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21566 加入書籤
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
三更天,老皇帝就從床上起身了。他沒有驚動外屋的太監,隻是靜靜坐在帳子裏,試著運轉周身的血脈。
他感覺身上各處有著隱隱的僵硬和滯痛,那是年老的象征。
這種不適經常讓老皇帝感到吃驚,就仿佛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接受老年生活的到來。
但是他明白,他該知足了,他已經活了很久,未來,恐怕還得繼續活一段時間,在這個時期,一般人很難像他這樣長壽,更無法做到他這樣雖然年邁但卻依然精神矍鑠並且身手靈活。
因為這是清朝中期。
想到這個詞,皇帝就露出微微的冷笑,除了他,沒人懂這個詞匯的意思,知道這個詞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離開了,現在,隻剩下了他。
皇帝不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那時候,先帝還在,他曾經對當時的小兒子、如今的皇帝說,未來,你將統治這個國家,而且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所以我希望……
他沒有說完,那種神色,就仿佛有太多的話要說,但卻不知道該怎麽將它們一一表述給自己的孩子。
甚或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而無用的。
先帝是當今皇上的生父,是他把帝位交給了當今的皇帝。
但是皇帝很討厭自己的父親。
他說不清這份討厭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仿佛是有一段記憶的模糊,他明明記得,早年自己和父親相處得還不錯,但是後來漸行漸遠,彼此間就變得非常淡,以至於皇帝有一段時間甚至不願見到自己的父親。
他討厭那個男人,在記錄史書時,他用過度的孝順恭敬來掩飾這種厭惡,而自從父親過世,這種討厭更是發展成了一種憎恨。
說不清道不明的的恨。
老皇帝自己也不知道,這份恨意是從何處發展而來,又是因為什麽日漸變得熾烈的,他隻知道這痛恨,是從先帝過世那日開始,就仿佛火山底下的岩漿,盤桓多日之後,終於爆發……
沒有人知道,那天他衝進房間,親眼目睹那具屍體時,心底油然而生的那份冰冷。
他無法告訴別人,皇帝的心裏有一個古怪的念頭:那屍體不是他父親。
他真正的父親,逃走了。
他明明答應過留下來,永遠不走的!
狂怒就在那時候,襲擊了年輕的嗣皇帝。他將早就準備好的利斧扔進太液池裏。
既然父親可以不遵守諾言,那麽,他也不需要遵守諾言了。
所有的人都以為先帝死了,隻有新君一個人清楚,他的父親沒有死,他逃走了,那個食言的膽小鬼!
他知道父親逃去了何處,他去過那個世界,他的幾個叔父,他的哥哥和弟弟,全都呆在那兒。曾經一度,皇帝對那個地方抱有很不錯的觀感,因為父親是那麽渴望那個地方。
但是自從先帝離去,他開始對那兒的一切充滿了厭憎。以至於與之相關的一切,都讓皇帝打心眼裏討厭,他討厭西洋的玩意兒,那讓他想起在那個世界看見的各種東西,他斥之為邪門歪道,命令各處封鎖港口,實施海禁,杜絕一切從西方過來的人和物。
但還是有頭發蜷曲的白人從海的那一邊過來,帶著據稱是大英帝國的禮物,希望能夠與帝國通商。
皇帝鄙夷那個叫馬戛爾尼的家夥,那人的頭發和眼睛的顏色讓他想起一個叫安德烈的討厭的人,一樣的金發,一樣的藍眼睛。
……而且此人和安德烈一樣可憎,因為他們都不怕他,甚至不願意給他跪下。
那麽好吧,既然如此,就別怪他把國門關起來。他當初趕不走那個安德烈,至少,他可以把馬戛爾尼給趕出大清。
帳子裏,老皇帝深深喘了口氣,已經五更天了,太監馬上要過來了,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
今天,皇帝要在圓明園勤政殿裏,召集皇子皇孫、王公大臣,宣示恩命,立皇十五子嘉親王為太子。然後,他就退位為太上皇。
這是早就做好的打算。
十五阿哥並不是個出色的皇子,這是個糟糕的選擇,十五阿哥將會是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
皇帝心裏清楚,可是他已經無所謂了,他知道,不管他如何做選擇,一切都成了定局。他的盛世隻是個假象,一個燦爛的肥皂泡,先帝早就告訴過他,這盛世之下,全都是人血饅頭。
迄今為止,皇帝已經孤獨地活了整整六十年。他尋找不到一個同伴,聽不見一句真正的肺腑之言。他是這世間最高貴的存在,也是這世間最奇特的存在。
他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他已經受夠了。
“pr,我死之後,哪管它洪水滔天”老皇帝念著許久前不知從何處聽來的一句話,他在帳子裏喃喃自語,發出咯咯的笑聲。
三百年的分割線
胤禛遠遠就看見十阿哥站在那棟別墅門口,朝著他揮手,他把車緩緩開過去,路麵的積雪被壓得咯吱咯吱響。
車開到跟前,他打開車門,連聲抱怨:“這地方太不好找了!”
