時可以在瞬間抽幹人的血肉,使人如同被擊毀了魂魄整個人變得幹枯憔淬,隻留下了一副空空的皮囊。
如此邪門的武功,是在查找與青龍會有關的線索時所得,說得明白一些,誰也不知道青龍會裏麵還會有什麽。傳說青龍會有十二堂、三百六十五個分舵,如同一張緊密的大網,誰得到了就會讓天下臣服。
龍五認為青龍會本身是沒有正邪之分,有正邪之分的是人。
他不知道後來人會怎麽做,隻得留下了一些可能與青龍會有關的線索。
這不是說那些地方一定與青龍會有關,而是在那之中會有一點線索,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去一探的地方。
其中提到了三處,大約是在三十年前,歐陽亭請了五位當世高手去合創一門神功。歐陽亭本就是數一數二的高手,為了創立神功搜羅了很多的武功與其他資料,這裏麵很可能就會有什麽。
還有兩處則更神秘,一為麻衣教,那裏是避世的江湖怪人隱居之地,一為消失不知何處的西域魔教,也許在大漠或者雪山之中。
《太白詩選》最後留下了兩幅地圖,一幅比較清晰是歐陽亭的地宮所在,另一幅較為模糊是麻衣教的所在。
在末尾處,龍五最後提了一句,但凡武林世家與傳承已久的門派,不可能對青龍會一無所知,比起沒有師門支持的獨行客,他更怕的是來自於以上兩者之中出現了對青龍窺覬之人。
樂遠岑反複讀了好幾遍的《太白詩選》,終是露出了一個苦笑,因為她非常明白了龍五將此書交給她的原因。
如果想要去找《嫁衣神功》,最好就是去歐陽亭的地宮先探查一番,江湖人雖然絕不練嫁衣神功,但說不定有心法藏在了地宮中。
而想要去查找那個藏在黑暗中線索全無的真凶,不如就去喚醒青龍,至少是可以借用青龍會的部分力量,或者說不要讓敵人得到。
這是一條路。
龍五將選擇權教給了她,她也可以選擇另一條路,就在世外桃源中安度一生,不必攪入江湖是非。
一條是黑暗險途,一條是安樂大道。
在選擇時,誰都有過猶豫,但還是要做出選擇。
**
時節變化,四月中旬,春日漸暖。
樂遠岑卻覺得尚有幾分春寒料峭,也許是寒在心間。
她已經重新開始練習輕功兩個多月,這個過程並不怎麽好受,因為由龜息功所匯聚的內功要被靈活運用到了斷裂的經脈中,還要求得身輕如燕,真是極為折磨人的考驗。
即便再折磨人,不斷地飛到一半就斷了內息會跌倒,但也要繼續下去。一身輕功起碼能幫助行路或是逃跑,輕功可以說是人入江湖的必備武功。
摔著摔著也就習慣了,能夠辨析體內的氣息會在什麽情況下時斷時續,也就能從距離地麵一丈距離慢慢提升到更高處的練習。
樂遠岑飛縱在枝頭,這兩個月來重拾輕功讓她切實懂了為何江湖人絕不練嫁衣神功。沒有任何實力任人宰割是很可怕,但是從高中跌落塵埃,失去了所擁有的一切力量更加可怕。
有幾個人能經受這種落差,從塵埃中爬起來重新來過?能夠主動去這樣做的人,也許距離道之一字就很近了。
此時,一縷暗香飄到了樂遠岑的鼻尖。她掠向那個方向,是在一處樹枝上散發出來的香味。伸手摸索了一番,便知是樹木曾經受過傷,留下了斑駁的傷口,後來這一塊樹體結香了,也就是形成了所謂的沉香。樹上所露出的不及手掌大小的部分,乍一摸猶如朽木,卻是散發著異香沉沉。
沉香難覓,好香難尋。
更年累月的沉寂與風霜雪雨的磨礪,才能形成一塊好香。
樂遠岑想到了什麽就將它割取了下來收入了懷中,又是繼續在樹林之間練習輕功。她希望能夠飛得更快更穩一些,畢竟這是逃命的技能。
隻是,楚留香對於樂遠岑在樹林間練習輕功,是既驚訝又擔憂。
張簡齋已經斷定了樂遠岑斷脈難續,大半年來的調養成效卻比張簡齋想得要更好更快,已經完全養回了身體的元氣,但那並沒有能夠對修複斷脈有什麽幫助。
龜息功很是神奇才能讓人在斷脈中慢慢累積內力,而更為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樂遠岑能夠忍常人不能忍在這種情況下練習輕功。
楚留香遠望到林間的身影,他想說其實樂遠岑不必如此痛苦,因為他可以帶著她一起飛,但他不能這麽說,因為樂遠岑絕不會同意。
有的人就算被打斷了筋骨,還是會從地上爬起來,拚盡全力想要飛上天空。
這一生,他不會再遇到第二個這樣的人,不似在人間,而從天上來。
即便還有這般意誌的人出現,卻也不再是闖入他的心底,紮根在心中的樂遠岑。
為什麽命運要那樣殘忍?如果她不曾遭受這一切苦難,怕早就是鷹飛長空,他們也許可以一起逍遙江湖。
楚留香壓下了那種心痛,師父就要來了,他希望能夠有一個好消息。萬一師父都想不到解決之道,那樂遠岑該怎麽辦,而他又該怎麽辦?
