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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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遠岑確實是在笑。

    自從她來到此世, 在經曆了諸多磨難後,終於得以在關鍵時刻一舉突破了嫁衣神功的第五層。這一刻, 她體內的斷脈在濃鬱的內功衝擊下, 宛如浴火重生,難道不值得笑一笑?

    至於,蕭咪咪轉眼就變成了一張空空的皮囊,那也不是樂遠岑故意的。

    樂遠岑每次被迫聆聽蕭咪咪的床.事,都會想默念武功心法,其中就有天絕地滅大搜魂手, 這會是融會貫通地使用了出來。

    蕭咪咪今日的結果怪誰呢?難道要怪樂遠岑過分的聰明嗎?

    關鍵時刻的一舉突破也好, 還是轉眼之間的紅顏枯骨也好, 都是極為短的一瞬間。

    然後, 水裏的三人誰都沒有心思去想其他。

    水閘一開,就是開啟了一條毀滅之路。不僅洪水傾瀉而下, 整個地宮都開始震動起來,亂石墜入了水道中。水流迅猛地奔流直下,如果不是水性絕佳的人,根本不可能在如此水流中控製著躲避著墜落的亂石。

    這一過程許是不到半盞茶,三人卻是穿過了亂石墜擊,洪水傾瀉的暗河繞過了多道山間彎路, 終於衝破了某一崖洞, 一股山林之風拂麵而來, 迅猛的水勢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緩和了。

    三人遊上了岸, 躺在在河岸邊的雜草地上, 身體都有些疲憊,但心情卻都非常輕鬆了。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這句詩果然很美。”

    無花看著天際的殘月,這三個月的經曆對他來說也有些像是夢。他從來沒有那麽狼狽過,而現在地宮已經盡數毀去,惡夢已經醒了。他看著明月想到了大漠之中的某個人,聽聞那裏也有一座禁錮男人的宮殿,這讓他微微蹙眉升起了一股厭惡。如非必要,將來真是不願再見那人一麵。

    小魚兒沒有繼續為樂遠岑弄出的皮囊戲法而驚異,作為一條從惡人穀出來的魚,他很能迅速忘卻奇怪的事情。如果把那些都記在心裏麵,他早就不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了。“現在戌時剛過,我們是在山裏湊活一晚上,還是趕路去鎮上?”

    “盡快去鎮上吧。”樂遠岑烘幹了衣物,她聽著風吹山木的聲音,這裏已經是山腳下,“不過,還先要去看看以前埋的銀兩還在不在。”

    在先前那種情況之下,誰都不可能從地宮寶庫裏順一把珠寶出來。還好四年前的銀子藏得隱秘,也沒有因為風吹雨打等原因暴露出來被人順走了。樂遠岑將錢財包裹的嚴實,沒發生東西還在,但是銀票受潮爛掉等悲劇。

    **

    第二天清晨,樂遠岑準時從客棧的床上醒了過來。經過一夜的好好休息,將四年以來的疲乏感都一掃而空。她換上了客棧提供的衣物,走到了街邊的早餐鋪子前。

    當聽著來往人群的腳步聲,聞著各式早餐將出爐的香味,感覺到了蒸籠裏散發的熱氣,如此平凡的場景竟也有了歲月靜好的味道。

    “客官,你的豆漿油條。”夥計將碗盤朝樂遠岑麵前的桌上一放。

    無花晚一步也在方桌的對麵坐了下來,“請給我也來一份一樣的。”

    樂遠岑聽著夥計應好,再是一個轉身就端來了無花的早飯。

    “無花師父起得也很早,這是要匆匆趕路了嗎?”

    無花體內尚有餘毒未清理,但是他離開了地宮就能去藥鋪著手配置解藥。於他而言,沒有多在此地停留的必要。

    “貧僧確實是要盡快離開了。此行本是奉了師父之命來探一探江湖上鬧出的燕南天藏寶圖一事,有不少門派與江湖中人都為了藏寶圖大動幹戈。聽聞江南的江別鶴大俠有意調停一二,我是代表少林往江南去的。時隔三個月,也不太清楚裏麵會有什麽新的情況發生。”

    江別鶴是江玉郎的父親,在江南一帶很是受人敬重。

    隻是,有江玉郎那般歹毒隱忍的兒子,江別鶴真是一位仁義俠士嗎?

