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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少年不知愁滋味,可東都燕府的小少爺,最近的煩惱有點兒多。

    第一個煩惱是那個喜歡毆打爹爹的伯父過世了,所以爹爹再也不允許他毆打池寒了。

    燕重錦失去了*沙包,隻好百無聊賴的拿彈弓射王爺爺家的雞,然後就被隔壁的三條大狗攆得滿世界逃命。

    後來,燕不離將那套打狗棒法傳給了他。

    第二個煩惱是浣春院屋簷下的那窩老燕還沒下蛋。

    為了避免它們晚年寂寥,燕重錦攀著梯子給燕巢裏塞了隻雞蛋。孵出小雞的那天,月爹爹被嚇了一跳,還說兩隻雄鳥怎麽下蛋了。粑粑不懂為何雄鳥和雄鳥就不能下蛋,他自己不就是兩個爹生的嗎?

    現在,那兩隻老燕兒已經為越長越胖還不會飛的雞娃操碎了心。

    第三個煩惱就是他這位好看但不好惹的月爹爹。

    池月回來時,燕重錦著實歡喜了好一陣子。但時間一長,他就發現自己漸漸失寵了。原本府裏已經有池寒分走了大人的目光,月爹一回來,他那見色忘子的爹就成了對方的腿部掛件,走到哪兒跟到哪兒,一點兒武林盟主的氣概都沒有。

    江湖上的事向來是爹爹說了算。可一回燕府,就連進門先抬哪隻腳都要聽月爹爹的。燕重錦覺得他爹太窩囊了,他得幫某人重振家主的雄♂風。

    此時,燕不離正張臂昂脖的仰望著房頂上的人,顫聲喊道:“祖宗,你下來行不行?那麽高摔著怎麽辦?”

    燕重錦慘兮兮的坐在地上:“爹,我摔著了。”

    燕不離扭過臉,挑眉:“十歲的人了,不會自己爬起來啊?”

    “哦。”燕重錦拍著屁股站了起來。

    燕不離繼續抬頭看著某位快五十的祖宗,揪著心肝道:“不就是隻雞毛毽子嗎?我回頭再買幾隻。”

    池月仍趴在屋頭尋找:“那是池寒他爹給他做的。算遺物吧,怎麽也要找到才好。”

    燕不離歎了口氣。池日還真有情調,給個男孩兒*毛毽子玩。不像他們燕家,遺物全是雞毛撣子......

    “那你下來,我上去找。”這間柴房年久失修,他最近又被池月喂胖了不少,生怕自己貿然竄上去給壓塌了。

    “找著了。”房上傳來池月的聲音,一隻染了灰塵的毽子被丟下來,正中燕不離的腦袋。

    盟主大人頭上頂著綠毛毽子,嘴裏還嘿嘿傻樂:“夫人,你要是拋繡球絕對一砸一個準兒。”

    池月瞪他一眼:“梯子。”

    燕不離連忙扶住梯子,伺候著月老佛爺慢悠悠的爬下來。給對方拂衣撣背,端茶遞水,殷勤得和小媳婦似的。

    燕重錦捂住眼,再也不忍直視了。

    “重錦這是怎麽了?哭了?”池月問道。

    “沒有的事,兒子皮著呢。倒是池寒哭得厲害,一群人圍著哄都不管用。”燕不離招手道,“粑粑快來,把這毽子給你弟弟送去,讓他別掉金豆子了。”

    燕重錦接過來問道:“爹,你們都說大伯到海裏睡覺了,那他什麽時候會醒啊?”

