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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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彥秋這麽說著, 像是覺得這麽說很有趣一樣, 短促地笑了兩聲。

    愛情是這世間最短暫也最不可停留的東西, 稍縱即逝,愛著的時候再如何的海誓山盟掏心掏肺,不愛了卻也就是不愛了。

    “這是你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他說著, 流暢得跟拿著份稿子照本宣科地讀一樣,但是有時候又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他說話的時候, 蘇夢枕可以嗅到他身上的氣味,酒的香氣,還有熏香, 以及一點點聞不出味道,但是就是存在著的氣息, 就像是山上的皚皚白雪, 沒有味道, 卻能夠在出現的刹那被分辨出來。

    蘇夢枕本來是沒有醉的,此刻卻有些醺然混沌。

    “是啊...第一次......”他喃喃道, 抬起手搭在仲彥秋握住自己衣襟的手上。

    很涼。

    原來還有人喝酒,是會越喝越冷的。

    “你很奇怪。”仲彥秋又重複了一遍, 他像是看到了什麽讓他困擾的東西,眉頭皺起。

    “怎麽說?”蘇夢枕問道。

    “就是...很奇怪。”仲彥秋說道,下頜收緊像是克製著自己不要說出什麽一樣。

    “好吧,我很奇怪。”蘇夢枕點點頭, “然後呢?”

    喝醉了的仲彥秋意外地乖順, 被他一帶就老老實實跟著跑偏了, “然後......?”

    “你身體不好,不過不是天生的,是很小的時候受了傷導致的體弱,又染了許多病症。”仲彥秋說道,“你本來早就應該死掉的。”

    “但是你救了我。”蘇夢枕說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為什麽會救我。”

    “為什麽?”仲彥秋偏著腦袋想了想,“大概......因為你很有趣吧。”

    “不因自己的處境而墮落怯懦,明明懷抱著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卻願意為此奮不顧身,無論在什麽樣的絕境,什麽樣的黑暗之中,都能夠無所顧忌地燃燒。”他慢吞吞地說著,“如此高潔而又明亮的靈魂,你可能是這世間絕無僅有的珍寶。”

    而仲彥秋,向來不喜歡暴殄天物。

    他誇獎得一點也不臉紅,蘇夢枕卻是被仲彥秋說得難得的有了那麽點不好意思,蘇夢枕是個很驕傲的人,那種傲是在骨子裏的,輕慢疏狂的傲氣,無論這天下之人如何評價他,他都坦然受之問心無愧,但是被這麽臉對著臉認認真真地誇獎,卻是讓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與之同時,他又感受到了一絲喜悅在心頭升騰。

    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他啞然失笑,又聽見仲彥秋自顧自地說道:“你是個很有決斷力和行動力的人,如果你喜歡誰,一定不會就這麽坐著,而是立刻開始采取行動,所以你能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這次也能得到嗎?”蘇夢枕問道。

    仲彥秋看了他許久,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看起來有點可憐的茫然,“我都不知道你為何會喜歡他。”

    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會喜歡上自己,即便他看過太多的悲歡離合,太多的癡情愛侶,但這並不代表他當真能從中學到些什麽,他隻動過一次心,還隻有短短幾秒,連對方叫什麽都不知道,長什麽樣子都忘了,匱乏的感情經曆無法給他提供任何經驗。

    蘇夢枕苦笑,難怪仲彥秋會說沒人會喜歡知道太多的人,即便是他,此刻也頗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挫敗感,計劃裏花前月下風光正好水到渠成就這麽變成了酒後半推半就捅破了窗戶紙,聽起來可真有點糟糕。

    仲彥秋扯扯嘴角,“我說過的,沒有人會喜歡知道太多的人。”他這樣懶洋洋地說著,好像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卻又分明是十足在乎的模樣。

    就像是那口袋裏沒錢買不著糖葫蘆的小孩,一邊吞著口水一邊說糖葫蘆一點也不好吃,又站在街角眼巴巴地望著,久久不願離去。

    蘇夢枕突然就特別想要摸摸仲彥秋的眼睛,那雙黑沉無光的眸子,他卻不知怎麽的硬生生看出來幾分委屈。

    他這麽想了,也這麽幹了,他伸手覆住了仲彥秋的眼睛,掌心能感受到仲彥秋長長的睫毛不安地顫動。

    “你這樣我還是能‘看到’的。”仲彥秋說道。

    “我知道。”蘇夢枕溫聲道,“但是你看不到了不是嗎?”

