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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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她什麽時候學會騙人了?
占薇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 隻覺得大腦有一瞬間宕機。回憶起那天晚上葉雪城那個試探的電話,心跳分明加速了一點, 可她還是試圖保持冷靜,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大概是因為這讓人不太滿意的嘴硬表現,葉雪城的唇又在她的肩上重重地磨礪了幾回。
“不承認?”
“真挺疼的……”占薇抗議著,“你、你至少得告訴我是什麽事吧。”
他稍稍放開她,頭靠在她耳邊, “我去查過了,你那個叫阿真的朋友,生日在上個月。”
“……”
“那天其實還在生我的氣?”
占薇沒說話。
“因為不想跟我待在一起, 連偶像的音樂會都不去、隨便扯了個謊?”
占薇輕輕吐了口氣, 轉過身來,透過朦朦朧朧的黑暗看向麵前的人。
“我沒有騙你, 那天真的是阿真的生日。”
葉雪城沉默。
“那天……是她的農曆生日。”
“是嗎。”
占薇較真地拿出自己的手機,翻出日曆, 在裏麵找到阿真出生當天的信息, 攤在葉雪城麵前,“你看哦,她出生這天對應的農曆日期是九月十七。”
她在手機上又敲打了一會兒,頁麵回到了前幾天。
“……就是上個星期日。”
葉雪城沉默著, 黑暗裏那表情讓人更加捉摸不透。一雙黑色的眸子散發著熒熒的光, 一閃一閃, 晃得占薇有點緊張。
過了一會兒, 他才低低笑道, “這麽說,是我錯怪你了?”
占薇沒說話。
他朝她抱了過來,揉了揉她頭頂軟軟的卷發,“好了,我的錯,別生氣。”
葉雪城閉上眼睛後,占薇盯著被風微微撩動的窗簾發呆。
她在想,騙自己喜歡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體驗?
對於自己來說,這感覺不太妙就對了。
後來,葉雪城睡得十分安穩。他微微側著身,額頭輕抵著占薇的後腦勺,臉上是眉頭舒展的模樣。除了壓在占薇腰上的手有點沉外,兩個人的姿勢算得上甜蜜又和諧。
占薇一直忍著沒動,胸口還有重重的心事壓著。直到淩晨六點,窗戶的縫隙裏透出微茫的光線,眼皮才因為沉甸甸的困意闔上了。
再次睜開的眼睛的時候,屋裏還是暗沉沉一片,窗簾拉得比之前更嚴實了一點。
占薇感覺腦袋裏懵懵懂懂的,大概是睡了很久。摸索著拿起手機,上麵有一條來自葉雪城的信息,他問她醒來了沒有。占薇仔細看了看,發現那條信息的發送時間是三小時前。
她回複道,“醒了。”
過了十來分鍾,那邊打來了電話。
“好點了?”是那個聽起來溫和清潤、卻幾乎不帶感情的聲音。
“好很多了。”占薇道,“嗓子也沒疼了。”
“這幾天你也別急著回去上課,先把病養好,過了這個周末再說。”
“可是……”占薇想起了那將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的《計量經濟學》,“周四還有考試。”
“複習的資料帶來了?”
“嗯。”
“就這樣,考試那天我送你去學校。”
“……”
掛上電話,占薇在床上賴了好一會兒後,才蹭著拖鞋把窗簾拉開。金色的陽光呼啦一下湧進了臥室,外頭那顆樟樹仍是鬱鬱蔥蔥的,枝頭有零星的光點在跳躍。她迎著外麵吹來的微風,滿足地伸了個懶腰,瞬間感覺又充滿了元氣。
肚子咕咕叫了兩聲,想起昨晚上幾乎沒吃東西,這才意識到自己該餓了。
下了樓,第一個目標便是廚房裏的冰箱。葉雪城幾乎不做飯,所以占薇沒抱在冰箱的冷藏室裏找到食材的希望。一打開,裏麵空蕩蕩的,果然什麽都沒有。
占薇糾結著吃飯的問題。正想著,突然聽到外麵傳來的敲門聲。打開門一看,一位穿著藍色製服的外賣小哥正低著頭,費力地從隨身巨大的提包裏掏出一袋食物,“您的外賣到了。”
“可能搞錯了,我沒有點外賣。”
外賣小哥愣了愣,又仔細瞄了眼記錄,“是占薇占小姐嗎?”