    “等你們長大了,他就醒了。”池月道。

    說到底,池日的離開和他們二人脫不了幹係。若不是燕不離出海為久病不愈的皇帝尋龍珠,池日也不會幫忙指路。可燕不離和池月回來了,池日卻為了破除山洞中的禁製,永遠留在了龍淵海。

    這筆債,雖說是天命注定,卻也絕非朝廷所賜的那點兒官爵功祿能銷抵。他們二人注定要背負一輩子。

    噩耗傳來之時,不僅步川和池寒受到重創,就連竹莫染也千裏迢迢趕回了東都,住了許久都未離開,最後還是被兩位師娘跪著請走的。如今喪期已過,步川打算帶池寒回東瀛,畢竟浮生府才是她和池日的家。

    “兒子,明日你伯母就帶池寒走了。你可要珍惜和弟弟打...咳,玩耍的日子。”燕不離拍了拍他的腦袋,“快去吧。”

    燕重錦小大人一樣的點點頭,擔憂的道:“爹,那你也要爭氣啊,不然我都想喊你娘了。”

    “嘿你個小兔崽子!”燕不離剛要去追一溜煙跑走的小東西,脖領子就被人提了起來。

    池月一臉低溫:“你喊誰兒子是小兔崽子?”

    “......”

    “你還想打我兒子?”

    “......”

    其實燕不離何曾動過燕重錦一根指頭?即便對方和自己小時候一樣調皮搗蛋,但看著那張和池月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就下不去手了。隻可憐了他家傳的雞毛撣子,至今雞毛蒙塵,寶撣藏匣。

    “你怎麽不說你兒子犯渾?”燕不離沒好氣的掙開他的手,嘟嘟囔囔的道。

    “那還不是你帶的?”池月笑道,“何況他也沒說錯啊,你不就是他娘嗎?”

    燕不離:“......”

    他知道粑粑看出了什麽,自己近來確實將姿態放得太低了。可他也沒轍啊!池月從龍淵回來後一直沒碰過自己。燕不離生怕這人嘴上說得大方心裏結了疙瘩,所以才伏低做小以期轉圜。

    池月見對方皺著劍眉發呆,便在他眼前揮了揮袖子:“想什麽呢?”

    燕不離回過神來:“沒什麽,明日送走步川他們我要去接老花。林子禦今年肯定還不死心,所以花花不住燕府,我讓他住到別院去。”

    林子禦和花無信前幾年在外麵遊山玩水,每逢過年才回東都。花無信浪慣了,不喜拘束,但日子一久,林子禦便想安定下來。隻要林家族譜上沒有對方的名字,林子禦睡覺都不安心,生怕哪天對方就跑了。

    花無信:“嗬嗬噠,老子要真想跑,你把我裱在家譜上也沒用。”

    林子禦:“花花,結發夫妻結的是緣。咱們這樣無名無份的,下輩子可能就遇不上了。”

    花無信:“那正好換換口味,僵屍什麽的吃膩了。”

    林子禦:==

    燕不離每年都要收留被僵屍逼婚的花無信,但在林子禦摸清門路後,連燕府也擋不住了。所以兩人決定住到外麵去,大過年的,就圖個清靜。

    池月聽完便是一愣:“你也要搬過去住?”

    燕不離點點頭:“年年一堆江湖人登門拜訪,煩了。如今盟裏的事都托給了林正玄,我想歇一歇。”

    “累了就休息。”池月望著他鬢角的白發,心知燕不離這些年過得勞心戮力。當初自己不惜代價的拱他上位,也許反而困住了對方。

    “池老魔。”燕不離抱著他的腰開始蹭,“老子明天就走了,估計一兩月不回來......”

    池月一本正經的點頭道:“放心吧,家裏有我,兒子和二老你不用擔心。”

    媽的,誰跟你說這個意思了?!裝傻是吧?燕不離氣鼓鼓的撤開手,冷著臉道:“我今晚先去整整宅子,不在家吃飯,不用等我。”

    池月也不挽留:“好。”

    燕不離含淚收拾起小包袱離家出走了。

    他一走就是半個月,爹來找過,兒來找過,唯獨池月沒來看過他。

    “花花,你說我倆這樣是不是過不下去了?”燕不離端著酒盞,兩眼失神的問道。

    昨夜大雪,窗外一片銀白,屋中卻有些冷潮潮的。

    花無信披了軟裘,貼著火盆烤手道:“這平淡日子過久了是容易生矛盾。比如我和林子禦,從前他和傻狗似的反倒沒事。現在可好,天天特麽算計老子!你們倆看似沒衝突,但池老魔也是男人,不可能不介意那種事。兄弟啊,為了你的性福著想,是該分開了。”

    燕不離委屈的道:“可我也不想啊,他明明說過不在意的,現在又讓老子守活寡。”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沒興趣過這種貌合神離的日子,和離書你那兒還有嗎?借我抄抄......”

