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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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趟楊無邪接了仲彥秋回金風細雨樓, 便也是把他的身份過了明路,蘇夢枕說仲彥秋是自己請來的大夫, 前些日子喝的方子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那方子的確非常有用,蘇夢枕這麽一說仲彥秋就立刻成了金風細雨樓的貴客, 隻盼著他能好好調養蘇夢枕的身子,讓他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最起碼在現在, 蘇夢枕就是金風細雨樓的脊梁,一旦他倒下,金風細雨樓也就倒下了。

    仲彥秋見過狄飛驚之後,開封府似乎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仿佛提前進入了寒冬,那些龐然大物們一個個蟄伏下來似乎進入了長久的冬眠之中,往日裏見了麵要打生打死的幾個勢力, 此時下屬們偶爾不小心在哪裏遇見了也隻是裝作沒看到,連開口嘲諷幾句都沒有,安安靜靜地擦肩而過。

    高壓之下的天空明淨到詭異, 連帶著把整個開封府都拖進了這種詭異的氣氛之中,那些小蝦米們小心翼翼地躲在夾縫之中, 要做的“生意”也不做了,一個個關張歇業規矩得不行, 麵上笑著, 眼裏難掩驚慌。

    甚至有的, 拋家舍業早早地離開了這裏。

    明眼人都知道, 這不是什麽和平即將到來的前奏,而是暗潮洶湧仍故作平靜的海麵,隻要有一滴雨滴落在安靜無波地水麵上,下一秒就會是比任何一次都要可怕的狂風暴雨。

    山雨欲來風滿樓。

    在這樣讓人幾近窒息的安靜之後,風終於吹起來了。

    卻不是冬日將近刺骨的寒風。

    而是一陣柔媚入骨的香風。

    寶馬雕車香滿路,將冷未冷的天裏車廂被罩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裏頭的光景,但隻看那雕著繁複華美花紋的車廂,綴在馬車微翹簷角的絲絛,就知道裏頭坐著的定然是位姑娘。

    前麵是一隊騎著高頭大馬的力士開道,後麵又跟著十幾輛馬車,不比主位的那輛華麗,大抵是仆人坐著的或是運送物品的。

    馬車都是江南樣式,最前麵帶人來接的是六分半堂的雷媚,看到這般圍觀的人心裏大抵就有了數——據說六分半堂總堂主雷損的獨女自幼身體虛弱,久居江南,也不知這次是為何,在冬天要到的日子裏到這開封府來。

    不過眾人討論的更多的,還是這位六分半堂大小姐那驚人的美貌,世人總是喜歡討論這些的,至多是礙於六分半堂的威名不敢明目張膽地指指點點罷了。

    馬車自街上緩緩行過的時候,蘇夢枕就在街邊的酒樓二樓看著,除了仲彥秋他再沒讓別人跟著,對於雷純他是不陌生的,當年雷損死後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是雷純主掌六分半堂的大局,那是個又聰明又狠辣的女人,險些叫蘇夢枕栽進坑裏去。

    但是年輕的蘇樓主對雷純卻是不熟悉的,他隻依稀記得自己年少時曾經差點和雷純定過親,不過後來也不知因為什麽沒有成,他甚至都沒有見過這位未來會名滿天下的美人。

    最難消受美人恩,以他們現在的立場來說,少些瓜葛反倒是件好事。

    正巧,仲彥秋也是沒有見過雷純的,當年他大部分時間都被蘇夢枕支使著在外奔走,而雷純那時候已經從江南回了開封為六分半堂聯絡各方勢力,自然沒有什麽交集,唯一算得上交集的也就隻有他毀掉了雷純孤注一擲的破釜沉舟,讓對方再無回天之力。

    然而雷純手無縛雞之力,從來都是坐鎮後方指揮,而不是在前方衝鋒陷陣。

    他隻在那些鬼靈的敘述以及某些物件所“看”到的鏡像之中模糊見到過一個剪影,那的確是一位美人,怎麽說,經霜更豔,遇雪尤清的美人。

    也僅止於此。

    他見過太多太多的美人了,美好的皮相僅僅是刹那芳華,他更加習慣去欣賞那些璀璨而又永不會熄滅的靈魂,那些總能把未來的“線”照耀的宛如滿天繁星的靈魂。

    方小侯爺也來了。”蘇樓主說道,抬手指了指街上,街巷裏停著一頂轎子,青布小轎無甚稀奇,熟悉的人卻能一眼看出區別。

    事實上不止方小侯爺方應看,這酒樓上上下下,街上人來人往,藏著不知多少來自各方勢力的探子。

    這可不是雷純的性格。”蘇夢枕說道,“她最好是悄無聲息地進城,不動聲色地摸透了各方勢力,然後才會揭開身份,如此這般打草驚蛇,可不好籌謀。”

