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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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盤之上, 黑白縱橫。

    黑子走得沉穩大氣, 白子走得中正平和, 相似的棋路不相上下,各自占了半壁江山。

    巍峨雪山之上,蒼茫雲海之間, 八角小亭玲瓏精美,仿佛漂浮在雲端山頂, 小亭裏二人端坐,一青衣廣袖,墨發如瀑, 一錦衣玉冠,君子如玉, 山風凜冽, 吹得衣袍鼓起, 恍如神仙中人,不沾紅塵。

    隻是這神仙中人談論的話題, 卻是不怎麽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的。

    仲彥秋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他和蘇夢枕聊著聊著話題就一路跑偏, 開始明明隻是隨意聊著山間野物古今軼事,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話題居然一路轉向了情情愛愛。

    “仲先生也動過心嗎?”蘇夢枕問道。

    仲彥秋手一頓,他曾經動過心嗎?答案肯定是有過的, 以他的這般年歲, 若是沒有才會比較奇怪。

    他也是個人, 當然有過年少慕艾的時候,隻不過他已經記不得那人的模樣,隻依稀記得是個美好溫柔的人類,有著一雙幹淨如寧靜湖泊的眼睛。

    現在他甚至已經想不起那人的名字,應該說他從未曾真正的認識過那個人,那不過也就是某個世界之中,某個讓他留下了記憶的驚鴻一瞥。

    那個人本應擁有的順遂人生,不需要有無關人士的參與。

    沒有前因,沒有後果,仲彥秋的心跳亂了一拍,但也就是亂了一拍。

    他的動心,也就到動心為止了。

    若是蘇夢枕不提,他都回憶不起自己還曾經有過這樣的心情。

    仲彥秋已經沉默了很久,蘇夢枕一貫的善解人意卻像是在此刻失了靈,把玩著棋子等待他的答話。

    許久之後,仲彥秋才淡淡道:“陳年往事,何必再提。”

    “隻是覺得……”蘇夢枕看著仲彥秋,笑得很是溫和,“以仲先生品貌,定是少不了愛慕者的。”

    仲彥秋搖搖頭,抬手落子,“沒有人會喜歡看得太清楚的人的。”

    他的能力注定了難以有人願意親近他,做朋友已是艱難,更不要提做那更親近的戀人了。

    即便他生得貌若潘安都困難,況且仲彥秋生了一張清湯寡水到乏淡無味的臉,叫人毫無親近的欲望。

    他不是很想繼續下去這個話題,又不願直接粗暴地結束對話,於是隻冷淡地側過頭去看亭外的風景。

    繁花映雪,雲卷雲舒。

    倒是世間難尋的好景致。

    蘇夢枕沒有再說什麽,隻低頭落子,不動聲色地引了個新話題出來,悄無聲息把前一個話題蓋了過去。

    卻說那日夜探衝霄樓,巫行雲沒有同任何人講,到了子時便換好一身夜行衣出門,身形靈巧在屋頂之上躍動,仿佛一隻靈巧的貓兒。

    而後她遠遠看見院子之中站著個人,哪怕隔了老遠她都能一眼認出那人的身影,當即旋身往那個方向躍去。

    月色如水,柔柔地照下,月色之中飛來的少女眉眼如畫,清冷明豔,月光灑在她白皙瑩潤的皮膚之上,竟似是折射出了無限光彩一般。

    “……”即便是認識了巫行雲多年的包拯,依舊忍不住為之驚豔。

    “師兄。”巫行雲站在包拯麵前,抬頭看了看他的臉,見他眼中帶了幾分驚豔地看著自己,忍不住紅了紅耳根,卻非常堅定地抬頭盯著包拯,“我一定會把東西給師兄帶回來的。”

    她喊包拯,從來都是直接喊“師兄”,不像是蘇夢枕的“大師兄”,無崖子的“三師兄”,就單單師兄二字,被她這麽喊著,就別帶了幾分曖昧的意味。

    包拯看著眼前神情堅定的少女,心頭微微一動,“盡力即可。”他抬起手,猶豫著輕輕放在少女發邊,小心斟酌力道梳理了一下。

    自從幾年前他明言拒絕了巫行雲後就一直和她保持著一定距離,鮮少有什麽肢體碰觸,更不要提像現在這麽親昵的舉動。

    巫行雲一愣,下一秒就瞪大了眼睛,紅色瞬間從耳根蔓延到臉頰,仿佛塗了胭脂一般。

    “師兄……”她輕聲叫道,帶了幾分詢問的意味,情不自禁地向前了半步,恍如夢中。

    “安全回來。”包拯說道,慢慢把少女攏進懷裏,巫行雲把頭埋在他的胸口,包拯生的高大威猛,身上卻是淡淡的墨香混著檀香的清雅味道,她覺得,這世上大抵再沒有比這個更加好聞的氣味了。

    “師兄……”巫行雲用力回抱緊包拯,纖細的手指絞著包拯的衣服,“師兄…師兄師兄師兄!”