“雪下得太大。”十阿哥說,“今年比往年都厲害,九哥還擔心你們走錯了路呢。”
“確實走錯了一段。”茱莉亞從車上跳下來,衝著胤禛翻了個白眼,“你四哥差點把車開出了國境線。”
十阿哥笑起來。
胤禛有點尷尬:“歐洲這些國家都是連在一塊兒的,地盤又小,這能怪我嗎!平常開這點兒路,我連朝陽區都沒開出去!”
十阿哥跟茱莉亞把車後備箱打開,從裏麵抱出大盒小盒的禮物。
“怎麽買這麽多東西?”
“聖誕節嘛。來做客總不能空著手。安德烈在嗎?”
“在,大家都在呢。”
進來屋裏,暖氣撲麵而來,胤禛總算鬆了口氣,長途跋涉開了那麽久的車,路上還因為到底是憑直覺還是聽的,他還和茱莉亞發生了爭執,當然最終憑借他帝王的明智,險險沒把車給開出國境線。
一個金發小男孩跑過來,瞪著眼睛瞧著胤禛,十阿哥笑道:“這是漢斯,安德烈朋友的孩子。”
這兒是安德烈一個好友的住所,那人與八阿哥也相熟,最近十阿哥出國辦畫展,八阿哥跟著他一同過來,正好九阿哥有年假,於是一夥人就商量,在這兒聚會,共度今年的聖誕。
胤禛使用的也是年假,他總想退休,可是九阿哥不許他退休,因為前幾年八阿哥突然辭職,很讓九阿哥煩惱了一陣子。
八阿哥的理由是他不適合公司的工作,先前總嚷嚷著要辭職,他總說,人生最痛苦的是上班,比上班還痛苦的是加班,比加班還要痛苦的,是老板就是自己的弟弟。
九阿哥以為他說著玩,實在安撫不下來就說“給你加薪”,到後來連加薪都挽留不住八阿哥,九阿哥索性賭氣道:“那你走吧!別以為我找不著人!”
八阿哥從諫如流,立即辭了職,跑到外頭逍遙了幾年,後來幹脆給十阿哥當起了經紀人,幫他處理與畫廊之間的關係,也負責舉辦畫展之類的,因為十阿哥如今已經是頗有名氣的畫家了。
八阿哥不喜歡上班,一上班就覺得痛苦,他說他從年輕起就沒進過公司,沒有過過朝九晚五的生活,更何況九阿哥拿他當壯丁,何止是晚五,經常是晚上十點才能走。九阿哥說八阿哥這話說得活像他生下來就在公司裏上班似的。
倒是八福晉一直勤勤懇懇在公司裏幹,九阿哥慧眼識珠,撿了個大寶貝。目前八福晉是公關部主任,八阿哥說反正自家貢獻了一個工作狂,他有權利不上班。
八阿哥跑了,胤禛也琢磨著想溜號,但是九阿哥說他過來之後,包括治療費,包括安德烈為他解除身上喪屍病毒的費用,胤禛欠了公司和研究所一大筆錢。
“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在公司裏幹一輩子吧!”九阿哥惡狠狠地說。
胤禛剛剛過來的那段時間,身體非常虛弱,情緒也不太穩定,是九阿哥說,別在家裏呆著,越是情緒低落就越是要趕緊上班,唯有上班才能治療情緒低落。
九阿哥的“歪理邪說”在公司裏出了名,所謂“上班包治百病”的邪惡說法就是從他這兒傳出來的。
胤禛沒辦法,隻好從出院起第二天就進了公司,九阿哥的理論在他這兒得到了驗證,胤禛忙碌了沒多久,情緒就恢複過來,九阿哥給他的集團辦公室主任的位置,非常適合胤禛,不過五年時間,胤禛就成了公司不可或缺的支柱之一。
一行人進來屋裏,小男孩漢斯蹦蹦跳跳跑上樓去“通報”,不多時,安德烈和九阿哥從屋裏出來,九阿哥身後跟著的是斯傑潘。
他一見胤禛,就道:“萬歲爺。”
胤禛馬上指著他:“不許跪!”