    樂遠岑與無花同江玉郎幾度暗中交手,江玉郎的心計絕對能在江湖上排得上號。

    “可惜,江大俠的兒子被蕭咪咪劫走,在地宮中犧牲了。”

    樂遠岑半點也沒有為江玉郎的名聲考慮的打算,她隻是不想惹太多的麻煩,起碼是在對江別鶴了解不夠全麵之前,不去先惹麻煩。當然,麻煩要上門的話,她也不會客氣。

    無花咬著油條點頭,他說起此事是正有此意。即便是小魚兒,也不能肯定究竟是誰殺了江玉郎。那麽到底是誰殺了江玉郎?這一點他們兩人都不是不敢認,而是不想節外生枝。

    “依據昨夜的情況,江玉郎隻怕是屍骨無存,那麽也隻能請江大俠節哀順變了。”

    “其實江大俠也不必太過悲傷。蕭咪咪已死,我們已經為江玉郎報仇了。”

    對於把自己變成了江玉郎的恩人這一點,樂遠岑說得是一點都不心虛。“也隻願江湖還是少一些殺戮的好。”

    後一句話是樂遠岑的真心話。

    無花沒有說不對或者對,他也不喜歡血腥味,但也隻是不喜歡血腥味。

    “樂施主,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貧僧向你借了三十兩銀子,這是要還的。”

    樂遠岑尚未決定要去哪裏,可能是去找一找麻衣教所在,但那在雲貴一帶。經曆了三年的不自由,她也想先遊樂一番。

    “我不與無花師父同路,銀兩之事等日後見了再說,雖然我居無定所,但無花師父是少林弟子,也不怕找不到你要債。”

    無花笑著端起了豆漿,與樂遠岑幹碗一口飲盡了。“出家人沒有朋友,多一個債主倒是無妨。樂山,那麽我們就來日再見了。”

    樂遠岑也喝完了豆漿,“我這個債主不會利滾利,也算得上仁義了。無花,那麽就來日再見了。”

    無花先一步離開了早餐攤。

    因為共同患難,所以此刻兩人不是敵人。但是來日再見,誰也不知境況會有什麽變化。但也因為不是朋友,即便有了變化,也不必傷懷難過。

    樂遠岑回了客棧,昨夜小魚兒有事要告訴她。她耐心地等了一個多時辰,小魚兒總算解除了困魚的狀態,從房裏出來了。

    “無花和尚居然已經走了。”小魚兒也就是順嘴感歎一句。雖然昨夜弄出皮囊戲法的人是樂遠岑,但是他覺得無花的不染凡塵更讓他無法親近,既然無法親近,也就不必親近。

    “我聽說你的眼睛看不見了,要不要介紹大夫給你認識?”

    江湖上的人隻知道萬春流誤診醫死了開封的九十八人,卻是不知道其實這些年他在惡人穀鑽研醫術,能將當年危在旦夕的燕南天保住了命。

    雖說燕南天至今沒有醒來,可是如果樂遠岑前往惡人穀,說不定她的眼睛會有一絲恢複的機會。不過,樂遠岑如果進入惡人穀,就意味著她要與其中惡人們好好玩一把了。

    小魚兒在地宮密室裏得到了《五絕神功》,外加昨夜又是樂遠岑阻擋了蕭咪咪的攻擊。

    他嘴上不說但總要表示點什麽,可也又不是完全真心實意地感謝,因為鬧事不嫌大,於是就有了這樣一問。

    樂遠岑不能說她不希望複明,隻是也沒有太多的執著。“我的眼睛經過南張北王之一的張簡齋斷定,此生沒有複明的希望了。你竟然還認識其他的神醫嗎?”

