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樂之手機上顯示的畫麵，正是前幾天在Super Nova表演的場景。占薇穿著白色T恤和深色休閑褲, 一副乖巧的鄰家女孩模樣。掛在身上的紅色電吉他襯托得身型嬌小, 琴身張揚的紅色和清新低調的氣質對比起來, 漫出了強烈的衝突感。

    亮白色的燈光從頭頂打下，臉是近乎無暇的白, 嫣紅的嘴唇散發著小女人的粉嫩。她閉著眼睛, 手指撥弄著吉他, 正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裏。

    這張圖片來自於一位叫“咕咕雞”的網友微博，圖片相關的描述隻有一句話, “你們要的美腿真相”，並且艾特了當初上傳《時間線》偷拍視頻的博主。

    占薇整個人是懵圈的。

    旁邊的程樂之看到當事人木訥的反應，敲了敲床沿，“這個到底是不是你啊？”

    “嗯？”

    底下的人晃了晃手機，“照片？”

    睡在另一頭的林希真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拔下耳塞, “樂之老大，你們在說什麽，什麽照片？”

    她爬到了床頭, 朝這邊用力探了探, 突然一臉受到驚嚇的模樣。

    程樂之覺得不對勁。

    “小薇薇, ”阿真有點激動，“你被徹底暴露了。”

    “暴露？”程樂之一頭霧水。

    阿真沒搭理一臉問號的程樂之, 繼續對占薇道, “照這樣發展下去, 很快大家就會知道你在樂隊唱歌的事了……”

    “樂隊？！”程樂之感覺認知受到了衝擊，“什麽樂隊！？？”

    事實上，程樂之是寢室唯一的局外人。

    當初的占薇因為那場因緣際遇，才知道Super Nova的存在。阿真平時跟占薇關係最好，且樂隊的另一名成員是她的哥哥，占薇對她並沒有隱瞞。倒是程樂之，平日裏混跡於學生會和各種社團組織，又是拿國家獎學金的學霸級人物，對這些旁門左道的事情看上去漠不關心。本著越少人知道越好的態度，這事便從沒跟她提起過。

    占薇低頭翻著手機，沒說話。旁邊的阿真向程樂之大致解釋了一番來龍去脈，理所當然地引起了班長大人的爆發。

    “你們這兩個死丫頭，太過分了！！”

    “虧我們在一起睡了那麽久，當我也是死的嗎？？！”

    程樂之表現得有點激動，阿真在一旁撫慰她，“老大，你別生氣、別生氣。我們也是有苦衷的……”

    程樂之抱著胸，冷冷的目光掃過來，“苦衷？”

    “一是我們怕這些事情耽誤你學習……”阿真話音還沒落，一個雞仔玩偶砸過來，恰好落在她頭上，“二是小薇薇她男朋友不知道這個樂隊，所以越少人知情越好……”

    程樂之更驚訝了，“她男朋友也不知道？！”

    阿真訕訕地補充，“現在已經知道了……”

    占薇從頭到尾沒吱聲，隻感覺世界一片雜亂。模模糊糊的混沌裏，那些煩心事像從泥濘裏伸出觸角的巨大八爪魚，緊緊地纏繞著她，讓她喘不過氣。

    阿真和程樂之還聊了好一會兒，她有的聽進去了，有的沒聽進去。程樂之準備午睡前，還特地跟自己提了句，“下次我們係裏有什麽文藝演出的時候，你記得去幫我湊個人頭，聽到沒有？”

    占薇沒說話。

    旁邊的阿真道，“她現在還沒緩過勁來，老大，你讓她消停一會兒吧……”

    占薇心理素質並不好，因為從小自卑的緣故，一直害怕在人群中暴露自己。如果不是打擊之後的發泄欲和聶熙的慫恿，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邁出那一步，站在Super Nova的舞台上。

    最初在樂隊表演的那段日子，她有過不少想退縮的時刻，是被豺哥一路罵過來的。

    “你真以為你是小公舉啊？”

    “唱歌低什麽頭，你的臉那麽金貴，用不用哥給你去買塊大褲衩子遮一遮？”

    “哥見多的美女這麽多，就沒見過你這麽慫的！”

    占薇雖然膽小，卻因為從小被打擊甚多，十分扛罵。豺哥罵得越凶，她越是堅韌。一段時間後，站在舞台上不怯場了，台風也穩健起來，終於開始享受作為音樂製造者的樂趣。

    隻是——

    在Super Nova舞台上那個有限的空間裏表演，和在無限的網絡平台上徹底袒露自己，是完全不同的。

    占薇整個中午沒合上眼，一直在想微博那幾張照片的事。

    下午三點左右，那位叫“咕咕雞”的網友又發了一條圖片微博，是占薇在舞台上表演的九宮格。

    照片從各個角度對占薇的一顰一笑進行了特寫。畫麵裏的她眉目含情，溫柔深邃。紅色的電吉他和她渾然一體，仿佛天生長在她身上似的。柔軟又堅韌的女生，沉迷於音樂的節奏裏，仿佛整個世界都可以為她安靜下來。

    就是這樣低調又奪目的神奇存在。

    咕咕雞這條微博的描述隻有四個字——

    “我的女神。”

    占薇猶豫之後，用她名叫“薇陣天”的微博給咕咕雞發去私信。

    “您好，之前看到您發了我表演的照片。因為唱歌的事情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一直瞞著身邊的人。能不能麻煩您把那幾張照片刪掉？打擾了。”

