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水中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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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讀了檔回到才剛剛夢醒的時候,也沒去找糾之神,而是拿上胡琴去見某位陰陽師了。
江雪對外說的是要在下賀茂神社住上幾日,她也就根本沒去知會那幾個陌生的武士,直接繞開了他們,悄悄出了神社,讓天一幫忙把她送到了麻倉家門口,她才發現某人又開始玩“閉門不見”這套了。
照理來說,不管這時候主人是真的不在還是假裝不在,來客都該識趣地走了。
不過,江雪這會兒偏不識趣——什麽都順著某人,他還不是照樣不開心!她這次就要順著自己的意了,怎麽的吧!
江雪繞著麻倉家走了一會兒,在院牆的轉角處仔細衡量了一下牆壁高度,將胡琴背到背後,運起從勾陳那裏學來的輕身工夫,在牆上借了一次力,輕巧地翻上了牆頭。
哼,關門算什麽,也不看看平安京裏某些男人都是怎麽去夜遊的,翻牆的也沒少了。
江雪坐在牆頭,正得意著,剛想往下跳,突然發現地麵的情況好像不太對勁,她重新調整了坐姿坐穩,仔仔細細地借著月光打量清楚了,登時哭笑不得。
誰家院子裏貼著牆挖一大圈“護家河”啊?!
陰陽師要防賊不會用結界嗎?
挖什麽河!
何況前些天還沒有這圈河呢!
這擺明就是把“土”經過性質變化變成了“水”吧!
這是防賊的嗎?
賊倒是有本事能進的來啊?
這擺明了就是防她的吧?!
麻倉葉王你本事真大,怎麽不上天呢——?
江雪又好氣又好笑,都能猜出某人現在一定站在某處看著她的模樣意味不明地微笑,等著她知難而退。
哈,她是這樣的人嗎?
她卯上了想要做某件事,就一定能做成,不就是一圈河嗎?
她偏不求救,偏不走,偏偏就要在這種情況下成功進去。
正好,本來她還在想到底是要演奏什麽,現在曲子顯然決定好了——七月盛夏尚且能夠飄雪,何況五月!
將梅枝從“木”轉化為“金”若是陰陽師的絕學,那麽,她也用“絕學”回贈。
樂師的音樂從來都不是純粹用來陶冶情操、修身養性的,樂師的能力在於調理天地之氣,分四時、定寒暑,催天柱、斬地脈,想要讓這裏的“水”變成可以行走之物,隻需要將其凍結成“冰”就足夠了!
她不懂得如何將事物的性質以五行生克來轉化,但是,她能夠改變四時——將此時的“春”逆轉回到“冬”便可以了。
逆轉季節對於任何一位樂師而言都不是難事,對於江雪而言更不是,她因何而成名?
正是憑借一曲盛夏作霜雪的《梨花開》而成名,並以此得名為“雪”。
江雪也不在意自己現在位於何處,閉上了眼睛,將心神全部專注在了琴聲上。
這與過去任何一次的演奏都不同,因為之前她隻是在奏樂,而這次她是全心全意認認真真地想要在這裏用出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樂師”的本領。
將琴音作手,以天地之氣為弦,她的心演繹著曲聲,她的意念調動著這裏的天地之氣。
陰與陽是構成陰陽道的根本。
天為陽,地為陰,天地之氣便是一陰一陽。
琴聲演奏到激昂之時,鏗鏘動聽之處猶勝往日,而其中凜冽刺骨的寒意也遠勝昔時。
來吧,來吧,來吧,埋骨之地的大雪。
降下吧,降下吧,降下吧,足以掩埋一切熱血與悲傷的大雪,把這天地都變為一片純白吧。
戰友們啊,我們就在這裏道別,從今以後,各自在不同的場所戰鬥吧,向著這一片雪起誓——無論黃泉碧落,你我手中的劍永遠不會動搖,有朝一日,我們必定會在同樣的地方重逢。
音樂是天地之聲,樂師是聆聽天地之聲而演奏的人。
當樂師用心演奏之時,她們的心意也將反過來影響天地之聲,她們的樂聲能夠改變這個世界——樂師的祈願將帶來“奇跡”。
江雪心中的那一片大雪逐漸地變為了現實。
這仲春的庭院竟回到了冬季,寒風拂麵,雪花翩然飄落,映著月光清清凜凜,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庭院的土地與河水上,逐漸地把一切都覆上了不會消融的銀裝素裹,由雪凝結為更加堅實的冰,晶瑩透亮,在月色之下閃爍如同水晶。
白衣的陰陽師站在院中,看著已經凋謝的梅林重新開出了紅色的花朵,對著這片錯了時間的雪景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天與地都被欺騙了,以為此刻是冬季。
天與地都被改變了,被那個奏琴的少女從春季逆轉回到了冬季。
在一片潔白的世界中,隻有江雪周身半點雪花也沒有沾上,她沉浸在自己的樂聲之中,麵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海棠紅的衣裳如同嬌豔的花朵盛開在雪中,自成一景,就連月光也格外地偏愛她,溫柔地灑落在她的身上。
麻倉葉王一向清楚雪姬的容貌,但從未有過一刻像此時這樣連呼吸也忘記了,直到感覺窒息時才察覺到自己凝望了她多久。
藤原家美麗的姬君,被天地鍾愛的少女,天下無雙的樂師,行走於夢境的占夢之人……
一旦夢見從夢中醒來,她就會從夢中的世界消失,所有關於她的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她是對於世界而言不存在的人,隻存在於夢與夢的間隙之中。
為什麽會有人試圖撈起水中的月亮,為什麽會有人想要留住霧中的花朵?
