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誓言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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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諾耶終於能夠將眼前的這位姬君與文字中的記載相區分開來,真切地承認她不隻是書中的傳說之人,而是一個他能夠親眼看見、親手碰觸的活生生的人。

    “她是過去的人”、“她是在我的時代早已去世的人”——這樣的念頭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消失了。

    就在不久之前,這位姬君虛弱地躺在他臂彎之中,現在,她站在他身前對著他微笑。

    想要伸手捧起水中的月亮是多麽的愚昧又狂妄,所有人都知道。但是,為什麽還是有人會伸出手?

    希諾耶突然懂得了這樣的心情。

    他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想法都是對雪之姬君的褻-瀆,卻已經沒有辦法斬斷心中那一點不知從何而起的貪念了。

    想要捧起水中月,想要接住天上雪。

    改變過去會怎樣?

    希諾耶、不,藤原湛增已經顧不上這些,他隻想要順從自己的心,去往想要去的人身邊。

    藤原道長的正式倫子夫人在日記中寫下了這樣的句子。

    “雪是上天賜予我的寶物,無可替代的珍寶。如同身著白羽的飛鳥,如同潔白無暇的雪花,如同逍遙自由的風,她是出塵絕俗的天女,是我手中不滅的星光,是這世上一切珍惜寶貴美好的具現。隻要看著她,我就會感到幸福。”

    清少納言記下了二條院藤原定子的話:“冬日落雪,清淨皎白;天上飛鳥,展翅而行;風中流雲,舒展自在。花月為貌,固純美無暇也,不及心靈精神之萬一。世上或有千百人因‘藤原’二字增輝,唯有雪姬一人能令‘藤原’因她而耀目。”

    上東門院藤原彰子更是在與紫式部談話時這般說過:“斯世至為可貴之物或無定論,斯世最美之人當屬雪之姬君。”

    正是因為上東門院的這一句話,“藤原雪姬”在後世有了“雪之姬君”的別稱,她是所有藤原家的女人中唯一一個可以不以“藤原”冠以姓氏也不會被錯認的人。

    那些極盡推崇的溢美之詞是否太過誇張?

    希諾耶已經不會這麽想了。

    因為雪之姬君值得這樣的推崇、仰慕、寵愛。

    “看到雪公主安然無恙,我就安心了。”

    希諾耶站起來,動作輕柔地捧起江雪右手,低頭在她指尖落下了一個比落羽更輕的吻。

    “我向您發誓,一定會保護您,直到此身歸於黃土。”

    麻倉葉王臉色微變,卻礙於身份不能出手,隻得看向江雪。

    江雪被希諾耶的突然襲擊弄得懵住了,愣了會兒才收回手,越發疑惑希諾耶的身份。

    但是希諾耶沒有留給江雪拒絕的機會,他再一次展現出了自己在速度上的長處,飛快地消失了。

    江雪隻能站在原地,低頭看向自己被親吻的指尖,滿臉疑惑不解,過了會兒她才屈起手指,轉頭看向麻倉葉王,笑著說:“今日就不再叨擾了。來日有暇,我再來拜訪。到時候麻倉君可千萬不要將我拒之門外啊。”

    麻倉葉王見江雪一派將剛才的事情當成沒發生的姿態,也就順著她的話說:“我曾許諾,無論何時,麻倉家的大門都會為雪姬敞開。這句話始終有效。”

    江雪毫無防備地被人反撩了一手,稍稍一愣,不由得笑了起來。

    “下一次……我一定會帶著禮物來的。不過,《九歌》就算了吧。”

    麻倉葉王頓時失笑。

    “我送你出去。”

    “嗯。”

    江雪抱著胡琴,跟上陰陽師的腳步離開這裏。

    麻倉葉王將人送到門口,門外已停了一輛牛車,看來正是先前橘友雅的那一輛。

    左近衛府少將握著扇子,心煩意亂,不時開合扇麵,唯恐屋中之人有何差池。當他聽到腳步聲而抬頭望去,頃刻間心中一鬆,黯淡的神采為之一亮,絕處逢生的僥幸感和欣喜一同湧上來,將他整個人卷進了漩渦之中。

    麻倉葉王遠遠看到門外來客,忽地一笑,止步不前。

    “雪姬,就到此處吧。今後……若是實在看不懂《占事略決》,也可派你那位護衛來向我拿每日吉凶占卜結果。”

    江雪沒料到麻倉葉王臨到這時候說起這個,差點就給他翻了個白眼過去——她不看吉凶這個梗要被玩幾次?不過她也不是不識好歹,隻能哼哼兩聲,不情不願地說:“……大不了我去問晴明大人。”

    麻倉葉王笑而不語。

    江雪也不繼續打擾別人了,抱著胡琴快步走出去,向著被她嚇得不輕的橘友雅鞠躬道歉。

    “友雅君,今天實在……”

    “不好意思”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江雪就被打斷了說話。

    橘友雅飛快地彎下腰,深深一鞠躬,滿臉歉疚地道歉:“今日之事,都是在下的錯。我太過自負,口出狂言,卻未能保護好雪姬,還請殿下勿要增添我的罪孽了。”

    “……哎?”

