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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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彥秋給足了錢,也不管六子是怎麽操作的——這些個人脈來往向來是他們的秘密,總之在三日後南王愛妾的芳辰宴上,他拿著請帖順順當當地踏進了南王府的大門。
來賀壽自然不能不備上一份禮,六子扮作他的小廝跟在身邊,將仲彥秋準備好的盒子交給門房,殷勤地在前頭為他引路。
南王府裏張燈結彩正是熱鬧的時候,南王府的大管家請來了南邊最好的戲班子輪番登台,大熱天裏桌上也不缺瓜果蔬菜,雞鴨魚肉更是管夠,屋裏放了數十個隨時更換的冰盆,從屋外走到屋裏,霎時就涼了下來。
六子一雙眼掃過屋裏的擺件器皿,冰盆瓜果,腦子裏粗粗一算,就忍不住為南王出手之闊綽嘖舌。
他搞來的請帖隻是最外圍角落上的位置,前頭還有十好幾桌,戲班子的聲音完全被周圍各種嘈雜的聲響蓋了過去,一眼看過去根本看不著前頭南王同那些貴客的身影,不過對於仲彥秋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或者說,坐在這種沒有人會注意到的角落裏正合他意。
他既懶得跟別人拉關係,也無意於出風頭,於是周圍那些花大價錢才得以踩進南王府門檻的人們忙著你來我往套近乎擴大交際圈試圖同更上層的人攀上關係的時候,他安安穩穩地坐在這沒人注意到的小角落裏津津有味地吃著南王府大廚精心烹調的菜肴。
六子站在他身後滿臉困惑,他不是第一次辦這種把人帶進壽宴之類場合事情的了,往往那些人找他都是為了攀關係或者找靠山,帶著一車車的珍寶做賀儀,求著有那麽一件兩件能叫主家另眼相看便是謝天謝地,進了屋裏更加像是看到了...的蒼蠅圍著那些有權有勢的亂轉,有時候那諂媚的作態他看了都覺得丟人。
但仲彥秋這樣的他還是第一次見著,花了大價錢混進了這南王府,一沒有備下厚禮,那麽小小一個盒子他看了都覺得寒酸,二沒有滿場亂轉地拉關係套近乎,坐下之後就根本沒站起來悶頭吃飯,好像他花了這上萬兩銀子就是為了進來吃頓飯的。
“怎麽了?”仲彥秋放下筷子看向六子,“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沒啥。”六子嘿嘿一笑輕巧地敷衍了過去——情況越是蹊蹺,他就越是不敢深究,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一時嘴快涉及到了什麽讓人忌諱的話題,他這條小命還要不要了。
“謹慎無壞事。”仲彥秋笑了笑,又道,“我要做的事已做完了,你且放心吧。”
已經做完了?!六子一驚,下意識在腦子裏回想起發生過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情,作為安排仲彥秋生活起居的人仲彥秋幹什麽事情幾乎都沒有瞞過他,今天這事更是他一一經手過的隻除了——
“那份禮......”六子喃喃道,請帖是他準備的,那份禮卻是仲彥秋拿出來的,小小的木盒子從拿出來時就用紅綢妥帖包好,裏頭放的是啥他不得而知,但那麽巴掌大一個盒子,顛起來也是輕飄飄的沒什麽分量,又能放什麽東西呢,況且這場壽宴來了上百個人,送來的禮少說也得能填滿一座庫房,誰有能保證南王一定會拆開那份禮物呢。
“他會拆開的。”仲彥秋笑得篤定,六子摸摸嘴,想著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心裏想的東西說了出來,理論上他應該絕不會犯那麽低級的錯誤才對,作為一個雀兒要是不學會完美遮掩好自己的真實想法,那就隻有騙不著人餓死或是被那些受騙者打死的下場。
“你沒說出來。”仲彥秋說道,“隻是我看出來了。”
六子驚異不定地盯著仲彥秋,像是看到了什麽極不可思議的怪物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什麽,仲彥秋隻是笑了笑,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桌上的魚。
蒸的不老不嫩正正好好,沒人吃真是可惜了。
