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整整刮了一夜，第二天，樓前高大的法國梧桐被染上了稀稀落落的金黃。似乎連桂花也開了，空氣裏彌漫著清甜的香。

    一眨眼的功夫，秋天來了。

    占薇輕聲輕氣地出了寢室，繞過西頭的操場，來到第一教學樓旁邊的麵包屋。天氣的溫度涼得剛剛好，她隨意罩了件居家帽衫，齊肩的黑色卷發從耳際垂下，鬆鬆軟軟的。大概因為皮膚白的緣故，映著清晨的陽光，細嫩幹淨。

    一雙眼睛靈巧可愛，瞳仁烏溜溜地透過玻璃，盯著裏麵五花八門的糕點，對食物的熱愛溢於言表。

    年輕的老板娘已經認得她了，笑眯眯的，“有剛出的培根起司麵包呢。”

    “那就要這個吧。”占薇嘴角一彎，“哦，對了，還要一個羊角麵包和一個蜂窩蛋糕。”

    拿好室友們的“口糧”後，占薇往回走。路上會經過學校的宣傳欄，隔得老遠，占薇就看到了那張惹人注目的巨幅海報。

    是A大校學生會主辦的講座。一個學期才一期，每次的嘉賓都會請一到兩位對年輕人來說有影響力的名人。

    事實上，講座的主角有兩位。左邊的是葉雪城，穿著端莊得體的西裝，英俊溫和的臉帶著淡笑，卻透著一股隻可遠觀的距離感。占薇看了看旁邊幾個用誇張字體印著的“科技達人”四個字，覺得有點好笑。

    然而目光一轉，當目光落到旁邊的穿著黑色禮服、宛如女神般高貴的“投資女神”占菲身上時，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了。

    連做個講座都能碰上，這兩人的緣分真是不一般。

    上午三四節有課，占薇坐在後排，心情也說不上好，腦海裏總是不自覺閃現那幅海報的畫麵。課間休息的時候，她嚐試撥通了手機通訊錄裏的第一個電話。

    響了幾聲，那邊沒有人接。

    前排的女生恰好談起了講座的事，說到興起的時候，回頭問，“占薇，今天下午的講座你會去嗎？”

    “不去……”

    “我聽說占菲是你姐，不捧場？”女生笑眯眯地，“她可是我的女神呢。”

    占薇認真想了想，當年占菲從哈佛畢業回國，就職於某投行，一出手便協助完成了好幾個大項目，的確因為“獨立自強”的女性人設在網絡上火了一陣。

    她一笑，也不知道該接什麽話。結果女生不依不撓，“對了對了，想向你打聽八卦。”

    轉著的筆從右手滑落，掉在了桌子上。占薇將筆拾起，握在手裏，“什麽八卦？”

    “就是你姐，占菲……真的跟葉雪城是那種關係嗎？”

    占薇愣愣的，沒有說話。

    女生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逾矩，語氣有點猶豫，“……據說他們以前是青梅竹馬，其實是那種關係對不對。不然學校為什麽能一次把他們都請來？”

    另一個女生也湊了過來，“你作為知情人士，給我們透露一下內/幕唄。”

    占薇輕輕吐了口氣，“想聽內/幕？”

    兩女生眼巴巴望著她。

    “內/幕就是……我也不知道。”

    離上課還有五分鍾，占薇離開座位，準備去上洗手間。

    腦海裏想起剛剛同學的問話，心裏浮躁的情緒又湧了上來。她拿出一直安安靜靜的手機，屏幕上很幹淨，什麽新提示也沒有，顯然剛剛自己的電話沒有對那人造成一點影響。猶豫了一會兒，她又撥通了他的號碼。

    這次，電話直接是“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了。

    占薇掛斷後，準備起身。結果剛站穩，手一滑，手機“撲通”一聲掉進了坑裏。

    “……”

    她瞪著躺在液體裏的手機，一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撿還是不撿，這是個問題。

    正猶豫著，隔間外麵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似乎進來了好幾個人。

    “紗紗，你真的認識葉雪城？”

    “是以前住在隔壁家的哥哥，”說話的人是周紗紗。“正好我有個叔叔最近在跟他的公司談合作，家裏有來往。”

    “你們家太厲害了。”

    周紗紗沒應聲。

    “這麽說，占薇也認識了？”

    旁邊有一個聲音插/進來，“無語了，你沒事提那個‘假清高’幹什麽。”

    “我隻是聽說占薇的姐姐和葉雪城是青梅竹馬……”

    空氣沉默了幾秒，接著傳來化妝盒重重合上的聲音。周紗紗諷笑，“反正占薇一家人就那樣，誰好巴結誰，想往自己臉上貼金唄。你看占薇是什麽貨色，不就知道了？”

    “啊，那豈不是……”

    幾個女生正聊著天，衛生間隔間傳來了嘩啦啦的衝水聲，接著，聊天的內容被門蹙然推開的響動打斷。

    周紗紗被嚇了一跳，愣了愣，才看到對話裏的主角從裏麵走出來，臉上是和剛才的動靜不相稱的平和。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

    占薇走到洗手台邊，“請讓一讓。”