斯傑潘笑道:“遵旨。”
斯傑潘在過來之後一直跟在九阿哥身邊,他在總裁辦公室做助理,不知是老習慣改不了還是心理已經形成定式,每次他見到胤禛,總有三拜九叩的衝動,有時候在公司裏頭遇見了還給他打千兒,把胤禛弄得比他還尷尬。
他知道斯傑潘這十年一直惦念著他,最後關頭要不是安德烈想辦法在時空隧道裏辟出一條狹窄的路,把胤禛從死亡邊緣營救回來,斯傑潘可能就得單槍匹馬衝去清朝。
斯傑潘自己,一點都沒覺得尷尬,在他心裏始終信奉著大清的那一套,並不因為彼此身份改變就改變想法,因為在九阿哥身邊多年,實際上在公司中的地位,斯傑潘是比胤禛剛來那兩年更高的。
另一個和斯傑潘一樣信守清式思維的人是璩嘉卉。
她自從被胤祥給帶來了現代社會,飽受了巨大的驚嚇,好在之前八福晉也受過相同的驚嚇,她很明白該如何處理這種驚嚇,所以那段時間八福晉以自己的經曆來說服璩嘉卉,協助她慢慢適應改變的生活。
璩嘉卉的情緒雖然穩定下來,但是她始終不承認自己是現代人,她認定了自己隻是怡親王妃撿回來的一個小丫頭,因此對胤祥仍舊遵守王府裏舊有的規矩,對胤禛等人也維持同樣的禮儀。
胤祥在努力糾正她多次無效之後,隻好隨她去了。沒想到斯傑潘卻視璩嘉卉為知己,因為隻有她還在把清朝的那一套當回事,大家搞聚會的時候,如果有人敢僭越,比如,十阿哥竟敢在胤禛之前先拿起蛋糕吃進嘴裏,這倆就會一起投以鄙視的目光,嘴裏還碎碎念:“太沒規矩了!”逼得十阿哥隻好灰溜溜躲到一邊。
大家都覺得搞笑,正宗的清朝人早就不當回事,這倆明明不是大清的人,卻偏偏把規矩守得如此嚴格。
胤祥剛剛過來的時候,也很是茫然了一段時間,但是受到九阿哥“上班包治百病”說法的啟示,他以最快速度投入到工作裏,後來他在公司跳了兩個部門,如今穩定在海外貿易部。嘉卉卻沒有進公司來,她起初認為,自己的任務是代替怡親王妃照顧好王爺,所以她隻需要妥善打理胤祥的衣食住行就足夠了。
胤祥非常心疼嘉卉,他總覺得自己對不住嘉卉,所以過來之後又恢複早期“孝順男友”的狀態。那時候他們倆剛過來,房子都是茱莉亞幫他們租的,後來胤祥還是決定買房,他一個人努力工作,還得還房貸,其實壓力很大,而且他性子很倔強,不許哥哥們幫忙,嘉卉覺得特別不安,尤其,當她看見連八福晉都去上班了,深感驚訝和羞愧,看看,人家堂堂的廉親王妃都得風裏來雨裏去的打工,她跟著怡親王過來,盡是享福了。
嘉卉想來想去,決定自己也得自食其力,不能光靠胤祥一個人。但是她年輕時會的那些,早就經過洗腦忘光了,外語想撿起來也很困難。嘉卉在家裏想了好幾天,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是有絕活的,那就是她在王府裏學來的女紅。
嘉卉原本是不會女紅的,剛開始補一隻襪子都得補上半天,但是十三福晉那時候對她特別好,一直鼓勵她朝著這方麵發展,漸漸的嘉卉的手越來越巧,做出來的針線活被府裏女眷紛紛讚揚,都說很鮮亮。
跟著胤祥過來之後,嘉卉其實也沒斷了做針線,她是本著感激的心態,給陪伴她的八福晉做了衣服和鞋,雖然八福晉早就改穿皮鞋了,但拿了她的針線活回去之後,一直讚不絕口。
十阿哥無意間就說,嘉卉,你幹嘛不開淘寶店呢?
這一句話,點亮了嘉卉的技能點。
她的淘寶店從起初隻有一兩個訂單,現在,已經有了兩個皇冠,因為是純手工,嘉卉的女紅很受追捧,她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以在大清學來的手藝活下去,而且活得很不錯。
嘉卉不僅手工出色,其人在眾女眷之中也深得大家的歡迎,她在王府這麽多年,跟在十三福晉身邊,看她如何待人接物,自己也跟著學,一來二去的,把早年在家中養成的嬌氣給磨去了不少,後來十三福晉又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心腹,府裏什麽事情都交給她,這麽一鍛煉下來,她幾乎可以獨當一麵,十三福晉雖然不是王熙鳳那種人,但是嘉卉的位置卻幾可與平兒媲美。
她跟著胤祥過來之後,見茱莉亞一個人帶著福惠,日子過得辛苦,就主動把福惠接到自己身邊照顧,茱莉亞上班的時候,孩子就在嘉卉這兒,等到休假,再把他接回去。所以除開茱莉亞,福惠和嘉卉算是最親的。胤祥他們心疼福惠自小離開父母,獨自在外麵生活,所以都很寵他,尤其嘉卉,自己的孩子沒有帶過來,於是就把一腔母愛都放在了福惠身上。
胤禛的兩個孩子,弘時一直跟著八阿哥和八福晉,福惠則跟著胤祥和嘉卉,等到他跟著八阿哥他們過來之後,這才發現兩個孩子早就在沒有父親在場的情況下,在這個世界紮根了。
胤禛在住院期間,弘時曾經過來見了他一麵。十年未見,昔日羸弱瀕死的少年已經成了青年,弘時看上去依然顯得瘦弱蒼白,氣質裏有著往日揮之不去的憂鬱。那次見麵,他的話很少,上前喊了一聲皇阿瑪,似乎就不知道說什麽了。