    花無信是個記仇的,身上一直留著林子禦的放妾書,每次對方一逼婚他就拿這玩意兒堵僵屍的嘴。

    用他的話說:就算成了親又如何?還不是一紙和離就能拆散?你敢休老子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老子不上當了!

    燕不離鋪開宣紙,提筆在手,一字一句的抄了起來。他寫得極慢,眼圈卻紅得很快。抄到“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時,熱淚還是忍不住滾了下來。

    歡喜是特麽生不出來了,他保證哭得不難看就是了。

    林子禦鼻子太靈,還是尋著某人的氣味找上了門。花無信自然不給他好臉,縮在火盆邊烤橘子吃。林子禦低頭耷腦的坐在席上,跪得一板一眼,一看就是調|教有方。

    燕不離不想做礙眼的人,披上毳衣,提了酒壺走出房門。

    這座別院建於東都城外,陵寒山下。出了三疊院落,便見一片銀裝素裹的湖光山色。嶺頭雲似蓋,湖畔雪如塵。霧凇沆碭,水天一白,唯長堤一痕,篷船一芥,人與影成雙。

    他解開纜繩跳進小舟,鑽到船篷裏,隨波逐流。

    飛雪濛濛,霧靄薄薄。輕舟悠蕩,穿湖而過。行至湖心時,爐上的酒燒得正沸,一股醉香飄了出去。

    燕不離剛飲了幾碗酒,船身忽然一晃,似是撞上了什麽東西。

    他揭簾一望,竟是另一尾小舟貼了過來。船上穩穩立著一人,淵停嶽峙,如幻似真。

    “爹爹!”燕重錦扛著魚竿冒出頭來,“爹爹也來釣魚了?”

    燕不離一愣,點了點頭。可不是有條大魚自己送上門了嗎?

    “兒子,你自己劃。”“大魚”擱下櫓,無聲的跳上燕不離的船,微波不驚。

    燕不離麵色一恍:“你......?”

    “你竟然私藏了好酒。”池月鑽進船篷,抽著鼻子道,“久不歸家,還跑到這兒飲酒作樂,是不是又想挨家法了?”

    燕不離咬了咬牙,借著酒勁將和離書拍在他臉上:“老子就是挨家法,也輪不到你了。”

    池月波瀾不驚的看完,抬手扔到爐子裏燒了,眼皮不抬的道:“我這輩子沒有和離,隻有喪偶。”

    燕不離:“......”

    “不離,你這又是鬧什麽別扭?”

    “沒什麽,就是不想和你過了。”

    池月奪過他的酒壺:“那你想和誰過?說出來聽聽,我看他有幾條命。”

    燕不離抬起頭:“你武功果然恢複了。”

    對方坐在氈子上,靠著艙壁喝酒:“不是恢複,隻是花了點時間重練了。”

    這才幾個月的功夫,變態啊?!燕不離惴惴問道:“現在江湖上沒什麽風波,皇上也默許了你的存在,又重新練武是想幹嘛?”

    “幹你。”

    “......”

    “防患於未然啊,畢竟這是東都的地界。”池月眯著眼望他,笑了起來,“不離,你是不是嫌我最近冷落了你?”

    燕不離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他的欲求不滿表現得很明顯嗎?

    “師父先前過來,將池日練的那套功法教給了我。”池月歎了口氣,“隻不過此功初練之時重在凝神靜氣,我不能碰你。”

    “那你為何不告訴我?”

    “因為我年紀大了,所以也想知道,你小子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和我上床?”池月涼颼颼的瞟他一眼,“現在看來似乎是後者。”媽的,等他真不行的那天,隻怕這沒良心的流氓會分分鍾休了自己。

    心知中了套,燕不離臉上一熱:“我也並非看重房事,隻是以為你......你不想要我了。”

    池月差點一口酒嗆死過去。

    他為了這東西袖手江湖,幾番豁出性命,如今甘願頂著燕少夫人的身份呆在燕府。然後又不要對方了?他看起來很像腦殘嗎?!