“嗯,我是。”
“那就沒錯。”
外賣小哥把東西塞到她手裏,便騎著他那輛小摩托風風火火地火速離開。留下占薇一人盯著沉甸甸的食物,回不過神來。
明明是一個人的午餐,卻用了七個容器分裝著。占薇將它們在桌上擺好,一一打開,麵前的食物五顏六色,看上去營養十分豐富的樣子。其中有一碗冒著熱氣的濃湯,讓人猜不出是什麽原材料。占薇對著訂單小票研究了一番,終於找到了一個對得上號的名字:“天麻乳鴿湯”。
她有點無語,自己隻是感個冒,又不是生了孩子。
最後當然沒有吃完,占薇把剩下的東西放進了冰箱。剛準備上樓,卻再次接到了葉雪城的電話。
“吃飯了?”
“嗯。”
“合口味嗎?”
占薇喃喃道,“挺好的,就是分量有點多。”
那邊低低笑了一聲。
兩人又聊了幾句,最後葉雪城讓她去他的書房,幫他找某一份文件上所寫的某個編碼。占薇按他說的,從書桌右上角那厚厚一疊紙質材料裏,掏出了一本藍皮封麵的小薄本,將對方指定的那串字符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遍,直到確認無誤,才掛上電話。
之後,占薇並沒有馬上從他的書房裏離開,而是坐在他那張舒適的皮椅上,細致地打量了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好好觀察屬於他的領地。
他的桌麵極其簡單。除了台燈、筆記本電腦和一疊堆放整齊的文件外,唯一的裝飾品,是一架相框。
相框裏放了張老照片,八歲的小男孩將一歲的小女孩抱在腿上。男孩側著頭,親著小女孩的臉蛋,懷裏的女孩卻癟著嘴,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
占薇想,自己大概知道這張照片的典故。
也是長大後無意間聽大人們提起的。
小時候葉雪城住得離占薇家不遠,有一次,葉媽媽帶著他來串門,他看到了那時候還隻有一歲多的占薇,覺得有趣,便逗著她玩。漸漸地,他發現自己隻要親占薇一下,占薇便開心地大笑,別人親都不會。於是他像發現了好玩的玩具一般不停地親著,最後……把她給親哭了。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麵。
可對占薇來說,關於葉雪城的記憶還要在時間線上往後挪一點。
大概是四歲的時候吧,什麽都不懂、卻又能模糊地記得一些事情的年紀。姐姐占菲是院子裏的孩子王之一,每天都和一眾小玩伴打得火熱,卻從來不帶占薇。偶爾感覺太孤單,占薇也會默默地跟在那群孩子後麵,眼巴巴地看著他們玩遊戲。
有一次,小孩們閑得無聊,見占薇遠遠站著,一副老老實實又很好欺負的樣子,便起了壞心眼。
有個高個子故意將白白嫩嫩的占薇抱了起來,放在一座石台上。那石台離地麵的距離不過一米半,可對於四歲的占薇來說,簡直是巨人的高度。
小占薇膽小又怕高。她小心翼翼地踩在那剛好容納她兩隻小腳的麵積上,畏畏縮縮地看著下麵圍了一圈的小孩們。以前都是她仰視他們,這會兒卻能望見他們參差不齊的頭頂。一張張孩子的臉上帶著惡作劇的笑意,還有人故意撿了根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她的腿。
她戰戰兢兢的,幾乎是帶著懇求的語氣奶聲奶氣道,“放占薇下來好不好……占薇怕。”
沒有人搭理他。
某個小男孩故意往石台旁湊了湊,大聲道,“哇,她穿了機器貓的內褲!”