隻是短短一麵,胤禛心裏已經明白,兒子依然存有心結。他已經從八阿哥他們那兒獲得了全部信息,或許是對胤禛也懷有愧疚,或許自己也有一腔委屈,是以父子隔世相見,弘時竟然想不出有什麽可以對胤禛說的。
後來,他沒再過來醫院,八阿哥告訴胤禛,弘時在準備國際大賽。
他依然在拉小提琴,從音樂學院出來之後,弘時寫過曲子,做過音樂編輯,在唱片公司裏打過工,但是他始終沒有放棄小提琴。他沒有和胤禛提過自己的事,每次打電話過來隻是簡單的問候,甚至很少出現在胤禛麵前,胤禛不得不從八阿哥他們那兒獲取兒子的信息。
家族聚會時,弘時偶爾會出現在眾人麵前。
他依然不合群,帶著骨子裏去不掉的藝術家那可恨的孤高,他比十阿哥還要難以接近。青年留著染成褐色齊肩的長發,穿著開衫黑毛衣,瘦瘦高高的一個,獨自坐在角落裏,要麽悶頭喝飲料,要麽低頭玩手機,一直等到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他,他才莫名其妙抬起頭來。
“看著我幹什麽?你們玩你們的唄。”
有的時候,他會提前退場,沒有理由,就隻說累,要回去睡覺。仿佛他來了這一趟就已經是勉為其難。沒有人怪弘時,胤禛心裏生氣,茱莉亞也總是勸他不要發火。
等弘時走了,胤禛才悶悶地說:“他哪裏像我的兒子呢?我看,他誰都不像。”
大家都默然。
隻有九阿哥說:“弘時這性子倒很像皇阿瑪,總是獨來獨往,什麽熱鬧都參與不進去,大家在他麵前,永遠拘著幾分。”
嘉卉卻道:“他來了就很好,原本是可以不來的,就算徹底斷絕來往,我們能拿他怎麽辦?可他沒有。這說明弘時心裏還是有我們的。”
胤禛覺得嘉卉的說法,隻是因為她善解人意。
弘時幾乎不單獨和他通話,過年過節打電話,或者視頻聊天,都是茱莉亞和福惠都在場的時候。有時胤禛想不過,主動打電話給他,父子倆也隻是說完了近況就再沒話可聊了。他也不喜歡別人去他的住處,有一次福惠偷偷帶著胤禛過去,胤禛忍不住,把兒子那狗窩一樣亂七八糟的屋子給好好收拾了一番,結果就被弘時知道了,他發了弟弟一通火,說胤禛給他收拾得他啥都找不著了,分明是多此一舉,他還威脅要把鑰匙收回去,再不給福惠了。
弘時隻和八阿哥交談得多,他覺得八阿哥比較能理解他,至於他父親,先前是幾乎丟置他於不顧,等到後來過來了,又變成了每天隻知道悶頭上班的老頭,弘時覺得自己和父親簡直沒法談。
八阿哥勸他:“你應該和你阿瑪多說點。”
“我和他說什麽呢?”弘時有些無奈,“和他談嗎?他又不懂那些個。”
“你之前做唱片不是還缺錢嗎?跟你阿瑪說說,他會給你錢的。”
弘時翻了個白眼:“我有那麽沒出息嗎?錢我自己能掙,再說阿瑪的那點錢還得攢著給福惠念大學,他窮得跟什麽似的……房子都是人家茱莉亞的。”
八阿哥還是試探著問:“弘時,你還在為弘曆的事,怪你阿瑪嗎?”
弘時搖搖頭:“沒有。”
他忽然笑了一下:“我比弘曆可走運多了。”
八阿哥笑起來。
弘時低頭看著手指,忽然說:“等他哪天有求於我再說。”
這句話,令八阿哥玩味很久,弘時為什麽要這麽說呢?他非得等到父親有求於他,才肯放下架子和胤禛溝通嗎?
胤禛現在確實變得比以前窮多了,因為隻有他還在撫養未成年人。福惠過了年才參加高考,這往後用錢的地方還很多。
……到頭來最窮的,成了他這個當皇帝的。
早知道,帶點兒金子過來就好了,胤禛不止一次後悔。
大家進來屋裏,坐下來寒暄,主人家很客氣,煮了熱茶給他們喝。八阿哥問,為什麽沒有帶福惠一起來。
胤禛說,別提了,臨走就為這個,鬧出一腦門子官司。
福惠也想跟著來,但是胤禛不許,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他覺得孩子該在家備考,而且胤禛自己有點私心在裏麵,他想和茱莉亞倆人單獨旅行,不想身邊再跟著個孩子。
福惠不樂意,一定要跟著,甚至說哪怕缺課也要跟去。胤禛很生氣,把孩子數落了一頓,結果福惠當晚就離家出走,胤禛和茱莉亞找了一晚上,最後福惠在淩晨時分出現在胤祥家門口。
胤禛這次是真的火了,他索性對兒子說,就讓他呆在十三叔家裏,別回來了。他就這麽和茱莉亞出了門,到現在父子倆還僵著呢。
路上茱莉亞和胤禛為了福惠的事,也發生過爭執,茱莉亞怪他太嚴厲,胤禛則認為都是茱莉亞和嘉卉把這孩子給慣壞了,事事都依著他,這樣下去孩子永遠都長不大。
福惠在胤禛剛剛過來那段時間,還很欣喜,他盼了這麽多年的父親總算是平安歸來。但是沒多久,男孩就失望地發現,父親並不打算一心一意寵著自己。他在這群人裏麵是最小的,弘時弘晸還有十阿哥的蝶姐兒都是成年人,同輩裏隻有他是個小孩,大家看在他是個孩子的份上,也都讓著他。結果父親過來之後,不僅不慣著他,反而處處給他立規矩。
八阿哥聽了胤禛的抱怨一個勁兒笑,他說如果胤禛嫌福惠煩人就幹脆把福惠給他,反正他最近也沒什麽事。
“給你一個了還想要第二個?”胤禛瞪了他一眼,“你這不叫幫忙叫拆台!”