    雷純最擅長的是謀而後動,她很擅長忍耐,也很冷靜,就像是一條美人蛇,以其無害美麗的外表蒙蔽世人,藏在陰暗處等待最好的時機一擊必殺,她任何出風頭的舉動後麵必然藏著其目的,現在她身後還站著雷損和狄飛驚,一定程度上來說,這無疑是最讓人頭疼的組合了。

    仲彥秋幽幽道:“過幾日你大抵就能接到雷純的帖子了。”

    大冬天的,可真不想出門。”蘇夢枕搖頭歎氣,站起身來,“看也看過了,走吧。”

    馬車已經轉過街角,隱沒在了高牆之後。

    仲彥秋自然不會有什麽意見,隻是拿了鬥篷把蘇夢枕嚴嚴實實地裹起來,作為鬼不辨寒暑的日子過了太久,蘇夢枕總是不自覺忘記自己現在還用著蘇樓主那病怏怏吹點寒風就要咳得半死的身子,常常隨便套上件長衫就想出門。

    鬥篷外緣滾了層絨絨的白毛,蘇夢枕老是覺得有些女氣不怎麽樂意穿,但暖和卻是著實暖和,本來被窗外透進來的風吹得有些涼的身子裹進去沒多久就熱烘烘的甚至有些微微發汗。

    他們是從金風細雨樓那邊走過來的,本也不怎麽遠,權當是飯後散步了。

    一出門,正好撞見方應看的青布小轎。

    應該說,方應看的青布小轎就在外頭等著他們。

    聽說蘇樓主尋來了一位名醫,我便忍不住好奇要來看看,還望不要見怪。”方小侯爺說話時總有一種神氣,長得星眸劍眉,麵若冠玉,眉宇間也有一股子神氣,這種神氣並不讓人生厭,甚至還有那麽幾分叫人覺得他頗為率真可愛。

    蘇夢枕懶得應付他,便踢了蘇樓主上來,這年輕人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條件反射地笑著應道:“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勞煩小侯爺記掛。”

    沒什麽事,那就是好事。”方應看說道,“前些日子這氣氛實在是古怪,驚得相爺都尋我來問話。”

    他口中的相爺,便是如今權傾朝野的蔡京。

    蘇樓主便道:“我等不過鄉野草民,怎敢驚擾相爺。”

    方應看苦笑道:“蘇樓主和雷堂主手下幾萬兄弟,萬一動起手來誰擔待得起呢。”他這麽說著,也不欲在這件事情上糾纏,隻瞥了一眼仲彥秋,輕輕快快地換了話題,“還不曾請教這位先生高姓大名。”

    仲彥秋同他通了姓名,莫名覺得這個場景有些微妙的熟悉。

    嗯似乎當年他某一次回京的時候也被方應看在城門口堵住過,那時候他剛剛從不知道西域回來,正是累得不行的時候,相應的脾氣也就不怎麽好,加上又是聽說了蘇夢枕被伏擊受了傷才匆匆趕回來,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因而被方應看糾纏著問了幾句就忍不住掀了他的老底,這才尋了機會脫身出去。

    很明顯,這個世界的方應看跟那個世界的方應看也沒什麽區別,對這個突然出現在蘇夢枕身邊什麽消息也刺探不到的角色充滿了興趣,扯著他慣用的那副率性無心機的模樣留蘇夢枕聊了好半天。

    理所當然的,什麽都沒套出來。

    但是也挺煩的,仲彥秋已經可以預見到未來被方小侯爺一直惦記著的局麵。

    所以他隻好浪費了晚飯之後盯著蘇夢枕喝藥的時間跑去找一趟方應看,把這個後顧之憂處理幹淨。

    放心,他還不至於為了這麽點事情殺人,隻是在方小侯爺準備就寢之前跟他好好地聊了聊,都沒有怎麽動用武力——除了花了點功夫放倒了他房間外頭的那些守衛外加壓製方應看條件反射的攻擊。

    我就是準備好好談談,你這打打殺殺的像個什麽樣子。”仲彥秋頗有閑心情地點起蠟燭,搬了把椅子坐好,儼然一副準備和方應看促膝長談的樣子。

    方應看僵直著維持著一個不怎麽雅觀的姿勢,無論是誰倉促出手到一半就被點住穴道,姿勢都不會多麽好看的,他的心裏驚駭異常,自己的武功到了什麽水準他最清楚,就連他的義父方巨俠都無法在一招之內製住他,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卻隻是那麽輕描淡寫地一伸手,就叫他無法動彈了。

    仲彥秋也沒有同他說什麽大道理,因為他知道這種人最是固執,一旦認定了的事情,道理是講不通的,所以他隻是溫溫和和地坐在方應看對麵,搓熱了掌心虛空立在方應看胸前,“我同你來講個故事如何?”

    方應看被點了啞穴,幹脆又閉上了眼。

    我知道你不想聽。”仲彥秋沒什麽脾氣地笑了笑,“但是你不想聽也得聽。”

    技不如人,可不隻能認栽。

    這個故事的主角,叫做方應砍。”

    方應看的眼睛倏地便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