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很少懷舊的葉雪城突然想起了關於兩人的一些往事。

    對於他而言，和占薇最初交往的印象並不深刻, 他隻模糊地知道占薇是院子裏某位阿姨家的小孩, 或者說，是同學占菲的妹妹。

    十七歲這年暑假，正在上高二的葉雪城在媽媽的要求之下，報了一個校方組織的美國西海岸名校旅行團。線路裏除了斯坦福大學、加州大學兩家名校外, 還有幾個美國西部和中部的著名景點。

    旅遊團一共六十多人，包括了小學部的學生。美國那邊足足準備了兩輛大型巴士。小學部和初中部因為人數不多，湊了一輛, 高中部單獨占用了一輛。葉雪城平時跟程行知一幫男生整天混在一起, 直到那天從總統山回來，才有了第一次跟占薇照麵的機會。

    是在一家中式的自助餐廳, 學生們見到香噴噴的炒菜，簡直是久旱逢甘霖。葉雪城拿好食物後, 遠遠看見程行知那桌圍了一圈人, 十分吵鬧，索性在就近的空位坐下了。

    旁邊不遠處坐了四五個小學部的女生，歡快地聊著天。

    “我看總統山應該改名叫做‘無聊山’，根本沒什麽好看的嘛。”

    “一萬個同意, 簡直是浪費錢。”

    “你們這些人, 不要破壞人家美國人民的愛國情懷好嗎？”

    “還好意思說, 剛剛是誰在那兒一直嫌太陽曬, 吵著要回車上來著？”

    幾個女生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沒什麽營養的話。過了會兒, 大家似乎注意到裏麵還有位一直保持沉默的成員，於是齊齊轉過視線，將目光落在了專注著美食的占薇身上。

    “占薇——”其中一個高個女生問她，“你覺得怎麽樣？”

    “啊，”女生放下了手裏的食物，“雞腿嗎？”

    “……我們剛剛在說總統山。”

    “哦，”占薇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想了想，非常認真地下結論，“我覺得，總統山的那家冰激淩還挺好吃的。”

    坐在一邊旁聽了整場對話的葉雪城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於占薇的第一印象，葉雪城有些說不上來。大概是看上去有點天然呆、白白嫩嫩的，是那種隨便戳一戳就會壞掉的軟綿綿女生。眼睛真的很大，烏黑的眸子裏充滿了靈氣，頂著一頭鬆鬆軟軟的卷發。

    他打量了她一會兒，不禁認真地想，小學生就可以燙頭了嗎？

    後來真正說上話，是在黃石公園附近了。

    下午看了老忠實噴泉和大棱鏡之後，領隊老師早早地帶著一群學生回到了西黃石小鎮訂好的酒店。晚上十點，老師查了一遍房，確定沒有學生還在外麵遊蕩後才離開。葉雪城躺在床上，腦海裏想著白天美國導遊說的話，久久不能入眠。

    導遊說，七八月的時候，如果夜空裏沒有雲，可以看到黃石的星空。因為公園處於一片高地之上，銀河看起來很近，星星們就好像漂浮在頭頂似的。

    那感覺非常震撼。

    葉雪城猶豫了片刻，從床上爬起來，跟室友打了個招呼後，拿著相機出了門。

    住的是那種曲曲折折的四合院似的酒店，房間在二樓。葉雪城遠遠望見那邊有人提著手電筒往這邊走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躲在了拐角的暗處。

    過了一會兒，樓梯間傳來了輕輕的、帶著慌亂的腳步。朦朧的天光裏，一個小小的身影往這邊跑來。淺淺的喘息傳到耳邊，是個熟悉的女聲。

    那人經過的時候，葉雪城上前解圍，輕輕拉了她一把，示意對方躲進來。

    兩人擠在雜物箱後，女生似乎認得葉雪城，也沒有害怕，隻是低聲道，“帶隊老師過來了。”

    “發現你了？”

    女生搖搖頭，沒說話。葉雪城護在女生的後麵，空間有些逼仄，幾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手電筒的光線朝這邊晃了晃，停頓了一兩秒，又很快轉移到別處。

    直到巡視的老師離開，葉雪城才鬆了口氣。

    偷偷下樓後，他們來到中間的院子裏。借著頭頂上昏沉的光線，葉雪城看清了麵前的占薇。

    她漂亮的臉蛋上帶著類似劫後餘生的慶幸，“差點被老師抓到了。”

    葉雪城笑，“你一個女生，大晚上鬼鬼祟祟地跑出來幹什麽？”

    她十分真誠地望著他，回到，“看銀河呀。”

    目的一致的兩人出了酒店，在外麵的街道走了不到百米的距離。已經近十點，大街上幾乎沒有行人，路旁的小店已經關門了。天清氣朗，銀河仿佛一條絢爛的光帶。無數顆星星掛在頭頂，近得馬上就要從夜空裏墜落下來似的。