“等開春了我們都回去了,就好了。”八阿哥安慰他,“福惠還小,要人看著。”
“馬上要高考了,這還算小嗎?”胤禛說完,又看看九阿哥,“不是誰都能養出弘晸那樣的孩子。”
八阿哥聽出他語氣裏的羨慕,他笑著搖搖頭:“老九的煩惱,四哥你是體會不到的。”
難怪胤禛會羨慕,因為弘晸一直都是長輩們眼裏最出色的那一個,按照蝶姐兒的話來說,弘晸就是大家常常說的“別人家的孩子”。
在過來的當年,弘晸就考上了大學,因為基礎比較弱,弘晸非常用功,整個大學四年都是在圖書館裏度過的,他的學生生涯過得很節儉,弘晸覺得父親供他讀書,能讓他不用像別的同學那樣勤工儉學,這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他唯一“奢侈”的活動就是周末跑回家來,讓九阿哥帶著下館子,美美吃上一頓,然後再肚皮溜圓兒的“滾回學校”。九阿哥甚至懷疑如果自己不提供這一頓“營養餐”,他那個念書念傻了的兒子搞不好會把自己弄得營養不良。
九阿哥和兒子說,咱家有錢,“你阿瑪從清朝開始就有錢!短不了你一分花的!”可是弘晸總說自己沒什麽用錢的地方。他的物質**很低,不像福惠成天叫著要買這個要買那個,大家都誇弘晸是個好孩子,唯有九阿哥不覺得這是好事情。
“物質**太低,隻能說明他對這個世界不感興趣。這和沒錢所以隻能壓抑自己的**不一樣,他這比福惠還糟糕。”
在九阿哥看來,為了一個新手機和胤禛磨半個月的福惠才是正常的,而弘晸這樣給他錢他都懶得花,隻對書本感興趣,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弘晸這樣子,倒頗有些斯傑潘早年在研究所裏那種煢煢孑立的味道了,難道是因為兒子這十幾年和斯傑潘走得太近的緣故嗎?
九阿哥對兒子搗鼓的那些東西不感興趣也不以為然,他始終認為,兒子不該隻和書本打交道,他該和人打交道,和社會打交道,最好是能像自己這樣,有較為複雜的社交圈,他不喜歡兒子活得那麽單調,一年四季呆在狹小的校園裏,宿舍圖書館兩點一線,統共認識不到十個人,這種生活怎麽健康得起來呢?
因此剛開始,弘晸還和他說說自己的事兒,但那都是研究領域的內容,論文得獎了啊,或者論文寫得很不順、被導師給圈了紅圈打回來重寫之類的……九阿哥這輩子也沒寫過一篇論文,他聽得一頭霧水,就說,既然寫論文這麽痛苦,幹脆別寫了,進公司來上班吧。
就因為他是這種態度,後來弘晸就不和他嘮叨,轉而去找斯傑潘,因為斯傑潘聽得懂這些,更不會說“優秀獎才一千塊?你阿瑪一頓午餐夠你寫半年論文的了,你還是來上班吧”這種掃興的話。
“上班上班,我阿瑪就知道上班。”弘晸嘀咕道,“可我討厭公司的那種氛圍,我就想呆在學校裏。”
“上班有什麽不好?”斯傑潘替九阿哥打抱不平,“這個世界永遠需要更多的人來參與正常運轉,都像你這樣,誰去納稅呢?”
弘晸抱怨道:“反正你就最偏著我阿瑪。可我是清朝人,清朝人天生就不喜歡上班。”
“連萬歲爺都在上班。”斯傑潘正色道,“你阿瑪也是清朝人。”
弘晸轉了轉眼珠:“好吧,就算是清朝人也分兩種,一種愛上班,一種討厭上班。我和廉親王是後者,我們是討厭上班的清朝人。”
他說著,自己都笑起來。
一來二去,後知後覺的九阿哥發現兒子都不來找自己了,就覺得,這一定是近墨者黑的結果。
“生個兒子居然像斯傑潘,我上輩子一定造孽了!”九阿哥悲哀地說,“可就算是斯傑潘,現在也不是那樣了啊!這孩子,學誰不好,怎麽偏偏學他呢?”
