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少年陰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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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戰鬥並沒有持續太久。

    對於江雪來說,這就像是一場係統演算好的“過場動畫”一樣。

    無論是發狂的窮奇,還是騰蛇的業火,或是安倍昌浩召來雷電、破開了妖魔們對貴船龍神的封印,這一切就像是一場盛大的表演。

    因她而起,卻似乎與她無關。

    少年奮戰的身影奇妙地和過去的記憶重合了。

    她曾經見過這樣的浴血奮戰,也曾經經曆過這樣鮮血與火焰到處潑灑的激戰,那時候,她並不在安全的地方旁觀,她握著劍,衝在最前麵。

    那時候,她也隻有十四歲。

    和安倍昌浩差不多的年齡。

    她一直覺得安倍昌浩是個“孩子”,那或許是因為,在她心中,不曾經曆過生死考驗與鮮血洗禮的人都隻是“孩子”而已。

    現在,江雪看著安倍昌浩,恍惚之間,就像是看到了過去的自己、過去的戰友。

    在同齡人還被長輩庇護的時候,他們或者自願、或者被迫地拿起了武器,邁向前方,劈開荊棘、踏平道路,在血與火之中,淬煉著自己的心。

    從這一刻開始,她再也不能說安倍昌浩還是個需要被嗬護的孩子了,那是一個已經能夠一肩挑起生命之重的男人。

    高龍神蘇醒之後,貴船山的神性複蘇,許多小妖魔瞬間被淨化一空,窮奇遭受重創,騰蛇的火焰補上了最後一擊。

    ——業火鑄成的槍從窮奇背上的傷口刺穿了它的頭顱,將這個不可一世的大妖魔釘在了地上。

    窮奇最後掙紮了一下,振動雙翅,卻已經無力掀起罡風,這一陣輕風隻帶起了塵土。

    它不顧紮在自己脖子上的業火之槍,也無視了全身傷口帶來的劇痛,努力地扭過頭,一雙冷如月色的眼睛直直盯著走到了山洞外的人類。

    “人類。”

    江雪被瀕死的妖魔用這樣的眼神注視著,不禁打了個寒顫,卻還是往前走出了一步。

    “窮奇。”

    “別過來——!”安倍昌浩緊張地跑到窮奇和雪姬之間,攔在雪姬前方,生怕窮奇突然暴起,用最後的力量對雪姬發出攻擊,“雪姬殿下,不要靠近妖魔!”

    江雪看著少年浸滿鮮血的狩衣,心中百感交集,最後還是笑著走過去,輕拍著他的肩,柔聲說:“好的,我就在這裏,和窮奇說幾句話。”

    安倍昌浩回頭,看到雪姬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對她這幾天的遭遇產生了極多的聯想。他再三猶豫,還是拗不過雪姬的執著,隻能不放心地叮囑一句:“不能再靠近了,就在這裏。”

    江雪笑著點點頭,在安倍昌浩身邊站定,看著那邊奄奄一息的上古大妖說:“我騙了你,你的傷口並沒有殘留劍氣。”

    窮奇竟沒有發怒,在生死邊緣,它似乎突然冷靜了下來,又好像是變回了還未墮落為妖魔那時的神獸,以少昊子的尊嚴維持著自己的驕傲。

    “我知道。你的名字,是江雪吧。”

    江雪和窮奇的對答完全是中文,安倍昌浩勉強能夠聽懂,反而更加疑惑。

    “江雪”?

    雪姬的名字,不是藤原雪嗎?

    江雪輕輕點頭,重複了一次自己最初對窮奇報上姓名時的話。

    “天門中斷楚江開的江,窗含西嶺千秋雪的雪。”

    “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

    窮奇低低地念出了這句詩,突然間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它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沒想到我回不去了……也沒辦法帶你回到故鄉了,江雪。”

    江雪當場怔住。

    她一直都用“帶我飛回大唐”來假裝一個思念故鄉的遊子,從沒想過窮奇竟然真的在考慮這件事。

    窮奇都已經知道她之前的話全是謊言了。

    江雪的疑問永遠也不會得到答案,因為窮奇說完那句話就閉上了眼睛,吐出最後一口氣。

    這個從上古時代生存至今的大妖魔就這樣靜靜地客死他鄉。

    誰也沒想到窮奇最後竟然沒有垂死一擊,安倍昌浩和神將們的警惕都成了多餘,江雪一臉茫然地看著地上的妖魔。

    騰蛇散去了火焰,業火灼燒的地方留下了黑色的焦痕,其他地方依然有著銀白的紋路,在月光下閃耀生輝。

    江雪愣愣地走了過去,對著這個讓她遭遇了這些事情的罪魁禍首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安倍昌浩驚詫不已。

    “雪姬殿下,您為什麽要對窮奇道歉?”

    “……大概是……因為生命消逝本身吧……”江雪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少年,滿懷歉意地說,“可以稍等我片刻嗎,昌浩君?”