    眼前隻有一片黑暗,某些感官就奇異地敏銳了起來,特別是如同仲彥秋這種本就敏銳之人。

    他能感覺到風從皮膚上掠過,很小的,微微的風,從窗戶縫裏,門縫裏鑽進來,夾攜著桂花的香氣,除了桂花,還有酒的香氣,還有一點淡淡的,極為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熏香氣。

    是蘇夢枕身上的氣息。

    因為靠得太近了,反倒陌生了起來。

    然後他感覺額頭碰到了什麽柔軟溫暖的東西,不對,應該說是額頭被什麽柔軟溫暖的東西碰到了,他甚至可以在腦海中描摹出來,兩瓣柔軟的,溫暖的,沾了酒而顯得格外豔紅的唇。

    蘇夢枕的唇。

    仲彥秋僵住了,窗外的風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對他而言卻像是狂風巨浪,裹挾著秋日裏寒徹骨髓的寒氣,吹得他渾身發僵。

    “本能”在這一刹那終於被“意誌”壓了下去,被酒衝的昏昏沉沉完全停止工作的大腦緩慢運轉了起來,一點點處理先前發生的事情。

    剛剛發生了什麽,大腦裏一片空白,隻記得大抵是在和蘇夢枕說話。

    說了些什麽,斷斷續續的片段前後顛倒交錯完全意味不明。

    所以說,現在是怎麽回事?

    額頭上還殘留在那種柔軟濡濕的觸感,燙得他整個人都要跳起來,蘇夢枕的手捂著他的眼睛,眼前看不見東西,但是那種歡欣的情緒卻通過對方掌心傳遞過來。

    蘇夢枕正趴在他的肩上,語調含混溫軟地說著話,吹出來的氣息打在耳朵上,一股酥麻從脊椎骨往上躥。

    “仲先生......”他低低地笑,唇齒間仿佛含了滿滿的糖,聽得人渾身發軟,“救命之恩,可不就得以身相許......”

    他的手緩緩攬住仲彥秋的肩膀,也不知道是自己倒在仲彥秋懷裏,還是把仲彥秋拉近自己懷裏。

    “會...會‘看到’的。”仲彥秋喉嚨動了動,艱難地擠出這麽句話來,眼睛盯著牆上掛著的蘭草圖,好像上頭長出了花兒來。

    “那就看便是。”蘇夢枕含混笑著,“我自俯仰無愧,又有什麽不能給人看的。”他的手緩緩收緊,仲彥秋不得不順著他的力道跟他靠近,他能感覺到蘇夢枕是完全敞開的,對他沒有半分設防,一切的一切從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每一寸皮膚侵入,他直愣愣地抬頭,對上蘇夢枕的眼睛。

    他在那雙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呆滯的臉。

    “你這麽看著我,我可就要害羞了。”蘇夢枕這麽說著,眉眼間哪裏有半點害羞的意思,但仲彥秋就是下意識移開了視線,卻又不知道該往哪裏看。

    “我這麽喜歡你......你應當是知道才對。”蘇夢枕笑道,輕輕吹了一下仲彥秋的耳朵。

    仲彥秋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耳朵現在紅得要命,而且燙得要命。

    濡濕的熱氣嚇得仲彥秋打了個激靈,他的大腦還沒有從酒精的泥沼中掙脫出來,隻能狼狽不堪地掙紮著推開蘇夢枕,也不管自己現在究竟是什麽模樣,嘴上說著“你喝醉了我待會再來找你”,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可以說是非常的丟臉了。

    蘇夢枕舔舔唇角,扶著案幾大笑起來,雖然的確跟他計劃的有幾分出入,但是偶爾一點小小的意外,倒是當真讓人驚喜。

    另一邊眼睜睜看著自家師傅衣衫不整臉色漲紅狼狽地從屋子跑出來的無崖子表示,這真不是驚喜,是驚嚇才對。

    不小心撞破了師傅跟大師兄......就算大師兄放過他,師傅也肯定不會放過他。

    腦子會回放了一遍小時候被仲彥秋盯著抄書一抄就是幾百遍的經曆,無崖子瑟瑟發抖,決定短時間內都要和小師妹一起行動,真被打擊報複了小師妹還能幫他求求情。

    當天夜裏,無崖子做了一整夜被仲彥秋拎著戒尺罰抄書背文章的噩夢,醒過來的時候冷汗津津,後半夜都不敢閉眼睛。

    第二天,無崖子膽戰心驚地出門,卻發現師傅和大師兄看起來跟平時一點區別都沒有,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儼然一副好兄弟好師徒的模樣,讓他恍惚覺得自己昨天是不是吃錯了東西產生了幻覺,才會看見師傅狼狽地從屋子裏跑出來。

    再看看青衫廣袖清臒疏冷的師傅.......

    果然他是吃錯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