    “激將法可不管用。南張北王治不好的病,不代表沒有其他人能治。”

    小魚兒壓低了聲音說,“我是認識神醫,但是你不一定敢去。聽說過昆侖山的惡人穀嗎?在十幾年前,神醫萬春流殺了九十八人進入了惡人穀,你敢去惡人穀嗎?你敢去,我就告訴你一個大致位置。”

    樂遠岑不是第一次聽聞惡人穀了,她想了想點頭了,不全是為了治眼睛。

    昆侖的風景不錯,走一遭也好,而且惡人穀裏有不少避世的惡人,說不定他們接觸過那個藏在黑暗中的主使者。既然是在江湖上到處走,她去一次惡人穀又何妨?何況不是趕路,是慢慢賞景。

    “你敢告訴我大致的位置,我難道會不敢去嗎?如果我真能治好眼睛,那麽等到來日再會,我就送你一池子的肥魚,這份回禮不錯吧。”

    這算是什麽回禮?小魚兒就一定要吃魚嗎?不過能吃魚也是好事。

    小魚兒想到花無缺莫名其妙地追殺,鐵心蘭已經隨著花無缺而去,他也不知道來日是什麽情況。“一池並不夠,我是貪心的人,起碼要三池子才行,魚不肥不收。”

    樂遠岑應了下來,又記下了小魚兒告之的惡人穀大致方位,這比龍五闡述得更加清晰了幾分。

    之後,她也不問小魚兒要往何處,兩人就告別了。既是匆匆相遇,也就難免匆匆散去。江湖總是如此。

    蕭咪咪之死與歐陽亭的地宮被毀,此事沒有在江湖上掀起任何波瀾。因為唯三的幸存者並沒有向外宣揚此事的意圖。

    樂遠岑既然是往昆侖的惡人穀去,也就一路賞景朝著西域的方向出發。以前她用眼睛看過沿途的風景,而今則是用耳朵去聽沿途的一切,其實也別有趣味。

    然而,她沒想到行到蘭州居然遇到了姬冰雁。被人圍攻的姬冰雁不再佩劍,而是攜帶了一隻算盤。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仗劍走天涯,那麽就會遠離江南,去西北做一個富商。’

    樂遠岑記得姬冰雁說的這句話,她更記得這種如果是隻會是姬冰雁對江湖的一切厭倦了。

    在離開地宮之後,樂遠岑沿途聽了不少這四年發生的江湖事,其中定是繞不開‘蝶雁為雙翼,花香滿人間’。楚留香已經變成了香帥,在那些江湖傳言裏,她很難再將其與昔日的香香完全重合到一起。

    人都是會變的,特別是人在江湖,沒有誰可能完全不變。

    願人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那不過是一種美好的願望。

    這是他們在分別之日,就早已明了之事。

    “姬大哥,你真的金盆洗手了?”樂遠岑見到姬冰雁,她可以肯定其中必然出了什麽變故。江湖傳言不夠真實,而會讓姬冰雁拿起了算盤,一定不是小事。

    其實,姬冰雁也很意外會遇到樂遠岑。四年多之前,他在江南重遇楚留香與胡鐵花,楚留香變了,而樂遠岑沒有同去江南,他就已經明白了一些事情。

    對於能否將來某日在江湖重遇,是誰都說不清的事情。

    特別是樂遠岑的身體若想練習武功,那就是要天賜機緣。他們都有一二猜測,也許最可能的結果,是樂遠岑在努力一番後找了一處隱居了下來,那麽再見之日就遙遙無期。

    姬冰雁想到適才樂遠岑的出手解圍,這就是說她真的遇到了不可求的機緣,但是如今他卻已經不想再卷入江湖是非。

    緣聚緣散,他不想夾在胡鐵花與高亞男之間,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江湖太鬧騰了,我也過了鬧騰的年紀,那些都不如金銀珠寶有趣。”

