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卿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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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緣:卿言

    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裏,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穀,其下無底,名曰歸墟。

    世間有雲,歸墟之所即是萬物終結之地,而司掌萬物發生的青帝卿言卻誕生於此處,極死中的極生,這兩者本應是對立的極端偏偏又如此相生於一處,世間陰陽生死之幻滅,不可不謂之玄妙。

    在一個死寂之地呆上這麽長的時光,他究竟是怎麽熬過來的?

    這是紀梨見到卿言時的第一個念頭。

    ……

    歸虛下有通靈地﹐廣利中含濟物功,孕育司職四季之主青帝。

    一般天命強者的命格是不會有準確定位的,因為世間尚且有著一絲變數,萬事皆有可能。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被天地直接點出賦予法則的也不是沒有,例如司掌日月星辰人間命運的父神嫡女帝姬挽月,例如司掌六道輪回掌握六界生死的黃泉之主鬼族帝皇連胤,例如誕生於歸墟之海司掌萬物發生的青帝卿言。

    他們隻需渡過了相對應的天劫就可以立刻走馬上任了,而天道除了認可他們之外其餘的任何人都不用肖想這一塊的法則。

    ‘天命強者’的命格,這是一種無上的榮耀,是烙印在每個人靈魂中天道所賦予的權利未來。

    但是是人中龍鳳卻不一定就能擁有這個命格,例如青丘始祖帝君白梵,遺傳父神盤古無上神力的聖獸白澤,同樣由天地誕生的雙生佛子聖靈……他們同樣是在同輩中出色無比,也不乏位高權重的,但是他們卻沒有這個命格。

    天命強者,真正重要的其實是‘天命’二字。

    由天所定,法則所承認,必然發生的未來。

    “在想什麽?”

    隱約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如沐春風般的聲音如無聲細雨融入心湖,清淺無痕。

    有一種人,不需要虛假偽裝,天生就適合溫柔。

    紀梨知道自己的身邊坐著一個人,而對方之外便是觸手可及的桃花。

    “冬天太長了,真不知道何時才能春回。”紀梨感慨了一聲。

    那人又是一笑,如環擊佩,泠泠動聽至極。

    “想看嗎?”

    紀梨尚且沒有明白對方的意思,豔麗奢靡的顏色瞬間在紀梨的眼前出現,一朵桃色在孤寂玄色悄然綻放,接著千萬朵桃花如雲霞般絢爛奪目,冬雪的氣息瞬間消失了,春日溫暖的味道開始蕩漾在此間天地。

    她似乎看到了萬裏冰雪融化,水流匯合入海,萬物複蘇,不是這一方天地之景,而是整個四海八荒都褪去冬日的顏色。

    清風送來萬物複蘇的氣息,濃鬱的生機彌漫了天地。

    不過一瞬,冬日消褪,萬物複蘇,又是一次春回。

    凡有大神通的神袛都有能耐改變一方天地間的四時之序,但便是鼎盛時期的父神,也斷然做不到錯亂天地間所有的時序。

    因為這樣會沾上因果,更因為易亂時序不是單憑高深修為就能做到。

    這已經觸碰到了天地法則,絕非一己之力可以做到。

    而世間能逐冬回春的,不過隻有司掌萬物複蘇的青帝,卿言。

    紀梨偏過頭,看著這個在四海八荒赫赫有名的神邸。

    身著杏黃衣衫,墨發挽起,氣澤高雅卓絕,清濯蓮華。朝陽之華,其顏明耀。羲和之輝,其姿卓絕。那是一種令人一見便為之心折的高貴溫和。

    他唇角含著溫柔的笑意,如三月暖陽般的溫煦,整個人看起來柔和無比,讓人升不起一絲厭惡情緒。

    他折下一枝桃花,笑著遞到紀梨跟前,一舉一動宛如行雲流水般自然卻又顯得格外優雅。

    紀梨唯一能想起的就是一句詩詞。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耳邊是那人溫柔和煦的聲音,恍惚有些熟悉,曆經歲月,依舊清晰宛如昨日。

    “喜歡嗎?”

    紀梨這一生見過的繁華無數,但是她始終記得曾經有那麽一天,有人讓心中荒蕪盛開出了姹紫嫣紅,世間百色。

    那個笑意溫柔的男子遞來的那枝桃花,是她一生中少有的幾次溫暖。

    可惜……

    最後她還是拒絕了這個世界給予她最後的溫暖。

    紀梨挑眉,笑意明媚,“你這算是討好我嗎?”