仲彥秋自顧自吃得開心不搭理別人,卻不代表別人不會來搭理他,像他這種獨樹一幟的畫風毫無意外的被在場的人過度解讀了,說是說那些南王請來的權貴們都在正席上坐著,但說不定就有那麽個特立獨行的奇葩不喜歡人情往來在角落蹲著呢。
人都是很容易被自己的腦補說服的生物,他們看著仲彥秋慢吞吞地吃飯,越是看越覺得自己想的沒錯,看看那優雅的姿態有禮有節的動作渾身上下皎皎如明月的氣質,若不是世家大族又怎能養出這般瓊林玉樹白璧無瑕。
他們自顧自腦補了一圈仲彥秋的身份,從江南的書香門第到中原的累世豪門,愈是看不出仲彥秋的出身就愈是心裏癢癢,懷抱著寧錯殺不放過的心態蠢蠢欲動想要和對方套套近乎拉上幾分關係,要知道這些真正的世家子弟手指頭縫裏露出那麽一星半點的東西都足夠他們享用不盡了。
不過對方坐在角落裏顯然是不願意同人交際的,那些善於鑽營的人精們心思一轉,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站在仲彥秋身後的六子身上——這隻常年在底層混跡人脈廣泛的雀兒還是有不少人認識的,甚至有不少關照過他的生意,因此在他們眼裏六子也就成了現成的利用對象,伸手招了招塞些錢,想從他嘴裏套出些消息來。
當然,還有膽子更大的人,直接大喇喇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了仲彥秋身邊。
“這鱸魚還是瘦了些。”那人說道,“要說鱸魚還是得等到秋風起了最肥,稍加烹調就是人間美味。”
坐下來的青年笑起來眉眼彎彎很是可親,說起話慢條斯理,帶著些吳儂軟語的口音。
仲彥秋垂眸吹涼碗裏的湯,不搭他的話。
仲彥秋不答話,那人也不覺得尷尬,笑眯眯地自己接了下去:“不知您知不知道,這天底下隻江寧府的鱸魚是四鰓的,長的也是最慢的,非得要等到冬至才能完全長成,最大也不過一斤不到,滋味卻是旁的魚比不上的鮮美。”
他莫名說起鱸魚,自不是無的放矢,仲彥秋放下筷子,便聽他接著道:“江寧府除了鱸魚,繡娘也是天下最好的,神針山莊的那位老夫人,聽說年輕的時候最擅長繡牡丹。”越說到後麵他的聲音就越輕,最後幾個字幾乎是貼在仲彥秋耳朵邊上說道,“尤其是黑色的牡丹。”
“所以?”仲彥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豆腐,鮮嫩的水豆腐用的上好的料,嫩得入口即化,略加了些鹹鮮調味更強調出了那一分豆子本身的味道,大抵是在冰上凍過,微冷的口感正適合夏天。
那人被他這麽一噎也仍是不動聲色笑容滿麵的模樣,就像被仲彥秋這麽不給麵子的回應過無數次,自顧自靠在仲彥秋耳邊笑道:“難得我得了樁好買賣,先生不光斷了我的財路,還叫夥計丟了性命,我這小本買賣,還望高抬貴手啊。”濕熱的氣息打在仲彥秋耳邊,仲彥秋側了側頭,斜著眼瞥他。
“我沒記錯的話,那不本就是你的生意,左手倒右手的哪來的好生意。”
“夥計非得帶著錢另投明主我也無能為力不是。”那人哼笑道,“有時候錢要放在別人口袋裏才能生錢的。”
“白銀八十萬,你還是真是舍得。”仲彥秋說道,順手把湊得過近的青年的腦袋往邊上推了推。
“欲取之,必先予之。”那人這麽說著,語調溫軟得像是在同戀人說情話,“這不還是您教我的嗎?”
“我記得我教你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仲彥秋淡淡地看著他,“還有耳聽未必為虛,眼見未必為實。”
那人聽了這話,就像是得了什麽天大的寶物一樣喜笑顏開,又隱隱帶了幾分埋怨的味道,“我還以為先生都忘了呢。”
“好好說話。”仲彥秋皺眉說了一句,頓了頓又道,“你既然在這裏...南王又不老實了?”
“您這話說的多有趣兒。”那人笑得歡快,“南王什麽時候老實過了。”
南王還是皇子的時候就跟先帝爭皇位爭得你死我活,不然也不至於被分封在這東南——再過個幾千年這裏可能是個好地方,但是現在的東南可算不上富庶,輸給先帝後這位老實了一段日子,熬死了先帝之後接著蹦躂,以前是聯合北疆戎族,後來又跟西域拉關係,東南沿海的匪盜之患,那膽子大破天自稱史天王的海盜頭子,背後可離不開南王的暗中支持。
“不過他要是老實了,可就少了不少趣味了不是?”那人說著鍥而不舍地試圖往仲彥秋身上靠。
仲彥秋瞥了他一眼,幹脆站起身坐到了旁邊的位置上去,“你既然那麽喜歡,這個位置就給你了。”
那人一怔,繼而大大方方地挪到了仲彥秋的位置上,“多謝先生體貼。對了,我在這裏是叫做宮九的,先生可莫要叫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