    葉雪城聽著在耳膜邊鼓動的風，他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靜謐。

    看著前麵幾米走著的那個瘦瘦小小的人，終於忍不住叫住她，“喂——”

    女生停下腳步，一邊回過頭來，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問出了那個在心裏憋了好幾天的疑問，“你們小學生燙頭這事，老師不管嗎？”

    占薇扯了扯自己頭上的卷發，“你說我？”

    葉雪城笑。

    “這個是自然卷，天生的。”

    天生的？

    “難看嗎……媽媽也說我的頭發看上去有點亂，我想等再長大一點就去拉直來著。”

    他站在那兒，頓了好半晌，才道，“不難看的。”

    事實上，應該說很好看。

    好看到……莫名其妙地，讓人有想要伸手去揉一揉的衝動。

    葉雪城早晨醒來的時候，手指還插在占薇軟軟的頭發裏。

    趁著她還沒有睜眼，他仔細端詳了會兒她的頭發。發絲非常細，帶著自然的卷曲，黑亮光澤昭示著主人的營養良好。都說頭發細的人脾氣不錯，從事實來看，也的確如此。

    葉雪城不自覺地拿著她的頭發把玩了起來，手捏著一小撮發梢，輕輕地刮著她露出來的背。

    她睡得很沉，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又騷擾了好幾下，軟乎乎的身體終於動了動，含含糊糊地說了個字，“癢——”

    葉雪城含笑望著她。

    背對著自己的人扯了扯被子，將自己捂得嚴實了一點，一副隻想睡覺、不想搭理他的模樣。

    旁邊的葉雪城突然叫她，“占薇——”

    “嗯。”

    “等會我送你去上課。”

    占薇的眼睛仍然閉著，“早上沒課……”

    葉雪城見她懶洋洋的，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以後我每天都送你。”

    “嗯？”她腦袋裏很迷糊，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早上送你去學校，下午再接你回家。”

    占薇睡眠被擾，隻想快點結束這對話，敷衍地回了個，“好。”

    “你什麽時候搬過來，今天？”

    占薇沒吭聲。

    “今天晚上，我去你寢室，幫你搬行李。”

    “嗯……”

    空氣安靜了好幾秒，半夢半醒的占薇意識到了什麽，她一驚，突然睜開了眼睛。

    回味幾秒後，她隱約明白了過來，葉雪城剛剛那番話，是要同居的意思？

    “不行不行。”占薇這一瞬間全醒了。

    身邊的人臉上沒什麽波動，隻是問，“為什麽？”

    “這個學期還有很多課，每天跑來跑去的太不方便了。”她飛快地在腦海裏搜尋著理由，“而且，如果學校有考試或者通知，還是大家住在一起交流方便些。”

    葉雪城沒說話。

    “還有啊，被人知道了我搬出來跟你住在一起……總會感覺怪怪的。”

    說完，占薇被他深沉的目光看著，有點心虛，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要麽……等我畢業再說吧。”

    直到這句話音落地，麵前的人神色才緩和了一些。

    葉雪城勾了勾嘴角，道，“那好，等你畢業。”

    周末葉雪城臨時說要去南邊的某個工廠出差，這讓苦苦思索著找什麽借口回學校的占薇輕輕鬆了口氣。

    清早，司機開著車送葉雪城，占薇也跟著去了。機場人來人往的，葉雪城站在空曠的大廳中央，他本身很高，淺褐色風衣刻板的線條將冷感的臉襯得更加硬朗，麵前的占薇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米色的針織衫和黑色的鉛筆褲凸顯出身材的玲瓏有致，乖巧又可愛。她仰頭看著他，兩人在一起的畫麵，成為了十分醒目的存在。

    馬上就要進入安檢，葉雪城回頭交代了一句，“這次出差不會像上次那樣。”

    占薇想了想，上次葉雪城出國談項目，去了整整大半個月，中間隻回來了一次，臨時處理一些公司的事。那時候占薇恰好去隔壁市參加表姐的婚禮，兩人甚至都沒有碰上麵。

    “去多久？”她問。

    “不超過一星期。”他道，“事情辦完我就回來。”

    占薇點頭。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聽話。”

    占薇看了看他，烏溜溜的眼睛裏有點不樂意，怎麽又是這句。

    他從她臉上微妙的變化裏察覺到了情緒，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繼續道，“我會隨時電話查崗。”

    占薇悶悶的，“哦。”

    跟葉雪城道別後，占薇坐著司機的車回學校。少了那個氣場強大的存在，車裏的氣氛一時輕鬆了不少。前麵的司機大叔問路之後，還和她有的沒的聊了幾句。

    過了一會兒，葉雪城發了消息過來，“馬上要登機了，等我回來。”

    “嗯，一路順利。”

    剛按下發送鍵，手機又來了信息，發件人顯示的名字是聶熙。

    那邊的人隻發來一句話，“後天早點來Super Nova，有重要的事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