    那個咕咕雞很快就發來的評論，“是女神本人？”

    占薇回了個，“是本人，不是女神……”

    “噗哈哈哈哈哈哈~”

    她不解，“怎麽了？”

    “威震天？你的名字從骨子裏透著股要火的氣質。”

    占薇平時逛微博不多，薇陣天取的是《變形金剛》裏大反派“威震天”的諧音。後來程樂之知道了，問她，“你咋不叫薇日天呢？”。

    聽對方這麽一說，她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名字是隨便取的……”

    “哈哈哈，女神很萌。”

    沒等占薇想好回些什麽，對方又發來消息，“讓我刪微博沒問題。不過這些圖不是原創，我也是從別人那裏順來的。原微博現在光轉發都已經快三千了。”

    三千？

    占薇混微博時間少，不清楚三千的轉發量是什麽概念，心裏隱隱了有了不安，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是不是……發現得有點晚了？

    占薇整個下午都顯得心神不寧。她聯係了那位首發博主，私信發過去沒有回音後，又在那條微博底下留了條評論。

    下了課再去查看時，自己的那條評論已經上了熱門，下麵一溜不明真相圍觀群眾紛紛留言，“前排合影”。

    更誇張的是，自己的微博粉絲，從原來的一百來位，莫名其妙漲到了五百。

    有不少人發來私信——

    “翻了你的微博，覺得很詭異。是來蹭熱度的吧？”

    “女神！超喜歡你的臉啊！”

    “以後可以多發一點照片嗎？”

    占薇隻有這一個微博，平時很少在上麵發表言論，大多轉發的是一些與專業有關的資料。打開她的個人界麵，一水單調的標題。

    “70個銀行係金融知識大全。”

    “價格是高度分權的結果。”

    “看微觀經濟學的啟示。”

    如果把那幾張表演的照片聯係在一起，除了違和，還是違和。

    眼下，事情變得無法控製起來。她仿佛處在瘋狂的漩渦裏，一股強大的力量推著她，不知道會將她帶到什麽地方去。

    下課後，占薇走到事先約好的地方，葉雪城已經等在路邊。車行了一段距離，兩人都沒說話，各懷心事。

    途中路過一家超市時，占薇讓他停車。

    “怎麽？”他側頭看她。

    “上次不是說好了要給你做飯嗎？”占薇盡量讓表情輕鬆一點，“正好去買點吃的放在家裏。”

    葉雪城卻並沒有把車停下來的意思。

    “你不用刻意為我做這些事。沒用，我不會讓你繼續留在那種地方唱歌。”

    氛圍再次冷卻。

    晚上回到家裏，占薇洗了澡，坐在樓下的客廳裏。

    電視裏播放著某少兒節目，她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一臉遊離。腦海裏正回憶著白天裏沒有聊完的事，琢磨了很久，她放下手裏的遙控，往樓上走去。

    葉雪城正坐在書桌前，柔和的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將臉的輪廓描繪得堅毅又深刻。聽到動靜，他抬眼，幽然的目光落在占薇身上。

    “有事？”

    占薇低聲開口，“我來和你聊樂隊的事。”

    葉雪城把麵前的書本合上，身體往皮椅裏陷了陷，“你說。”

    “……我認為在樂隊唱歌並沒有錯。”

    她把白天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唱歌隻是嗜好的一種而已……就像你以前抽煙似的，我也沒有阻止你。”

    抽煙這事，是葉雪城在波士頓留學時學會的。剛回國心煩事多，煙癮尤為嚴重。後來兩人訂了婚，占薇沒幹涉他，倒是他自己默不作聲把煙給戒了。

    說起來，誰都有或者有過不良嗜好。更何況，玩音樂這事，算不上“不良”。

    葉雪城抬眼看她，“沒有錯？”

    “那地方烏煙瘴氣的，不是約炮就是打架，你是嫌自己太幹淨了？”

    “你樂隊其它幾個人，哪個是正常的？那個酒吧老板，從十七歲就開始混，這幾年才幹了點正經的生意；聶熙抽煙喝酒換男人，看起來也不是什麽好人；林俊宴就更有意思了，視頻裏他一直往你的方向瞄，你是想讓我頭上帶點綠是不是？”

    葉雪城很少長篇大論。看上去冷靜自持的人，突然劈頭蓋臉指責一通，讓占薇有點懵。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不是你想的那樣……”聲音細細小小的，“我答應你，除了唱歌，不會做別的事。絕對不會影響到你，好不好？”

    周圍又是一陣安靜。

    葉雪城陷入了思考中。有一瞬間，占薇甚至產生了事情還有轉機的錯覺，她張大了眼睛，凝神屏氣地看著麵前的人。

    “不會影響到我？” 他突然勾唇，斟酌了一番後掏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點，遞到占薇手上。

    頁麵顯示的是一條圖片微博。

    依舊是自己表演時的照片，隻是更新了幾個角度。占薇看到下麵的評論數和點讚數，比之前看到的那條更為誇張。

    麵前的人道，“看評論。”

    占薇視線下移，迅速被頭幾條點讚過千的評論攫住。

    “已擼。”

    “我的圖片顯示是不是有問題，為什麽看不見胸？”

    “A cup不至於，目測是B。”

    “屁股翹，部分彌補了上半身的遺憾。”

    □□裸的評論讓臉熱了起來，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便聽見眼前的人突然飆起了髒話。

    “讓這些人聊你的胸和屁股，你他媽說對我沒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