四歲的小孩雖然懵懵懂懂,卻已經初步具備了性別意識和羞恥心。占薇知道內褲在大庭廣眾下被提起來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於是捂了捂自己身上的小裙子,一邊抿著唇,拚命憋著眼淚。
下麵圍觀的小孩見到她這副委屈的模樣,更興奮了。
又有人起哄,“你跳下來啊。”
“對,有本事你跳啊。”
聲音此起彼伏的。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一個看起來十來歲的男孩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他穿過圍在石台下的人群,向占薇走來。男孩比其他人高些,身上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沉靜與溫和。大概是見占薇保護性地將自己的裙子捂緊了些,他一笑,朝她張開手臂。
“跳下來吧,不用怕,我會接住你。”
“真、真的?”
男孩是篤定的語氣,“真的。”
直到很多年以後,占薇都沒能忘掉男孩當時仰視自己的那雙眼睛,那雙溫柔如水、又清澈透明的眼睛。
十九
到了下午,彌漫在周身那股忽冷忽熱的潮悶完全消散開來,占薇感覺自己應該是全好了。她在雜物間找出了很久以前買的那輛自行車,去了趟附近的超市。
買了不少東西,回來自行車左右兩邊的把手上一邊掛了一個碩大的塑料袋,看上去有些滑稽。途徑一個小坡時,占薇一邊推著自行車一邊走。白色的路是筆直的,兩邊是各式各樣低矮的小房子,各家院子裏種著參差不齊的樹,經過秋意的渲染,五顏六色,一片陽光繁盛的樣子。
天氣很好,一點也不溫燥,空氣裏有徐徐湧動的風吹來,心情也莫名其妙變得更好了一點。
快到家的時候,聶熙突然打來了個電話。
“你來不來Super Nova”那邊的人道,“我們幾個都在。”
“都在?”占薇有點意外,這並不是樂隊的排練時間。
“豺哥發話了,上次的開業表演非常成功,消費突破了曆史紀錄,準備約我們幾個慶功呢。晚上請所有人一起吃飯,五點半在酒吧集合,你快點趕過來。”
占薇想了想,“我可能去不了。”
“怎麽了?”
“這兩天感冒了,還在我男朋友這兒。”
“就是那個不知道你在酒吧唱歌的男朋友?”
“……”不然還有哪個。
“我說啊,你這事遲早得向他攤牌。”
“再說。”占薇笑了笑,“你們好好玩,周末見。”
占薇正準備掛上電話,那邊的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叫住她,“喂喂喂,還有個事——”
“嗯?”
“你看到網上的視頻沒有?”
占薇感到疑惑,“什麽視頻?”
“那天晚上你唱《時間線》的時候,被人偷偷錄下來了。”
占薇一愣。
沒過多久,聶熙給她發來了一個微博鏈接。
因為酒吧表演時不許拍照和錄像,拍攝視頻的人鏡頭壓得很低。四周的燈光昏暗,畫麵裏,隻見舞台中間那一雙白皙的腿和紅色的裙擺在晃來晃去。聲音倒是聽得清楚,在腦海裏回響了無數次的旋律,第一次以這樣特別的方式感受到,讓人有種奇妙的感覺。
視頻配的文字是:真的好聽到爆啊。
底下的評論卻似乎關注點並不統一:
“美腿,美腿。”
“腿玩年,但你他媽倒是給老子來張正臉啊?!”
“全程都在看腿的點讚。”
“這歌的原唱是誰,從來沒聽過,真的挺好聽的。”
“樓上的別歪歪了,活了二十多,哥明白了一個道理。歌唱得好的通常長得醜,不然人家為什麽隻露下半身。”
“求原唱,有誰知道!!!???”
占薇將評論翻了好幾頁,漸漸地,心裏產生的滿足感將之前關於葉雪城的擔憂給衝散了。她想起他平時很少逛微博,且錄像裏的聲音已經發生細微的變化,終於鬆了口氣。
他總不至於憑借一雙腿,就把她給認出來吧。
占薇看了兩個小時書,又在廚房忙碌了一會兒。近五點的時候,她給葉雪城打去電話。
那邊的人開門見山,“我還有半個小時就到家,有事?”
“我打電話就是想問問你,回來吃飯嗎?”
