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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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小鳳是個閑不住的人,送了李尋歡往北去後沒幾天,他也就在這江南呆不住了,江湖上最不缺的便是新鮮事,今天聽說苦瓜大師的素齋又做出了新花樣,明天又聽說珠光寶氣閣新進了一批好貨,紅珊瑚足有三尺高,價值連城,一樁樁一件件勾得他本就野的心長了草似得癢,扭頭跑到仲彥秋的酒館裏拎了兩壺酒,鬥篷一披就沒了蹤影。

    他是去找老板的,老板叫做朱停,雖說朱停從沒有做過生意,也沒有開過店,但是隻要一看到他那圓圓的笑眯眯的臉,你就會下意識地覺得這是個很有福氣的生意人。

    朱停不光有一張看起來很有福氣的臉,他還有一身一看就很有福氣的肉,除此之外,他那雙靈巧的手,總是能做出許多讓人難以想象的奇妙物件來。

    陸小鳳曾見他做出過會自己走路的木頭人,也曾見他做過精巧無雙的機關暗器,而現在他聽說老板做出了能把人帶到天上去的大風箏,又怎麽能不去湊個熱鬧。

    他走得悄無聲息,昨天還醉醺醺攬著阿飛嬉笑著說要帶他去“長長見識”,第二天就跑得不見人影。

    花滿樓已是習慣了陸小鳳這般做派,仲彥秋也沒什麽所謂,少了個每天來騷擾他看書下棋的人,他隻覺得清淨不少。

    唯一稍稍有些失落的大抵就隻有阿飛了,少年人還心心念念地想著陸小鳳給他講的江湖故事,睡覺都要忍不住念叨上兩句。

    不過年輕人忘性也大,仲彥秋出門找書商尋摸了幾本最為暢銷的話本誌異回來往阿飛那一送,有了新寵他也就快速地忘掉了舊愛。

    白玉京裏賣酒,但這裏的茶是極好的,不過尋常沒人能喝到罷了。花滿樓時不時會帶著些茶點來同仲彥秋飲幾杯茶,花家七公子帶來的茶點自然也不會是街邊的大路貨,小小盒子裏玲瓏細致擺放的一個個,便能頂普通人家一個月的嚼用。

    喝茶的時候他們也免不了閑扯上幾句,琴棋書畫的兩人聊得,那柴米油鹽家長裏短的他們也不避諱。

    花滿樓就這麽和仲彥秋慢慢熟悉了起來。

    又是這麽一天,花滿樓來的時候拎了一個木盒,盒子上紅漆繪了蓮開並蒂的圖案,沉甸甸拎在他手裏,最下麵還墜了兩縷五彩的絲絛,隨著他的步伐一晃一晃。

    店裏坐了半滿。

    自從仲彥秋的名聲傳出去後這裏的生意比之前好了不少,雖說多數都是不知道哪一家派來的探子之流,但好歹也是出手大方付錢爽快的客人,管他是來做什麽的呢。

    阿飛跑前跑後地擦桌子整理桌子,見花滿樓來了也就是招呼一聲,便讓他自行上樓去了。

    “你不是說二樓不待客嗎?”有人問道。

    “花公子是先生的客人。”阿飛不冷不熱地答道,放下一小壺酒,“您的菜齊了,請慢用。”

    樓上仲彥秋已經泡好了茶。

    “好香。”還未落座,花滿樓便已忍不住讚了一句。

    他的眼睛看不見,鼻子卻較之常人敏銳不少,“雜了菊花和茉莉?”他分辨出茶香裏的花香,清雅中別添了幾分特殊的韻味。

    “還有一點梅花。”仲彥秋說道,“去歲年前下了場小雪,院前的梅花落了幾朵,扔了也可惜,就留下來配茶了。”

    確實,聞的時候不明顯,飲入口中細品,那一縷冷香若有若無的極是勾人。

    喝著茶,花滿樓打開了他帶來的木盒,八個色彩不同的小方糕上印著不同的花,正應了一年四季的景致,小巧一個不過一寸見方,糯米粉蒸出的皮觸手溫軟,半透明的皮下隱約可見一朵正開得漂亮的花。

    “蘇合齋出的新花樣,聽說是從大理挖來的師傅,最是擅長料理這般帶花的點心。”花滿樓笑道,“現在正賣得緊俏,因著那家大掌櫃同我哥哥有些交情,便給我留了一份。”

    “那我可得好好嚐嚐了。”仲彥秋取了一枚,淺粉的皮裹著一朵桃花,不過一口的分量,皮不怎麽厚,中間藏著桃花凍,最芯子裏是鹽漬過的桃花,合著皮上的糖粉,混雜出獨特的風味。

    單吃味道稍顯甜了些,正好配茶喝。

    仲彥秋吃了一個,花滿樓也拿了一個,兩個都不是什麽特別喜歡吃點心的人,再怎麽好吃的點心也就是淺嚐即止,餘下的一扒拉放在旁邊,就全歸了阿飛。

    仲彥秋看著花滿樓品茶,忽地歎了口氣,“這茶我也給陸小鳳喝過,那廝倒好,一口氣牛飲了一壺,還嫌棄不夠滋味。”