    燕不離垂下頭,聲音漸低:“池月,如果你哪天真的膩了,就和我直說無妨。大家年紀都不小了,粑粑過幾年也長大了,我絕不會再纏著你不放......”

    一隻手猛地勾過他的下巴,對方潭眸裏冒著劈啪作響的火星,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姓燕的,你是不是當我發過的誓都是屁話?!”

    池月很久沒發過這麽大火了。燕不離被震得音如蚊訥,卻字字清晰:“如果我要靠誓言才能留住你,那是我可悲。池老魔,你和花花是同類人,自由瀟灑慣了,不適合在高門深院裏消磨時光。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你的束縛和阻礙,天大地大,你該順從本心,恣意而活。”

    他怎麽就和姓花的那個浪貨是同類了?!二十年的宅神名號是吹來的嗎?!

    望著那張憂悒的臉,池月恨得咯咯磨牙。林子禦和花無信這兩個混賬,自己鬧別扭也就罷了,幹嘛老拖他媳婦下水?!

    “不離,你不要總是妄自菲薄。花無信是被放過妾所以對自己沒自信,但我何曾放下過你?”池月傾過身,吻上他鬢間的霜發,“倘若我不願,這世上又有誰能束縛住我?”

    從很久以前開始,在魔的生命快要燃盡的時候......這個人的出現,這個人的牽絆,才讓他對這個世界有了眷戀。一路走來,磕磕碰碰;十餘年間,糾糾纏纏,才讓他活到了今日,活成了一個有血有肉,懂情懂義的男人。

    如果這叫阻礙,那池月希望永遠被對方拉住手,扯住腿。他寧可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也不想回到爾虞我詐的江湖中,冰冷寂寥的黃泉殿裏,去做一個高高在上卻生無可戀的魔頭。

    爐上跳動著明亮的火苗,映在那雙幽深的眸子裏。光影幢幢,蔓延如海。

    衣衫一件件滑落下去,燕不離被按在氈毯上,聽到對方在耳邊說道:“既然讓我順心而活,那就讓你看看我的本心好了。”

    “擦,您這本心長得位置不對呀.....啊!”

    水麵漾起一圈漣漪,魚兒一驚,脫鉤了。

    燕重錦放下魚竿,怨念的看了眼旁邊晃動不已的船,默默搖著櫓向岸靠去。

    燕爹爹的雄風這輩子怕是振作無望了,自己還是盡盡孝心,多給他買點兒養身子的補品吧......

    茫茫白雪從天而降,混混水霧越發濃重。一湖煙波,堤上寒翠。目之所及,濛濛不清。燕重錦剛要泊船靠岸,忽聽一聲重物墜水的響動,不遠處隱隱飄來呼救之聲。

    他搖著船循聲找了找,看到白水之中漂浮著一坨灰撲撲的東西,靠近細瞧才知是人。他用船鉤將對方撈起來,發現是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兒。那張帶著稚氣的麵皮被冷水凍得青白,唇色透著紫黑,渾身濕漉,奄奄一息。

    燕重錦四處張望了一番,沒有看到旁人。他搖船靠岸,脫下狐裘將對方裹成一個包子,背起來直奔燕家別院......

    然後就被房中的花伯伯和林叔叔閃瞎了眼。

    湖心之中,船篷之內,兩個爹也酣戰得忘情,直至天色擦黑才想起兒子。

    池月看到長堤旁停靠的小舟,估摸那小子不會擅自回城,便帶著軟泥一樣的燕不離回了別院。

    二人進到門中俱是一愣。燕重錦滿臉汁水的啃著一隻柑橘,花無信坐在爐邊搖著扇子煎藥,林子禦正在給床上的人艾灸。

    燕不離皺著眉問道:“這是誰家孩子?”

    林花二人尚未答話,燕重錦已經邀功似的搶言道:“我從水裏撈上來的,八成是湖裏的魚成精了!”

    這時床上的小人兒已經睜開了眼,聞言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