八阿哥笑他杞人憂天,大家都認為,弘晸是個非常好的孩子,懂事又上進,能自己把控人生的方向。大學畢業之後弘晸讀了研,他選的是教育心理學,研三畢業,弘晸找了所偏遠的學校當了兩年支教老師,之後又辭職繼續讀博。
他的每個選擇都是自己決定的,頂多事後和九阿哥說一聲,九阿哥對此有很多意見,他既對教育心理學這種領域沒興趣,又覺得弘晸當年跑去支教兩年毫無意義,但是弘晸明顯是不需要他給出意見或評價的,他甚至連錢都不找九阿哥要。
插不進手的九阿哥隻好把一肚子話給咽回去早年他還盤算要讓弘晸讀相關的專業,然後進公司來幫自己,現在九阿哥是一點這方麵的打算都不敢想了。
更讓九阿哥煩惱的是,弘晸也快三十了,既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到現在光棍一根。
他一和弘晸談這件事,弘晸就笑他瞎操心,再問多了就索性說“阿瑪你是不是想出櫃?先來我這兒打預防針?”氣得九阿哥想扇他。
“他可能就得一輩子這麽下去了。”九阿哥後來和八阿哥說,“這孩子有問題,結婚是肯定不行了,戀愛也談不了。這還不如在大清呢,如果是以前,我怎麽也得塞給他一門親事。”
八阿哥沒法嘲笑弟弟,因為九阿哥是真的在為此事煩惱。後來他問九阿哥打算怎麽辦。
“我還能怎麽辦?”九阿哥歎了口氣,“拚命賺錢唄,得把弘晸養老的錢都賺足才行。他這樣子也不像是能賺錢的樣子,在學院裏混的那點薪酬頂多夠溫飽,我不能看著我兒子往後變成潦倒的老頭。”
八阿哥心裏想笑,但又很同情九阿哥。
“八哥,你說,這會不會是我的錯?”九阿哥說,“是我那十年放棄了他,所以把弘晸給養壞了?”
“又瞎說。”八阿哥瞪了他一眼,“別什麽錯都攬在自己頭上!就算弘晸做出這樣的選擇,隻要他自己過得幸福,又有什麽不行呢?”
九阿哥很茫然,前麵那麽多年他都為這個兒子驕傲,覺得誰家孩子都比不過自家的弘晸,到頭來,沒想到這小子在這兒等著他呢。
八阿哥沒有九阿哥想的那麽悲觀,他覺得這事兒靠的是個緣分,弘晸的緣分還沒到,勉強不得。況且就算是九阿哥自己,還不是人到中年才在情感上找到了歸宿?
關於斯傑潘忽然搬去了九阿哥的住處這件事,在小範圍人群裏引起了無聲的軒然大波。大家都很好奇,但是大家都不敢問兩個當事人。
最後,還是八阿哥試探著問了一句。
九阿哥給出的理由是,斯傑潘喜歡他的貓,他想把貓抱走,但是貓不喜歡斯傑潘的公寓,三番五次要往外跑,於是斯傑潘隻好把貓送了回來,但他又舍不得和貓分開,最後商定幹脆搬過來,和九阿哥同居。
這個解釋,沒有一個人相信。
那是一隻非常可愛的鴛鴦眼白貓,是斯傑潘在公司樓底下撿的。當時他交給了九阿哥,九阿哥就拿回家撫養,那段時間正好弘晸放假在家,父子倆就把養貓當成了頭等大事。
後來弘晸上學去了,九阿哥偶爾不在家,就拜托斯傑潘過來照看貓。一來二去的斯傑潘也喜歡上了這隻貓,於是就有了剛才九阿哥說的搬家一事。
八阿哥認為這完全是托辭,他更好奇了,於是就向弘晸打聽。
弘晸一聽,卻興奮起來:“是嗎?真的嗎!我爸要出櫃了嗎?太好了!”
“……”
“天哪他一個人過得我都看不下去了好嗎,不管是出櫃也好,再娶也罷,那都是好事情啊!當然如果是斯傑潘那就更好,自家熟人,總比外頭領回來的強,我也不用對著陌生的女人喊阿姨了是吧!”
八阿哥放下電話,他覺得侄兒的腦回路和他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因此,斯傑潘和九阿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沒有人知道,於是胤禛說,隻要老九一天不出櫃,大家就繼續默認他們“隻是朋友”。
隻是,這倆“隻是朋友”的男人,似乎好得有點過分,比如中午斯傑潘會做兩個人的便當帶來公司,而且一看就是一模一樣的。再比如九阿哥一個勁兒給斯傑潘買衣服買鞋子買各種奢侈品,去年竟然還買了台蓮花跑車當做生日禮物送給斯傑潘連弘晸都沒有過這麽豪華的待遇!
對於眾兄弟的怪異目光,九阿哥的說辭是,因為斯傑潘對公司的貢獻很大,這是他私人的獎勵。
……還是沒有一個人相信。
十阿哥都給氣樂了:“反正他就是抵死不承認!”