    “當然!”安倍昌浩不假思索地點頭,遲疑著問道,“雪姬殿下,還有什麽要做的事嗎?是否需要我幫忙?”

    江雪輕輕搖頭,視線在神將們臉上轉了一圈,再次婉拒了天一想要替她治療的好意,對太裳說道:“太裳,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天一曾經說過,你既擅長弓道,也擅長吹笛,是嗎?不知道……能否將你心愛的樂器暫時借我一用?”

    太裳稍微愣了會兒,與天一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才對著江雪和善地笑了笑,收起了弓箭,手中出現一支青碧的竹笛。

    “雪姬殿下願意使用它的話,這是它的榮幸。”

    “謝謝。”江雪接過竹笛,在窮奇旁邊找了個平整一些的地方坐下,看著已經死去的妖魔說,“抱歉,至今為止的演奏,一次也不是為了你。這一次……願你的靈魂……得以回歸故土。”

    樂曲之中從不缺少送別之曲,無論生離死別,悼亡之曲傑作頻出,皆是樂師泣血之作。

    這幾天下來,江雪的體力已經不足以支撐她演奏最盛大的悼亡之作,她也不做這樣的奢望,隻是演奏了一曲樂師想象中的大荒,那是少昊之國所在的地方,也是傳說之中,少昊之子窮奇最初的故鄉。

    奇詭瑰麗的想象構成了樂曲中的天與地,種種奇幻夢想皆在其中,織雲霞為衣,戲長風為伴,攜日月遨遊,邀山水共醉。

    那或許並不是窮奇所知的大荒,但已是江雪所能想象的極限。

    願靈魂乘風而起,朝遊北海暮蒼梧。

    這是樂師最真摯的悼念,也是樂師最真誠的祝福,以溫柔包容傷痛,用慈悲洗去淚水,隻留下最純粹的思念。

    笛聲悠悠,夜風習習。

    森村蘭登上山頂時聽著這樣的樂曲,忽而露出了惘然的神情。

    麻倉葉王負手而來,看到前方那麽多神將,心中了然,也就將手中捏著的符紙放回袖中,安心地欣賞起了笛聲。

    高龍神也化為人形,坐在旁邊津津有味地聽了起來,視線一會兒在安倍昌浩身上停留片刻,一會兒又在藤原雪姬身上逗留片刻,揚起嘴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一曲結束之後,江雪站起來,登時眼前一黑,差點就摔了下去。

    安倍昌浩一直關注著雪姬的一舉一動,見到她沒有站穩,慌忙伸出手扶了一把。

    江雪定了定神,等到那一陣暈眩過去,自知體力損耗得太過厲害,她也不逞強,對著安倍昌浩柔柔地一笑。

    “我好像……沒有力氣了。回去的路,可以麻煩昌浩君嗎?”

    安倍昌浩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還未從激戰中平息的熱血再一次衝上了臉頰,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將他淹沒。

    被信任、被依靠——這正是他一直以來渴求著的。

    “當、當然可以!請交給我吧!”

    安倍昌浩大著膽子雙手扶著雪姬站穩,回頭對太陰說:“太陰,我們回去吧!”

    太陰清脆地應了一聲,打了一個響指,直接喚來了旋風,帶著幾人往安倍邸飛去。

    等到旋風的尾巴都完全消失,被卷起的塵土落下,麻倉葉王才走了過來,對著還未消失的高龍神躬身行禮。

    “拜見貴船龍神。”

    高龍神盯著麻倉葉王看了會兒,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拍拍衣服站起來。

    “有趣。人類竟然有這樣的能力,還能保持這樣的心。你特意來見我,有何所求?”

    麻倉葉王絲毫沒有驚慌,依舊鎮定自若。

    “小人的確有一事想要請求貴船龍神相助。小人的友人受妖魔所傷,體內妖毒蓄積,不知貴船龍神能否賜下靈藥?”

    “哎?你想要這個?”高龍神摸了摸下巴,“好吧,那個少女也幫了我不少,如果不是她的歌聲,我還要沉睡得更久。”

    她翻手拿出了一個小瓷瓶扔了過去。

    “拿著吧,這裏的神水可以淨化妖毒。”

    “多謝您的仁慈。”

    麻倉葉王再次行禮。

    “小人告退了。”

    高龍神看著這個年輕的陰陽師走遠,不由得笑了起來,過了會兒,她看向還徘徊在山頂上的另一個人類。

    “你不走嗎?”

    森村蘭呆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位陌生人在對她說話。

    “我……我過會兒就走。”

    “……看在黑龍神與我算是親眷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

    高龍神抬手向著森村蘭點了一下,一道神光覆在她身上,消去了她身上已經顯露出來的龍鱗。

    “黑龍神並非邪神,不要用錯誤的方法去呼喚他。”

    森村蘭感覺到周身的刺痛突然消失,錯愕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臂,看到一片光潔的肌膚時,她不由得愣住了。

    高龍神沒有再多說什麽,靜靜地消失了。

    貴船山頂上,隻留下了森村蘭一個人,還有地上死去的窮奇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