就在走神之時,他猛然發現遠處樂遠岑的情況不對,她可能又在一瞬間無法控製內息從空中徑直墜落了下來。隻是與以往不同,這一次的高度太過驚險,讓他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楚留香的腦袋一空就朝著那處飛了過去,一把接住了差點摔到地上的樂遠岑,隨後就聽到了‘哢’的一聲,那讓楚留香微微蹙眉。
“你為什麽要來接!我說了,不用管我。”樂遠岑帶著三分怒氣說了這句,就立即從楚留香的懷中翻身跳了下來。
她知道剛才有多麽驚險,身體內的真氣忽而中斷了,但她無論如何都能逼著自己在落到地麵上凝集內力,減去一大部分衝力造成的傷害。
“我……”楚留香被吼的一時不知說什麽好,樂遠岑確實說過不必去管她摔成什麽樣子。“我就是怕你傷得太重,剛才的高度太高了,摔下來會很痛的。”
樂遠岑深吸了一口氣,她怒的地方並不隻這一點。那道筋骨錯位的聲音,是從楚留香的腳踝處發出來的,他是來得太急了,根本沒有能來得及控製好角度接人,就折傷了自己的腳。“那你不痛嗎?你的腳不痛嗎?還不坐下,站著是想要讓傷勢更重。”
楚留香這會感到了左腳腳踝上傳來了刺骨的痛,這種痛他很久沒有感覺到了。
從九歲開始練習輕功,除了剛開始的一年裏會摔傷,在後來的五年多裏,他還受過其他的傷,卻從沒有因為輕功使用不當而受傷了。
今天的受傷是一個例外,他根本沒有多想,一切就是從心而為,希望樂遠岑不要受傷就好。“我沒事,像是脫臼,不是骨折。”
樂遠岑也蹲了下來,她快速脫了楚留香的鞋,仔細地摸上了他的左腳踝,那裏已經腫了起來。“是脫臼,不是骨折。這也許是一個好消息,因為脫臼我會接。”
隻聽得又一聲‘哢’。
楚留香沒有感到痛,準確地說是腳上的痛減少了很多。也就是在樂遠岑話音剛落,她雙手一動就將他脫臼的腳踝正位了。“岑岑,你的手法很好,一點都不疼。”
樂遠岑再確認地摸了摸楚留香的腳踝,確定是接對了位置,她才抬頭笑了起來,“謝謝誇獎,我剛才沒說,我學過理論。這是第一次下手,幸好你不痛。不過,痛也沒辦法,第一次總是難免痛,多來幾次就不痛了。”
楚留香見樂遠岑笑得溫柔,當然看出了這溫柔背後的怒氣。“你別氣了,我聽話,以後不會再這麽衝動了。”
樂遠岑沒有說話,她撕下了楚留香的衣袖,將他的腳踝捆綁固定了起來,就算接好了骨頭,但也不能馬上受力走路。
她明白楚留香不是一個衝動的人,恰恰相反,他大多時候很冷靜,衝動是因為在乎。他在乎到了忘了冷靜,隻能來及去順從心中本意。
既是如此冷靜,為何還是動了情?
樂遠岑想著控製住了手上有些不穩的動作。
她也想問這個問題,她明明如此冷靜,為何還是動了情。因為在意,才會為其傷痛而有了怒意,怒意之下是心痛。
她知道什麽是對一個人好,不是看他擁有多少,而是他願意付出多少。楚留香會在輕功上失手,那真像是一個笑話。
樂遠岑淡淡地問到,“你說,你是不是傻?”
楚留香也覺得自己傻,但他控製不了地載了進去。這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的感情,偏偏一麵驚鴻,不知不覺間就再也掙脫不了。“那你說我傻不傻?”
樂遠岑無法回答,她沉默了片刻,終是笑著說,“我說的話,現在你怎麽回去是一個問題。胡兄與姬大哥都去鎮上要晚上才回來,你這腳起碼要靜養幾天,走山路會傷上加傷。這裏並沒有拐杖之類的東西,所以我背你回去吧?”
“我不要。”楚留香當即就拒絕了,這也太奇怪了一些。“你……”
“我什麽?你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難道是我抱著你回去?”
樂遠岑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這比背有些難度。你放心,我不會把你摔下來的,我還是能背你走一程。”
最終,楚留香還是被樂遠岑背著回了木屋。他的頭靠在樂遠岑的肩上,覺得當下的情況真的有些不可思議。“岑岑,你不覺得應該是我背你才比較合適嗎?”
“對,原來該是我摔的,你就可以背我了。是你非要搶了先,我也沒有辦法,隻能受累背你了。”
樂遠岑注意著不讓楚留香的左腳碰到山林間的樹枝,“現在,你後悔也遲了。”
楚留香聞言卻是笑著了起來,他不後悔,就算感覺是奇怪了一些,但這般的難得其實也不錯,該說是非常好。“我覺得這樣也很好。你說,要不下次試一下,讓你抱著我?”
“乖,你就是腳踝脫臼而已,別胡言亂語。”樂遠岑才沒那樣奇怪的想法,而她一步步踏著山路,山路總會有盡頭,她在心裏不得不問,他們還會有下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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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胡鐵花回到了木屋,他見到楚留香傷了腳踝就是瞪大了眼睛。“老臭蟲,你這是怎麽了?”
“輕功失誤,扭了一下而已。”楚留香像是沒事人一樣,他推開了胡鐵花湊過來仔細研究的腦袋,“你可以不要一驚一乍嗎?”
胡鐵花圍著楚留香轉了幾圈,喝了幾口酒壓了壓驚,他又神秘兮兮湊到楚留香耳邊說到,“老臭蟲,你其實不是把腿摔壞了,我看你是把腦子摔壞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