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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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岩石群,大大小小的岩石錯落排列,大的如高峰入雲直插雲霄,小的起碼也有幾十丈,黑色的岩石裸/露在外,仿佛什麽極可怕的巨獸惡龍,擇人欲噬。
天陰沉沉往下墜著,烏雲之中雷光閃動,這裏似乎已不僅僅是沙漠的盡頭,而像是走到了天地的盡頭,再往前一步便要掉進深淵裏去了。
無花將仲彥秋引下船,石峰之中竟有一條小路,羊腸小道蜿蜒曲折盤旋在石峰之中,風卷起黃沙飄蕩在峽穀之間,人走在其中,抬頭看不見天空,隻能看見黑魆魆的巨岩,以及彌漫著的黃沙。
要是沒有人帶路,很容易就會迷失在這迂回曲折的小道上。
沿著小路穿過石峰,就能看見大片的罌/粟花海,大朵大朵的花散發著無比甜蜜的香氣,將人拉扯進此生最為美妙的幻夢之中。
當然,還有那些垂頭掃地的男人,他們也都是極為豐神俊朗的男人,然而一個個就像是失了神誌的人偶一般,沉默地低頭掃著地上永遠也掃不盡的風沙。
穿過罌粟花海,再繞過幾間屋舍,無花將仲彥秋帶到一間雅舍之中,沒有脂粉香,沒有妝台,沒有繡被,但隻一眼仲彥秋就能判斷出這是一個女人的房間,他能“聞”到那種獨屬於女人的馨香,柔軟而又纏綿。
“還請先生稍候片刻。”無花微笑著說道,從櫃子裏找出茶葉和茶具泡了茶,兩個少女送來茶點,她們都低垂著眉眼,似乎無花和仲彥秋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不敢多看。
泡好茶無花便帶著兩個少女離開了,留下仲彥秋獨自呆在這房間裏,這房間布置得極其精雅,每一絲都是恰到好處的細致,仲彥秋坐在裏麵喝著茶,他並不著急,也對這房間的主人沒什麽好奇心,他就像是坐在一間再普通不過的茶舍裏,喝著再普通不過的茶水,甚至還頗有幾分百無聊賴之感。
在他喝完第二杯茶之後,一個女人緩緩走了進來。
門外已是日薄西山,將垂的落日染紅了大片的天空,似火一般連沙漠都映出了幾分奪目的赤紅。
“勞煩先生久等,實乃賤妾失禮,還請恕罪。”她盈盈下拜,腰肢細軟如春日裏的柳條。
她無疑是極美的,抬頭的刹那就連那落日都好像猛地向上躍了一躍,天地間耀出極明亮的輝光。
“石觀音。”仲彥秋叫出了女人的名字。
是名字嗎,大概不是真名,但確實是這個女人所承認的名字。
他的眼眸暈著深不見底的黑,無數的信息通過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每一寸皮膚傳遞到他的大腦裏,“開關”被開啟的瞬間,他眼中的這個世界改變了模樣。
看似清雅的屋子裏彌漫著讓人幾近窒息的血腥味,耳朵裏充塞著尖叫與哀嚎,他還“看”到了厲鬼,麵目模糊的人形貼在石觀音身後,“他”的身影飄忽不定,麵容仿佛是無數張臉孔重疊在一起的模樣,身形忽高忽低,忽胖忽瘦,發出男女莫辨金鐵交鳴一樣的嚎叫聲。
這間屋子讓仲彥秋感覺極其不舒服,就好像誤入了亂葬崗一樣,鬼吞噬著一切屬於生者的氣息,也許一年,也許十年,石觀音會急速虛弱下去,藥石罔顧,直到最後暴斃身亡。
甚至於她的屍體都會比一般人更快的腐爛,隻剩下枯骨一具。
“此番冒昧請先生前來,實在是有不情之請。”石觀音柔柔地看著仲彥秋,那種眼波不是秋天的水波春日的細流,而是第一陣吹開冰封的和風,天底下幾乎沒有任何男人能夠在這種注視下還能冷得下心腸。
仲彥秋倒了杯茶推給她,又給自己續了一杯,茶香衝淡了屋子裏的血腥味,茶的味道甘苦,水霧嫋嫋升騰,茶湯是極明亮通透的色澤。
很好的茶。
石觀音接了茶,順勢坐在了仲彥秋的對麵,幽幽歎氣:“以先生的本事,想來已經知道我所求為何了吧。”
仲彥秋了然,“是你向神水宮推薦的我。”
不然神水宮決計不會找到他這邊來的。
“賤妾也不過是隨口提了一句罷了。”石觀音以袖掩口嬌笑道。
“無花沒有意見?”仲彥秋問道,“虎毒尚不食子。”
石觀音這個做母親的親手毀掉了無花的多年謀劃,要是沒有他這麽橫插一杠子,說不定無花現在真的能做到掌控武林了。
“無花那孩子......”石觀音輕歎,“做孩子的走錯了路,我這個做母親的想辦法把他帶回來正路上來不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又何來毒不毒呢。”
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勢弱的時候無花對她這個做母親的千依百順,一旦當其得勢,那麽自己這個好兒子絕不會甘心受自己掌控,還極有可能會將刀刃轉向自己,與自己兵戎相見。
石觀音可不願意無花這麽一枚好用的棋子脫離掌控。
仲彥秋看懂了她的心思,一時間竟是覺得無花還有那麽些可憐,攤上了這麽個母親多年心血功虧一簣,還不得不托庇於其麾下聽其差遣。
“多餘的廢話也不多說了。”石觀音優雅地放下茶杯,“先生知道我所求為何了嗎?”