    她的嗓音裏帶了些哭腔,情緒激動之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哭還是該笑,隻一味埋頭在包拯胸前含混叫著,她叫一聲,包拯就應一聲,輕拍著少女的後背安撫。

    過了些時候巫行雲的情緒才平複下來,忽然摁著包拯的肩膀踮起腳尖發了狠一樣的在包拯脖子上咬了一口。

    “嘶——”包拯倒抽一口冷氣,覺得脖子一疼,定然是流血了。

    “我的。”巫行雲喃喃道,死死盯著包拯重複道,“我的。”

    她從小是在山林裏長大的,到現在為止她身上還存留著幾分褪不去的野性,和她本身的率真冷豔揉雜,更顯出一種讓人癡迷不已的奇異魅力。

    “好好好,你的你的。”包拯好脾氣地說著,瞧著少女隱隱帶了些暈紅的眼角,忍不住低下頭在她眼角落下一個淺吻,“你也是我的。”

    他吻的克製,隻在皮膚上一觸即離,卻叫巫行雲整個人都炸了起來,推開包拯捂著臉腳下一點,跳上房頂就跑。

    “天色不早了我這就出發!”

    話音未落,人就已經沒了蹤影。

    空蕩蕩的院落之中,又一次隻剩包拯一人。

    “還真是……”清正忠直了大半輩子的包大人捂臉歎氣,“太過孟浪了啊……”

    不過現在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包拯已經開始盤算著等到此間事了,就帶著師妹回鄉去拜見父母,再去天山稟告師傅,然後把師妹風風光光的娶回家。

    嗯,包拯覺得自己可以開始給未來的孩子想名字了。

    公孫策看著滿臉微妙傻笑走回房的包拯,忍不住抖了抖打了個寒戰,覺得擔心他半夜還特意跑出來看看情況的自己就是個傻子。

    巫行雲頂著一張大紅臉一路狂奔,夜風清涼,卻吹的她越來越熱,尤其是眼角,像是燒起來一般燙得她心裏發慌,咬著嘴唇一個側身踢了一腳院牆,像是踢在那個讓她心神不寧的男人身上。

    忽然,她順著風聞到了一絲煙氣,聽到了喧嘩之聲,子夜時分本不應如此熱鬧的,特別是衝霄樓的方向,根據他們前幾次刺探的狀況,衝霄樓守衛森嚴,進出嚴格,別說是喧嘩,稍稍弄出些聲音都要被守衛抓去才是。

    不過等她靠近了些,一切也就可以理解了——

    隔著老遠就能看見衝霄樓火光衝天,將子夜黑色的天空染紅了大半,整個衝霄樓都被火燒得麵目全非,木質的橫梁嘎吱嘎吱搖搖欲墜的斷裂清晰可聞。

    這種時候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守衛,守衛和小廝尖叫著救火,一桶桶水潑上去卻不過是杯水車薪,火焰無情地吞噬著這幢不知耗費了多少心思才建成的小樓,那些機關暗器,八卦陣法,都敵不過大火蔓延,時不時帶著火星的流矢還會從樓裏飛出,誤傷許多幫忙救火的人。

    證據!

    巫行雲蹙緊眉心,擰身就想往火場裏衝,剛邁開步子就覺得小腿一疼,低頭看見一塊玉滾落在地。

    她扭頭看去,一個從未見過的青年正站在不遠處的屋頂上,手上拿著一個鑲金嵌玉的盒子。

    那青年她沒見過,他身邊的人巫行雲卻是熟悉的,提氣飛掠至旁邊的屋頂上,她束手道:“大師兄。”

    “師妹。”蘇夢枕拍拍巫行雲的肩膀,從無崖子到巫行雲再到李秋水,逍遙派這幾個師弟師妹都能算是他看著長大的,比起師兄他更像是他們的父親一樣,因而看著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也頗有幾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東西我和師傅已經拿到了,此處不宜久留,帶我去你們暫住的地方。”

    不遠處就是人來人往忙著救火,隻要有人稍一抬頭就能見著他們。

    巫行雲點點頭,一邊輕功趕路一邊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會擔心衝霄樓大火會不會影響師兄的計劃,一會又想著剛剛小院之中師兄落在眼角的輕吻,一會又在想大師兄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師傅是不是……師傅!

    蘇夢枕剛剛那句“我和師傅已經把東西拿了”電光火石般劃過腦海,巫行雲眼神下意識落在蘇夢枕身邊的青年身上,雖然的確是有那麽一點眼熟沒錯,但這是師傅?!師傅?!

    她記憶裏的師傅明明是五短身材的白玉小饅頭!

    仲彥秋回頭看了一眼在心裏念叨他身材的徒弟。

    哼,孽徒。

    早知道就該讓她和李秋水爭無崖子爭得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