八阿哥笑道:“算了,既然他抵死不承認,咱們就別再問了。”
胤禛說:“也許並非不承認,而是,真的就如他所言。”
茱莉亞點點頭:“他們不是那種關係。”
大家都問為什麽。
“你們見過他們在公司裏有曖昧舉止嗎?”茱莉亞問,“從來沒有過,對吧?手都不會碰到一起如果是戀人,怎麽忍得住?”
大家都覺得茱莉亞說得有理。茱莉亞得意道:“這叫女人的直覺。”
但是璩嘉卉卻覺得那倆有曖昧。
“他們不在公司裏有曖昧,隻是因為他們都太懂分寸了,知道一時放縱會給自己和大家帶來麻煩。難道當初八爺和福晉奶奶就天天在公司裏手牽手嗎?”嘉卉說,“他們肯定有曖昧。我這,也是女人的直覺。”
她說完,又添了一句:“我這是腐女的直覺。”
剩下的兩位女性,八福晉認為九阿哥是直的,因為她經常在公司和那倆人打交道,這麽多年相處下來,她一點不對頭的地方都感覺不到。
但是十阿哥的蝶姐兒說那倆肯定滾過床單,她提出一個有力的證據,前幾年九阿哥因為良性腫瘤動手術,在手術單上簽字的人是斯傑潘。
“這麽多兄弟,他一個也不找,弘晸也沒從學校叫回來,偏偏讓斯傑潘簽字。”蝶姐兒說,“在手術單上簽字誒!這意味著什麽你們知道嗎?!這可是全球的同誌們爭取了一個世紀的權利!”
所有的男人都被這四個女人給鬧糊塗了。
大家一致認為,就算是女人的直覺,看來,也不甚靠譜。
晚飯之前,八阿哥從包裏拿出一張,遞給胤禛。
“弘時出唱片了。”
胤禛接過來一看,的確,是一張小提琴的唱片,封麵是他兒子弘時。
他依然染著那一頭褐色半長發,暗紅色的小提琴擱在弘時的肩頭。鏡頭裏,青年沒有笑,神色依然充滿憂鬱。他沒有看鏡頭,卻看著他的小提琴,長睫毛落下一層陰影。
上全都是英文,寫著弘時的名字,弗蘭西斯。
除了他們幾個,沒人知道弘時是誰,對外他一直使用英文名,很多人以為弘時是安德烈的養子,因為他的身份證明上,和安德烈是一個姓:弗蘭西斯伊斯特蘭德。
胤禛久久凝視著手中的,他沒想到弘時真的出唱片了而他依然是從八阿哥那兒,得知的消息。
在這之前,弘時甚至連一個電話都沒和他打過。
八阿哥看出他心緒複雜,於是安慰道:“這孩子一貫不愛聲張,也是唱片上市之後,才很簡單的和我提了一句,我也才知道的。”
胤禛努力笑了一下:“不管怎麽說,都是好事情。”
十阿哥說:“所以從這方麵來說,弘時的確更像是四哥你的兒子,總算還保留了一部分藝術天賦。”
八阿哥就笑道:“咦?難道蝶姐兒沒有繼承你的藝術天賦嗎?”
十阿哥頓時板著臉孔道:“我沒她這號閨女!”
十阿哥之所以這麽生氣,其實是因為蝶姐兒的婚事。
蝶姐兒在被父親帶過來之後,適應得很快,而且沒過多久就展露出和她父親一樣的繪畫天賦。但是蝶姐兒選擇了和父親不同的道路,她更喜歡把創作應用於實際的生活,所以後來就專攻室內裝潢設計。
如今蝶姐兒在一家不大的室內裝潢工作室裏上班,錢賺得不多,但蝶姐兒過得怡然自得。工作這方麵,十阿哥沒有過多的評價,孩子想走什麽路都可以,他沒覺得女兒必須走純藝術的道路。
他生氣的是,蝶姐兒那兩次失敗的婚姻,對了,加上清朝那一次,已經有三次失敗的婚姻了。
蝶姐兒在過來之後不到一年,就結了婚,丈夫是她在念書的時候認識的同學。當時大家還都很高興,覺得這說明蝶姐兒沒有受第一次婚姻失敗的影響。
然而結婚兩年之後,蝶姐兒就離了婚,十阿哥問她為什麽,她說,“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激情”。
好吧,畢竟是女兒自己的選擇,十阿哥也不方便多說什麽,一年之後,蝶姐兒又結婚了,這次是她通過九阿哥認識的公司裏的一個年輕才俊,大家想,這次是長輩介紹的人選,應該沒問題了吧。
結果沒過多久,蝶姐兒又離婚了。
十阿哥抓狂了,他說你到底什麽毛病?這一次又是人家哪兒不好?