    江雪疑惑地直起身,這才看到這位素來高傲不羈的少將居然如此卑微地對她道歉。

    “友雅君快起來吧,這次的事情,說來也是我太過大意啊……”

    如果不是她太過想當然的話,哪怕當時讓神將先看一眼,有朱雀的火焰在,她也沒可能傷成這樣。

    橘友雅仍然不肯起身,沉聲說:“雪姬,你是一位非常溫柔的人……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能原諒自己,我不敢請求你的原諒,隻請求您給我將功補過的機會。”

    “呃……”江雪這回真是大開眼界了,橘友雅竟然也有這樣一麵,要是讓他京中數不盡的愛慕者們知道估計得驚得從北山跳下去吧,不過這麽在別人家門口僵持也不是個事,江雪總覺得麻倉葉王還能看到這邊,本想伸手扶起橘友雅,手一動便碰到了抱著的胡琴,她頓時有了主意。

    橘友雅仍舊彎著腰,看不到對方的容顏,隻能聽到她的聲音——真誠的、滿懷著歉疚,這位藤原家的姬君真的認為這是她的錯,分毫也沒有怪罪別人,但是,明明是他出了這個主意將她帶出來,也是他在神子與藤姬麵前誇口說會保護好雪姬,可他什麽也沒有做到。

    雪姬就在他麵前受傷,襲擊雪姬的人逃得無影無蹤,以源賴久的身手也無功而返,而那間曾經住著假神子的大宅子人去樓空。

    “橘友雅”除了站在麻倉家門外等待,什麽都做不了。

    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這就是他體會到的真實。

    如果雪姬責怪他,那麽他會心裏好受一些,因為這是他應得的,可是,雪姬偏偏沒有半句責罵,她毫不猶豫地將錯誤歸咎於自身,反而擔心身邊的人受到驚嚇。

    如果這不是溫柔的話,還有什麽才是呢?

    並不是以華麗空洞的言語去讚美討好別人才是溫柔,並不是刻意做出的柔和曖昧的舉止才是溫柔,能夠感受他人的內心、沉默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卻擔心著他人的傷口是否疼痛,敞開心扉、關懷他人,這就是“溫柔”。

    就在這時,橘友雅突然聽到了雪姬輕柔的笑聲。

    有什麽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是胡琴。

    雪姬的胡琴。

    “如此說來,確實有件事需要友雅君幫忙呢。”

    橘友雅聽到藤原雪姬含笑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實在有些累,胡琴沉重,不知道能否讓友雅君幫忙拿一下呢?”

    “抱著重物總是行動不便一些,暫且讓我替雪姬捧這胡琴”——這曾是橘友雅自己說出的話,但他說出這句話隻是為了表現自己的“溫柔”,但雪姬並沒有拆穿他,隻是笑著配合了他。現在雪姬以這樣的理由給了他一個台階,他突然間百感交集。

    誰才是真正溫柔的人?

    溫柔的公主啊,這就是你的琴聲那樣打動人心的緣由吧?

    “固所願也。”

    橘友雅雙手接過了胡琴。

    琴身上已經沾上了雪姬的溫度,一股暖意從手心傳到了橘友雅心中。

    橘友雅這才起身抬頭,先一步登上牛車,小心翼翼地將胡琴放進去,隨後彎下腰伸出手,含笑開口做出請求:“請上車吧,雪姬。且讓我盡些許微末之勞。”

    江雪略有些驚訝,她覺得橘友雅的神情和從前不太一樣——或者該說,看起來比從前真誠了一些,沒有那種平安京特有的浮華了。

    倒不是說原本的模樣不好,橘友雅正是一個非常能體現平安京氣質的人,那些輕浮華麗的氣質和曖昧的言行舉止正是橘友雅的魅力所在。不過,現在的模樣看起來也沒什麽不好,反而有些新奇。

    江雪現在的確“重傷初愈”,沒什麽力氣,也就不拂逆對方的好意了,笑著伸出了手。

    橘友雅動作輕柔地把江雪拉上了牛車,等她坐穩了才讓車夫駕車回藤原家去。

    橘友雅的心情還未能平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牛車內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江雪雖然不明白橘友雅在糾結什麽,不過她直覺這可能是個“事件”,因為橘友雅的表現太過反常了,何曾見過八麵玲瓏的左近衛府少將沉默不言呢?

    江雪稍一轉念就找到了話題,輕輕攏了一下藤花印染的外披,輕聲問道:“友雅君,這件外披……是藤姬準備的嗎?”

    橘友雅乍聽到自己的名字,如夢初醒,定了會兒神才回答:“是啊。藤姬不放心,一定要我帶上,說是不能在平民麵前墮了藤原的名聲。抱歉……我對藤姬說了那樣的大話,卻讓雪姬在我眼前受傷……”

    江雪微微一笑,搖頭說道:“當時事發突然,誰能預料到呢?若是重來一次,而友雅君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保護我吧。”

    “當然!”橘友雅以自己都覺得詫異的速度飛快地回答。

    江雪低頭笑了起來。

    “這就足夠了啊……友雅君的心意我很感激。”

    橘友雅還想要說些什麽,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下去了。

    再次表示自己會保護對方嗎?

    如果做不到的話,也就是空談而已,失信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就是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