葉雪城聽著。
“我做了飯。”占薇有些沒底氣,“但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葉雪城到家後,看著桌上三菜一湯,沒有說話。
海帶排骨湯、黃燜魚塊、土豆燉排骨、清炒空心菜。菜熱騰騰的,還冒著熱氣。雖然隻是簡單的搭配,看上去卻十分順眼,讓人隱隱湧起了食欲。
他動了筷子,一邊問,“你什麽時候學會做飯了。”
“想試一試,反正以後也得學。”占薇聲音低低的,見麵前的人將筷子伸向土豆,忙道,“哦哦,對了。吃這個的時候注意一下,有幾塊被燒糊了……如果碰到炒壞了的,就直接扔掉吧。”
葉雪城勾了勾唇,將食物送進嘴裏品嚐了一番,“味道很不錯。”
“是嗎?”
占薇看著麵前的人享受美食的模樣,也跟著微微笑了起來。細細一想,這是他們倆第一次單獨在家裏吃飯。
空氣裏安安靜靜的,彌漫著久違的溫馨。
占薇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這個魚是我之前跟阿真的媽媽學的,阿真媽媽真的超會做魚。”
葉雪城問了句,“就是你經常去她家過夜的那個朋友?”
“嗯。”占薇點頭。
葉雪城想了想,“上次看演唱會一起的那個男生是她的哥哥?”
占薇有點意外,“你說林俊宴嗎,怎麽了?”
麵前的人沉默了幾秒,頓了頓,才道,“你以後少去他家。”
她看他嘴角掛著的笑意消失了,問到,“為什麽?”
“不為什麽。”葉雪城道,“我不喜歡。”
占薇感到疑惑,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天晚上葉雪城和對方隻是匆匆照了麵,甚至連話都沒說過。
“不喜歡也有理由吧,”占薇道,“其實俊宴他人挺好的。”
葉雪城筷子一頓,抬眼看了看她,“俊宴?”
占薇被他這冷然的目光看得有點膽怯,終於意識到這樣的稱呼過於親切,弱弱地解釋了句,“我們寢室的人都這麽叫。”
“……他不像好人。”
占薇看葉雪城一副不容辯駁的模樣,也不和他爭論,“嗯嗯”地應著。突然間,她意識到樂隊的其他四個人,已經有兩個被葉雪城否定掉了。不知道他看到紮著辮子、兩手紋身的豺哥會是什麽反應。
說不定會直接把她的腿給打斷吧。
吃完晚飯後,葉雪城在廚房裏洗碗,占薇在旁邊的桌子上清理著下午在超市裏的戰利品,一邊把酸奶和水果放進冰箱裏。
“給你買了酸奶,是原味的。”
葉雪城將盤子放在自來水底下衝洗著,“我平時都是在公司吃早飯。”
“又不一定要早上吃。”
“……”
“你不是之前消化不太好嗎,吃酸奶有用的。”
葉雪城沒吱聲,隻見占薇還在往冰箱裏一件一件地放,忍不住問,“你到底買了多少東西?”
“沒多少,冰箱太空了。”占薇笑,將用櫻桃用保鮮盒裝好,“這個我已經洗過了,應該到明天都不會壞。”
“還有鮮奶和鮮榨橙汁,哦,你喝的時候別忘了看保質期。”
“全麥吐司隻有一小袋,我還準備了點可以直接夾在裏麵的火雞腿肉,味道挺不錯的。如果平時犯懶了可以將就一下,可千萬不要什麽都不吃。”
葉雪城收拾好洗過的碟子,轉過身來看著占薇,雙手抱著胸。
他的眼神很深,讓人一眼望不到底。占薇被他直勾勾地盯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幹、幹嘛?”
“為什麽。”
“啊?”
葉雪城深黑色的眼眸沉沉看著她,“做錯事了?”
“什麽?”
“以前每次你做錯事的時候,會對我特別好。”
仿佛被戳中了要害,占薇臉一熱,卻還是努力維持著鎮定的樣子,囁嚅著解釋了句,“不是都說你工作起來很拚、不太注意身體嗎……感覺你一點都不會照顧自己。”
“……”
“你這人怎麽這樣,好心沒好報。”
葉雪城看著她,沒說話。
“還有……我什麽時候對你不好了。”
葉雪城看到她一副快要生氣的樣子,低低笑了笑。
想起剛剛她說的那句不會照顧自己……怎麽感覺,這話應該是他來說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