“你確定要我看?”仲彥秋問道。
“這裏隻有你我二人,無論發生什麽,天知地知,”石觀音起身靠在了仲彥秋身邊,語調裏籠著幾分若有若無的曖昧,“你知,我知。”
還有鬼知,仲彥秋眸光自石觀音身後厲鬼掃過,旋即斂眸道,“那,失禮了。”他掌心相合搓了搓,虛虛懸在石觀音手上方。
石觀音意味不明地輕笑,素手一翻指尖劃過仲彥秋的掌心。
“麻煩先生了。”
仲彥秋把手又移開了一段距離,手指搓了搓掌心,冷聲道:“不要亂動。”
石觀音帶給他的感官並不好,保持一定距離可以避免窺探到太隱私的東西,厲鬼趴伏在石觀音肩上桀桀怪笑不停,張大了嘴,也許是嘴的位置,咬在石觀音白皙的脖頸上。
石觀音微微蹙起眉心,不自覺扭了扭脖子。
“你最近身體不適?”仲彥秋問道,“尤其是半夜手足冰涼,渾身發冷汗?”
罪魁禍首十有八九就是這跟在她身後的惡鬼,但是具體症狀卻還是要仔細看一看的。
“還有時不時頭疼。”石觀音說道,“每晚噩夢連連。”
對於一個功力深厚的高手來說,這些症狀都是極其不正常的,不過如果隻有這些症狀的話,一個好大夫看起來要比仲彥秋有用得多。
“除此之外?”仲彥秋揚眉,他似乎“看”到了什麽很有趣的東西,唇角挑起些許饒有興味的弧度。
“先生不是都知道了嗎?”石觀音咯咯笑起來,眸光如水。
“我隻感受到了傷痕。”仲彥秋說道,“很多的血,但是並不疼痛,就像是你在夢裏受了傷一樣。”
他皺眉又用手指搓了搓掌心,將手從石觀音手上移到心口處,石觀音帶給他的感覺非常不舒服,她身邊的厲鬼也嚴重幹擾了他的感知,“他”就像是一道充滿惡意的屏障,仲彥秋必須要穿越這道屏障才能觸碰到石觀音,但是穿越這道屏障足以讓他精疲力盡。
那是由太多亡者的怨念交疊而成的產物,他眼前時而閃過少女青春的麵龐,時而掠過老者不甘的眼神,無數人的人生在同一時間在他麵前放映,充滿死者怨念不甘與恐懼的情緒侵擾著他的正常判斷,其中屬於石觀音的那一部分變得難以捕捉。
“先生?”見仲彥秋不說話,石觀音開口問了一句。
“噓——”仲彥秋抬起另一隻手製止了她要說下去的話。
石觀音很久沒有被人這麽對待過了,她抿了抿唇,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下一秒又化為了訝異——也許還帶著幾分微不可查的駭然。
她看到仲彥秋的眸子直勾勾的看著她,不,是看向她身後,應該是那都不像是在“看”,那雙眼眸裏沒有半分情緒,甚至不像是活物,仿佛兩顆漂亮通透的玻璃珠子,深不見底的濃厚黑色裏映出她染著詫異的麵容。
“滾開。”她聽到仲彥秋這麽說道,並不是對她說的,他的聲音並不大,反倒有些含混,如同在平靜的水麵投下巨石,波瀾乍起漣漪四散,晨鍾暮鼓般震得她腦子忽然就空白了一瞬。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冷汗立刻就冒了出來,如她這般高手最清楚一瞬間能做到多少事情,但凡仲彥秋對她有半點惡意,剛剛那一瞬間的失神讓她命喪黃泉。
但是驚駭過去之後,她也切實感受到了身體的變化,她就像回到了正當年華的少女時期,千斤重擔一朝盡卸身體輕飄飄的似乎下一秒就能飛起來。
仲彥秋對石觀音那百轉千回的心思毫無興趣,於他而言自己隻是嗬退了那纏著石觀音不放的惡鬼,惡鬼忌憚於他而飄忽往後縮在牆角,隨著“他”的遠去仲彥秋明顯感覺到了安靜。
仿佛無數樂器共同奏響的混亂演奏忽然過濾掉了其餘所有亡者奏響的樂器,那唯一演奏著生者音符的聲音就變得無比清晰,每一個起伏,每一個顫音,在耳邊反複響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