他過去以為那是因為愚蠢,現在他突然明白了那樣的愚蠢到底從何而來。
一曲終了,江雪睜開了眼睛,即使還沒有看到冰雪世界,她也知道自己一定成功了,因為周圍的氣溫已經完全降了下來,她一邊怨念著自己好像做得有點過頭現在太冷了,一邊拚命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俯視著院中的陰陽師。
“如何,這一曲作為回禮,是否配得上麻倉君先前付出的心力?你以絕學贈我,我也出絕學回贈於你——樂師的絕學便是如此,逆轉四時,偷換季節。”
麻倉葉王輕輕擊掌,真心誠意地發出了讚歎。
“如此絕學確是世間無雙,多謝雪姬讓我見到這般‘奇跡’。”
江雪抱著胡琴從牆頭跳下來,輕巧地在已經結冰的水上站住,穿過了積雪的庭院走到回廊中,向著麻倉葉王招手,催促道:“麻倉君,快進來啊,你不冷嗎?凍死我了……”
麻倉葉王看到江雪在那邊冷得哆嗦,忍不住偏過頭笑出了聲,轉回視線時又是一派正直的模樣,輕笑道:“以結界能使寒暑不侵,雪姬是否想學?”
江雪搓著手,翻過去一個大大的白眼。
“哼,我要是想學,自然會去求教晴明大人——知道你會陰陽術你厲害,我們能換個地方說話嗎?”
麻倉葉王又笑了起來,抬手在江雪身邊結了個結界。
“如此看來,雪姬這般絕學可不能隨意用呢,若是先把自己凍出風寒怎生是好?”
江雪感覺周圍的溫度一下子就正常了,長舒一口氣,本想沒骨氣地忍了諷刺算了,想想還是不甘心,怨念地說:“我一時間忘記了……早想到的話,我自然會穿上冬裝……”
麻倉葉王聽到這句話都不知該如何才能讓自己不笑,他快步回到了回廊中,上前帶著江雪往屋裏走。現在院子裏全都是雪,繼續站在外麵隻會更冷。
等到兩人在屋內坐定,江雪捧著一杯熱茶——茶葉還是藤原家送來的——捂手,直接問道:“麻倉君閉門不見,是因為什麽?我自認最近可沒有得罪麻倉君啊。”
麻倉葉王麵前同樣放著一杯茶,不過他沒有端起,就那麽看著杯口升出的霧氣說:“我聽說雪姬去了下賀茂神社祈福,需用幾日,連龍神祭都趕不上了,照理來說,我今晚不會有客人來。”
江雪斜眼看著麻倉葉王,腹誹道:聽你吹,你編,你繼續編。
“我可不知道麻倉君的占卜會有失靈的時候。”
麻倉葉王不禁一笑,答道:“我並不總會起卦來占卜有無客人啊。”
江雪看著對方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差點都要信了。
“那院中的河是怎麽一回事?麻倉君可不要說那是為了防備飛賊,我以為平安京中的飛賊就算想要財物,也不至於跑來陰陽師的家中自尋死路。”
麻倉葉王眨了眨眼睛,一臉純良無辜的表情。
“啊,不過是練習法術之時一時失手,我想過幾日再將院子恢複原狀也無所謂,怎知道今夜會有人翻牆進來呢?”
你要是真不想讓人翻牆,就直接把結界往外麵一罩不就得了,現在藤原本家的結界不就是這樣,不得允許根本進不去。
江雪哼了一聲,問道:“真是奇了,難道麻倉君家中的結界隻管大門不管牆的嗎?”
麻倉葉王“哦”了一聲,慢悠悠地說:“不哦,我家的結界十分完整,如果是旁人,從任何地方都進不來哦。”
“那我怎麽……”
江雪說到這裏突然就明白了。
安倍晴明家也有結界,但是她除了第一次在結界中迷了路,之後一直都被豁免了,直接進到裏麵去。
想必這裏也是一樣的情況。
麻倉葉王笑眯眯地說:“看來雪姬已經想到了——因為我家的結界一直都對雪姬敞開啊。”
江雪看著麻倉葉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結界對她敞開,卻把門關上,但她真的一橫心翻了牆也就進來了,這人到底在想什麽?
這到底是歡迎她,還是不歡迎她?
江雪話到嘴邊,不知怎麽就溜出來一句:“股宗呢?”
麻倉葉王這時忽然愣了一下,臉色變得有點奇怪。
江雪疑惑地問:“怎麽了?貓又跟貓不一樣,夜裏要睡覺嗎?”
“不……”麻倉葉王的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茶幾,“股宗之前趴在樹上玩。”
江雪聽到這句話立刻拉開了門,看著外麵那一大片幾乎都要反光的銀白色,身體略微有些僵硬。
“……喂,麻倉君,貓又不會被凍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