    桃花花瓣沾水,欲落未落,勝似一滴清淚,無聲訴說人間愛離苦。

    青帝偏首展顏,眉眼間染盡三春繁華顏色。

    “是的,我是在討好你。”

    神族有語,桃花多情,婚媒之花,梨花離花,離別之花,輕易莫送。

    而那個時候卿言不知道,比起桃花,那位身份極貴重的碧落之主神族聖君最鍾愛的,還是清素淡雅的梨花。

    那個含有悲意,暗喻了宿命終局的梨花……

    那時到底大家都太年輕了,沒有後來曆盡千帆的滄桑悲涼。

    “哦?”身著紅衣的少女看著男子手中開的盛豔的一枝桃花,眸色清幽,“那青帝所送的討好禮,是不是,太重了些?”

    鳳鳴霄兮,四海求凰。

    奏之以琴,此情可待。

    贈以桃花,暗意傾慕。

    卿悅接之,兩情相和。

    彩鳳鳴朝陽,元鶴舞清商;瑞此永明曲,千載為全皇。

    “殿下認為這禮很重?”卿言溫柔笑道:“殿下不收,是因為殿下心中已有思慕之人了嗎?”

    思慕之人嗎?

    紀梨沒說話,她忽然想起了那座塵封神宮之中世間漫長時日以及那那一樹枝枝簌簌霜華繁花。

    那是唯一一樹得到黃泉眷顧的梨花。

    那棵梨花,一開始正是由她送給那人的那一枝本應枯萎於歲月的梨花生長而成。

    如今也在那座被世人恐懼的孤寂宮殿中獨自盛開了萬載光陰了吧。

    有些往事已經被遺忘,可有些承諾卻依舊靜默履行著,日升月落,直到世間末端,不曾變改。

    獨自燦爛,無人欣賞的輝煌景象,歲月無聲,究竟掩埋了多少期待,幾多無奈遺憾?

    紀梨不懂,滿庭芳華自顧自綻放,極盡世間顏色,可四季長留又如何,開得絢麗輝煌能怎樣,到底不還是整整萬多年無人欣賞,獨自孤獨。

    “算來再過千年,就滿萬年了吧。”紀梨低歎了句,“若千年是一個輪回,這算第幾個了呢?”

    歲月蒼茫,一回首,她已是能擔負責任獨掌一方的碧落之主了,而他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與她下棋談笑的男子了。

    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

    人生裏多少求不得,多少留不住,終不能如這樹四季長青,如這花永久葳蕤。

    “殿下愛上的,是黃泉之主嗎?”微微的,卿言問道,打破了此方靜謐。“是又如何?”紀梨笑笑,話語中隱帶一兩分歎息,“他那樣的人……”

    司掌輪回的人,首先就要能夠漠視世人悲歡離合,萬般不公,千種怨恨不平……

    隻有對一切都無動於衷,冷眼旁觀的冷酷無情才可以不因一絲惻隱之心而引得輪回崩潰。

    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就算現在他還沒渡劫成為鬼帝,可是紀梨相信對方本就是個感情淡薄,甚至天生缺情的人,哪怕他偽裝的再好,笑容再燦爛。

    越是無情無欲,無所渴求的人才越是無懈可擊。

    他看著她的眼神,就像遠古紅塵中徒生出萬千繁華在曆經歲月沉澱之後的寂寥悲憫。

    從一開始就已經在孤獨中習慣孤獨,那麽之後的一生當中,能擁有的也隻是成為本能的孤獨。

    這已經刻入骨髓裏的習慣,終究隻能一個人,無情無欲,遠離紅塵。

    不是歎息姹紫嫣紅開遍之後斷壁殘垣的悲涼,而是一種對蒼生愛恨生滅的透徹漠然。

    這世間最大的慈悲,其實也叫殘忍。

    “殿下,何苦呢?”

    紀梨粲然一笑,如人間三春繁華凝聚,世間難及的絢麗色彩。

    偏偏她說出來的話,與燦爛笑容截然相反,平靜如水,驚不起一絲波瀾。

    極盛之後的極敗。

    紅塵萬千,人情冷暖,都已經不在能牽動一絲一毫,淡泊無緒。

    她隻是在陳述一個已知的事實。

    “因為,我是紀梨,他是連胤。”

    能與碧落並肩者,四海八荒唯獨黃泉一人。

    所謂天命強者,受命於天,同樣也受製於天,天注定了她一生命中得失悲歡。

    所得之物哪怕是蓋世業績也不過是得非所願,所求之事卻逃不過天意難違,終此一生,她之所得所求,皆是非己願,卻仍是得生生受著。

    紀梨一生,姻緣徒生,步步皆錯,生難歡,死終苦,終是人生七苦嚐盡,一生悲歡付之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