    樂遠岑沒有追問下去。姬冰雁變了很多,從前他的話也不太多,但卻帶著一股銳利之氣,如今這種銳利都變作了冷硬。

    “姬大哥若成了西北巨富是件好事,我還想沾沾光。當年我說過,你若有心經商,我願意出一份力,也不知姬大哥還願不願帶我玩。”

    “沾光?我也是白手起家剛剛開始,辛苦得很。你若是摻和進來,可少不得忙碌一陣,坐享其成是不可能的。”

    姬冰雁並沒有拒絕,他獨身一人來到蘭州,身邊並無可信之人。如果樂遠岑願意幫忙,其實是求之不得。

    樂遠岑當然清楚姬冰雁是剛剛起步,而她也不是不勞而獲的性格。既然被蕭咪咪逼出了新的本領,那麽以此本領賺些錢也不錯。

    她在蘭州住下有了一個穩定的地址,也能去試圖聯係柳長街,等一等他那裏有否新的線索。“我不著急趕路,在蘭州停留大半年也無妨。”

    兩人誰都沒有提起楚留香與胡鐵花。說了,難道要一起感歎物是人非嗎?

    **

    在大半年裏,江南出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事情有些惡心人,大俠江別鶴的真麵目被揭穿了。他原來是江楓的書童,卻是賣主求榮害死江楓的凶手之一。

    此事的真相披露,與少林的無花和尚有些關聯。但是江楓之死似乎還與移花宮有些關聯,江湖人也沒敢太過激烈地議論。

    與之相比,第二件事情就很美好了。那不僅是江湖人所關心的,而是沒跳出七情六欲的人都知曉一二。

    “香帥,我這裏終於來了新貨。你要不要來一套?”

    楚留香從青樓出來,他今日與新朋友無花相約喝茶。眼下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會,他就去了書坊逛一逛,一腳剛踏入書坊就被吳掌櫃給神秘搭話了。

    “吳掌櫃,你是說傳言裏的《春情》到貨了?”

    楚留香與吳掌櫃是熟人,時不時回來書坊買些書,是各種各樣的書。

    自從幾個月之前,北方就傳來了消息,新一代春宮大師——山大師橫空出世。

    與以往的春宮不同,那是圖文並茂,情節跌宕,讓人欲罷不能。隻是因為銷量太好,江南一帶缺貨嚴重,很多人想要一睹為快但沒能求得一本書。

    楚留香有看一看的好奇心,也就隻是好奇心。

    “不隻是《春情》,就連《夏夢》也已經出來了。江南這一帶都搶瘋了。”

    吳掌櫃還擠眉弄眼地說,“看在我們都是老交情了,我才多嘴問一句。要是今天不買,指不定過兩天又斷貨了。”

    “好,那我就兩本都要了。”

    楚留香笑著付賬後接過傳言中的男人必讀之書,書的封皮圖畫就有些與眾不同,並不是那種普通的香豔,而是一種迷離之美。

    隻是,楚留香剛一翻開封皮,扉頁左下角的印章落款讓他臉色驟然一變,那僅僅是一個‘山’字。

    這個山字與曾經他所求之畫上的落款一模一樣。

    那時,他以為會是‘山有木兮木有枝’的山,後來則懂了是‘山長水闊知何處’的山。

    楚留香猛然就合上了書,他是該與無花好好喝一杯茶,才能不被任何情緒所擾。

    另一側,無花已經準備好了茶具。

    今日,他與楚留香喝了一杯茶,也就要離開江南了。這次,江南之行證明了一點,藏寶圖是假的,江別鶴敢偽造藏寶圖浪費了他的力氣,那麽就別怪他揭開了江別鶴的麵具,讓他淒慘地死去了。

    當然,此行江南並非都是不開心的事情,認識楚留香就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無花也聽聞了山大師的書籍一售而空的消息,說來他也有幸拜讀過其中一二的原始版本,那是被關時為數不多的消遣。可惜地宮已經毀去,樂遠岑那些書稿也都毀了。

    無花不禁想到,如果樂遠岑也來了江南,介紹她與楚留香認識,說不得也是一件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