    花滿樓笑起來,“你給他喝茶,還不如多給他兩壺酒,再好的茶到了他嘴裏,那都是樹葉子泡水,喝不出滋味來的。”

    陸小鳳喝他的茶還算少嗎,哪一次不是頂好的茶叫那陸小雞胡亂灌來解渴,還抱怨兩句水太熱杯子太小不若街邊茶館喝得暢快。

    得虧花滿樓是他的朋友,不然陸小雞這般作態,十有八/九是要叫主人家打出去的。

    “這幅樣子,倒也真不知他哪來的那麽多桃花運。”仲彥秋歎氣,他說過楚留香風流入骨桃花入命,陸小鳳比起他來也是不逞多讓,一生中注定身邊女人來來去去不知凡幾,難得一人相攜白首。

    “大概是因為他總有本事讓女人隻看到他英俊瀟灑勇武不凡,而忘了他天下漂泊麻煩滿身。”花滿樓說著說著搖了搖頭,“說的就像我們沒被他哄住,三番四次為他的麻煩奔波似的。”

    “你有,我可沒有。”仲彥秋說道。

    “遲早會有的。”花滿樓以一種比仲彥秋還要洞悉未來的語氣道,“但凡是陸小鳳的朋友,總會有這麽一天的。”

    被那隻陸小雞鬧騰得不得安寧,還甘之如飴地跟著他滿天下收拾爛攤子。

    白飛飛從樓下圍觀兒子工作飄上來,正聽見花滿樓那句話,吃吃笑著道:“我早說過那姓陸的小子麻煩得很你還不信,隻看他那張臉就知道,跟沈浪一個德行,被他纏上你的安穩日子可就沒咯。”

    仲彥秋不以為意地喝了口茶,也沒提醒白飛飛還有一半身子卡在地板上沒飄出來,隻道:“他若是能找出讓我頭疼的麻煩來,我說不定還挺高興的呢。”

    又不是沒過過那波瀾壯闊步步殺機的日子,可惜自從他練劍小有所成後就再也沒人敢那麽追殺他了。

    花滿樓看起來有點詫異,“我當你是不喜歡那些麻煩的。”

    “太無聊的麻煩沒人會喜歡的。”仲彥秋彎了彎唇角,“浪費時間罷了。”

    所以他寧願冒著大雨老遠跑去興雲莊就為了給那早就輪回的女鬼傳句話,也不願在這裏多見一兩個權勢通天的客人。

    這世間有權有勢之人多是逃不過貪心不足和利益熏心,總結一下千篇一律的故事和訴求,他早就膩歪到連眼睛都懶得睜一下了。

    “那想來陸小雞不會讓你失望的。”想起了陸小鳳給自己帶來的那些麻煩,花滿樓說道,“他可是天下第一的大/麻煩精。”

    他這麽說著的時候語氣卻是極為歡欣與柔和的,還隱隱帶了幾分自豪的意味。

    仲彥秋道:“與其說他,你自己也該當心些。”組織了一下自己的措辭,他接著道,“要知道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會騙人,尤其是騙你這樣有錢又單純的好看男人。”

    仲先生說話從不會無的放矢,花滿樓怔了怔搖頭笑道:“想不到還有姑娘會看上我這瞎子。”

    “誰讓你看起來最好騙呢。”仲彥秋眨眨眼,清楚地“看”到花滿樓的命運猛地打了個彎,也不知會往哪個方向拐去,“心長在你自己身上,動不動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旁人左右不了你的。”

    他這般說,白飛飛在邊上拆他台,“要真跟你說的那樣,我當年就不會看上沈浪那廝了。”

    她當年百般算計千般思量,最後不還是算漏了沈浪,差點,不,應該說是已經,把自己的後半輩子都賠了上去,直到死了才算釋懷。

    她這麽笑著,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仲彥秋對白飛飛時不時的情緒不穩定習以為常,權當是沒聽見沒看見,否則等她情緒穩定之後,說不得就又要惱羞成怒來尋他麻煩。

    雖說對那鬼靈穿體而過的寒涼不甚在意,但夜半鬼哭狼嚎不得安眠,他還是敬謝不敏的。

    花滿樓聽不見也看不見白飛飛的身影和聲音,仲彥秋素來不喜歡多提醒別人這些他們看不見摸不著的事情,因此花滿樓抿了口茶,道:“那興雲莊的人說不得要來找你一趟。”

    “興雲莊?”仲彥秋挑眉,“他們終於把自家的爛攤子收拾幹淨了?”

    他的記憶力向來好得很,幾個月前的事情還不至於忘得一幹二淨,林仙兒的真麵目被揭開,興雲莊那討伐梅花盜之舉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尤其那興雲莊的女主人林詩音還同林仙兒關係極為親密,這些年看龍嘯雲打著李尋歡旗號混得風生水起的小人自是少不了落井下石背後潑幾盆髒水,氣得林詩音病了好些日子。

    不然李尋歡又何必在這讓他傷神之處逗留如此之久,怕是早就離開這裏回關外了。

    “李兄幫了些忙。”花滿樓說道。

    不說別的李尋歡同林詩音好歹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林詩音因著此事受人詆毀,他又怎麽會坐視不理。

    而現在,興雲莊終於把那爛攤子收拾完畢,準備來找仲先生好好談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