    她洗完手，關上龍頭，抬起頭來朝旁邊的人扯了扯嘴角。在幾個女生錯愕的目光裏，低聲哼著歌走出了洗手間。

    下午沒課，占薇準備去圖書閱覽室，途中路過了國際學術報告廳。還是很多專業的上課時間，會場卻很熱鬧，連門口都烏壓壓地擠著一群人。

    裏麵好像說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觀眾席裏爆發出一陣笑聲。

    門口的電子顯示屏上放的是早晨在宣傳欄裏見過的海報，她看了眼上麵的人，明明隻有一牆之隔，卻突然覺得對方很遙遠很遙遠。

    回到寢室已經是下午四點的，寢室長兼班長程樂之正在給人發短信，一看到占薇，咋咋呼呼地跑了過來。

    “啊，你一下午跑哪兒去了？講座沒看見你人。”

    占薇將書包放在椅子上，“我去圖書館了。”

    “死丫頭，打你好幾個電話也沒人接。”

    “有事嗎？”占薇回頭問，“我手機掉廁所了。”

    “噗。”程樂之本來還有些不滿，一聽這話，忍不住笑，“後來呢。”

    “想了很久，還是用水衝掉了。”

    “你早該換手機了啊。”

    占薇有些恍神，想起自己的手機還是自己剛上大學的時候，那個人作為禮物送給自己的。轉眼間，自己都大三了。

    是啊，早該換了。

    “對了，今天的講座你們都去了？”

    “去了啊，”正坐在上鋪繡十字繡的阿真道，“裏麵的人超多的。”

    占薇回憶起路過時的場景，熱切的氛圍，自己在外麵就感受到了。

    “不過可惜啊……男主角葉雪城沒來呢。”

    占薇有點意外。

    “聽說是還在國外，沒能趕回來。”

    “是嗎。”

    “很多女生都是為了他才去的，後來講座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不少人先離開了……失之交臂的男神。”

    占薇笑了笑，正消化著聽到的信息，結果程樂之拍了拍她，將她從冥想中拉了出來。

    “和你商量正事，今晚和計算機係的聯誼，你到底去不去？”

    占薇側頭，“說過不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男朋友。”

    程樂之表情帶著嚴肅，“你這人怎麽思想這麽齷齪呢？”

    啥？

    “聯誼的“誼”，是友誼的“誼”。誰說談個戀愛連朋友都不能交了。”程樂之的目光咄咄逼人，“而且你那說了八百年的男朋友，我們連個影子都沒見過，再這麽下去，大家都要覺得你人格有問題了。”

    占薇被她說得語塞。

    “跟你說實話，你不去也得去。不然以後上課我記考勤的時候，你就等著吧。”

    占薇剛開口想說什麽，樂之接了個電話，便風風火火地出門了。留下占薇和阿真麵麵相覷。

    阿真說，“估計老大是想讓你去撐場麵吧。”

    “撐場麵？”

    “哦，對了，沒跟你說。”阿真放下了手裏的針線，“半個月前我們金融係1班2班不是和理工大聯誼了嗎。結果隔壁班那幾個長得不錯的都去了，被一群男生捧著，我們這邊受冷落了。理工大還有人說，怎麽都是一個專業的，長相水平差這麽大。老大可生氣了。”

    “……”

    “所以啊，小薇薇，你這次要給我們報仇啊。”

    說起來也有些奇怪，金融係一共4個班，卻人員分配非常不均，都說一班盛產學霸和恐龍，二班盛產美女和風雲人物。占薇在學霸雲集的一班，算個例外。

    最後聯誼還是去了，仇卻沒報成。一群人包了家比較偏僻的清吧，稍微布置了一番會場。占薇整個晚上就安安靜靜地待在角落裏，看著台上的人獻寶，途中有一兩個男生來搭訕過，她禮貌而疏遠地回應著，一副對交朋友提不起興趣的樣子。

    反正熱熱鬧鬧、風風火火的還是二班周紗紗那群人。

    占薇覺得沒意思，提前回了寢室。晚上也睡得不好，第二天上課的時候，精神還迷迷糊糊的。

    旁邊的阿真趁著課間去樓下的店裏買奶茶了，占薇拿著她的課本，一邊整理剛才因為走神漏掉的筆記。正埋頭抄寫著，突然聽到身後有女生在叫自己。

    “占薇——”

    占薇回過頭來，一臉不在狀態。

    “有人找。”

    她往窗戶看了看，什麽線索也沒抓到。卻看見那邊幾個女生聚在一起，十分騷動的模樣。於是順口問了句，“誰啊。”

    “他說是你老公。”

    八卦好像橫飛來的炸/彈，在周圍掀起熱浪。旁邊聽到這話的同學齊齊回過頭來，正兒八經探究的眼神。

    占薇一滯，然後尷尬一笑，走了出去。

    走廊上，西裝筆挺的男人正站在一側。大概因為氣場過於強大，路過的同學不自覺會多看幾眼。沒多久，終於有人將眼前這張溫和帥氣的臉和昨天講座宣傳海報上的人聯係了起來。

    是昨天下午講座缺席的主角葉雪城。

    期待了很久也沒有見到的人，沒想到在這個不起眼的走廊被“意外”地撞見了，連隔壁教室的人都蠢蠢欲動起來。

    占薇走出門，看到那個人時，微微一愣。

    他轉過身，清冷的目光掃過來，空氣裏有什麽不一樣了。占薇還沒來得及收拾好情緒裏的意外，就聽見站在兩米開外的人問——

    “聽說你昨天去聯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