蝶姐兒惆悵地說,丈夫沒什麽不好,是她不適合婚姻生活。
十阿哥罵她,太不把婚姻當回事,結婚離婚這麽頻繁,簡直像兒戲。
蝶姐兒卻反駁說,就是因為自己太認真,所以當婚姻不滿意的時候,她立即選擇離婚,她這是尊重婚姻真正意義的表現。
十阿哥氣得再也不想搭理女兒了。
後來十阿哥說,以後蝶姐兒愛結幾次婚就結幾次婚,但是不要把丈夫帶到他麵前來,“一個閨女,仨女婿!我多光榮啊!”
其他的長輩們對此不置一詞,他們已經明白,婚姻是私事,輪不到他們插嘴評價。
隻是胤禛很心疼自己送出的那兩個紅包。
他決定往後不管蝶姐兒結多少次婚,他都不再送紅包了。
那天的晚餐,大家圍坐在一張桌前,主人家非常好客,中西合璧的菜擺滿了一整張長桌,這是個歡聲笑語的聖誕節,窗外白雪皚皚,遙遠的地方聽得見不清晰的聖誕頌歌。
席間,小漢斯跑到胤禛跟前,突然問:“先生,你是聖誕老人嗎?”
胤禛笑起來:“為什麽這麽問?”
“我看見你帶來了很多禮物,所以難道你不是聖誕老人嗎?”
八阿哥在旁說:“不,漢斯,他是我哥哥,他不是聖誕老人。”
漢斯有點失望:“世界上到底有沒有聖誕老人?”
大人們互相看了看。
“有的,漢斯。”胤禛很認真地說,“他隻是不太喜歡露麵。”
“為什麽?”
“就像那些大明星,一旦露麵,恐怕會引起騷亂呢。”
其餘幾個人都笑起來。
漢斯很認真地想了想:“說得也對。那麽先生,您見過聖誕老人嗎?”
胤禛搖搖頭:“不,我沒有見過。”
“您小時候收到過聖誕老人給的禮物嗎?”
胤禛笑起來:“沒有。漢斯,我小時候……”
他看看八阿哥他們:“我小時候,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聖誕老人找不到我。”
漢斯嚴肅地說:“那你的童年真是太悲慘了!”
其餘眾人,全都大笑起來。
胤禛卻沒笑,他想了想:“你說得也沒錯,漢斯,沒有聖誕老人的童年,確實太悲慘了。不過還好,你看,現在我就能收到聖誕老人的禮物了,幸福來得還不算晚。”
八阿哥忽然道:“我想寫本書。”
眾人望向他。
“就寫我們的故事。”八阿哥看看大家,他笑道,“寫我們自己,就以我們的名字來寫。”
“沒人會相信。”十阿哥說,他笑起來,“讀者會當成幻想故事。”
“那沒關係。”八阿哥看看小漢斯,他伸手摸了摸漢斯的腦瓜,“漢斯沒有見過聖誕老人,甚至沒有和他通過話,可是他相信聖誕老人是存在的。有些事情,不用非得拿出證據來。”
胤禛說:“寫,可以。別把我寫得太壞。”
哄堂大笑。
“也別把我寫得太傻。”十阿哥說。
“不要把我寫得太狡詐。”九阿哥也說,“尤其,別把我寫成短視的錢串子。”
“不要寫得太悲慘。”安德烈舉起酒杯來,“我們得寫一個快樂點的故事。”
八阿哥很仔細地想了想:“難度有點大。要推翻固有的印象,這本書會很長很長。”
茱莉亞歎了口氣:“看來,這本書裏沒有我。”
八阿哥笑起來:“不,如果沒有你,這本書就不成立了,沒人願意看你出現之前的故事。”
是的,如果沒有茱莉亞,那麽一切都將停留在過去,胤禛忽然想,他的人生,將會一遍遍在陳舊中循環往複,不會迸發出任何新的火花。
大家似乎都被八阿哥的提議給迷住了,那天席間剩下的時間,全都在討論這件事,幾乎連飯都忘記吃了。
入夜,胤禛坐在客廳寬大的椅子裏,他遙望著窗外的雪夜,心裏又愉快,又有點兒煩惱。
“在想什麽?”茱莉亞問。
“在想……是不是該給福惠打個電話。”胤禛笑了笑,“以及,今晚弘時會給我打電話嗎?”
茱莉亞笑起來:“說來說去,還是放不下這點兒心事。”
胤禛點了點頭。
“雖然如此,但我覺得如今這樣,就已經算是很幸福了。煩惱,總會有一點,每個人都是如此,過往的,已經難以更改的部分,未來的看上去也不太可能更改的部分……我有很多懊悔,對孩子們的,對我自己的,還有對你的。但盡管如此,我也很知足了。”
他抬起頭來,九阿哥和斯傑潘坐在對麵靠近壁爐的地方,有說有笑地聊著什麽,八阿哥趴在書桌前,他竟然已經開始構思他那所謂的鴻篇巨製了。十阿哥在教小漢斯畫畫,一隻胖乎乎的恐龍,還有恐龍的一家……
所有的人都在眼前,他們有著自己的位置,並且還都平安康泰。
這樣的生活就很好了,胤禛想。
他端起手裏的熱咖啡,喝了一口。
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