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岩也知道挖坑安全。

    但是大山岩不敢挖坑，因為挖坑太慢。

    按照時間算，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和第四師團已經開始進攻中和，如果這裏還在慢慢挖坑，那結果可能是真給北白川宮能久挖了一個大坑。

    大山岩就算是再牛逼，也不敢背上因為貽誤戰機，導致北白川宮能久以及第四師團被柳京部隊團團圍攻。

    萬一有個好歹，大山岩想起來就肝顫。

    不過挖坑確實是個好辦法，於是大山岩命令部隊連夜挖，一直挖，能挖多長是多長，等到明天早上，不管坑道有沒有挖到第四師的陣地上，都要發動豬突攻擊。

    北白川宮能久不知道大山岩的糾結，他確實已經率領部隊抵達了中和，卻沒有發動攻擊。

    北白川宮能久正在處理第四師團和朝鮮第三軍之間的矛盾。

    仆從軍的一項重要功能就是當炮灰，朝鮮第三軍跟著第四師團到達中和，就是要承擔炮灰責任的，但就在發起進攻的前夕，第三軍的軍長樸金生找到了大山岩，請求給第三軍一些休息時間。

    “師團長閣下，我們一路長途奔襲，從石灘裏一路狂奔到這裏，戰士們扛著子彈，拖著火炮，到現在滴水未進，已經是精疲力盡，請師團長給第三軍一些休息時間，哪怕隻是恢複一部分體力，第三軍也將全力以赴，為大日本帝國貢獻全部力量。”樸金生表情誠懇，話剛說完就來了個超過九十度的鞠躬。

    樸金生有理由拒絕進攻。

    從離開漢城開始，第四師團就盡顯老爺本色，所有的髒活累活都是第三軍來幹，子彈炮彈要第三軍的人扛，火炮要第三軍的人拖，肩扛手抬的不僅有自己部隊的，還有第四師團的。第四師團就這還感覺累，就差沒讓第三軍士兵幫忙背著步槍了。

    如今死趕慢趕到了中和，第三軍戰士們氣還沒喘勻，又要擔任主攻，去進攻看上去已經布置好防守的中和，這讓樸金生如何不憤怒。

    作為一支仆從軍部隊，第三軍沒有裝備火炮，他們拖的火炮都是第四師團的配備。第三軍也沒有新式的連發步槍，他們每個人隻有一支舊式的單發村田步槍，還是日軍部隊換裝換下來的，連發步槍隻有正規日均師團才會裝備，朝鮮仆從軍還沒有這個資格。第三軍戰士甚至每頓飯隻有一個飯團，罐頭什麽的從來都和他們無緣，就算是一個飯團，今天的那一份還沒有分到。

    恐怕北白川宮能久現在就督促第三軍進攻，就是為了省下那些飯團。

    “樸君，你可明白這一戰對於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意義？”北白川宮能久麵色陰沉。

    “嗨！知道，正是因為知道，才請師團長閣下給第三軍一些休息時間，也好能為大日本帝國奉獻所有的戰鬥力。”樸金生又是一個九十度。

    禮儀周到的樸金生心中充滿悲哀，聽聽，“我們大日本帝國”，第三軍雖然已經加入日軍的戰鬥序列，但日本人從來沒有接納第三軍，第三軍對於日本人來說從來都隻是外人，屬於隨時可以犧牲掉的對象。

    “如果我給你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你能保證攻下中和？”北白川宮能久有期待。

    “軍團長閣下，請恕我直言，我不能保證能攻下中和，但我保證我能戰死在中和城下，等過一會戰鬥開始的時候，我會和戰士們一起衝鋒，請軍團長閣下放心。”樸金生信誓旦旦。

    這也算是一種態度，北白川宮能久盯著樸金生的眼睛看了半天，發現樸金生沒有半分的躲閃，這才點頭同意：“一個小時！”

    “嗨！”樸金生習慣性的鞠躬，然後轉身離去。

    “樸君令人敬佩。”參謀長井上一郎感歎。

    “希望他能做到，否則我就在中和城下親手砍下他的頭，讓他做到他承諾的。”伏見宮貞愛親王陰狠。

    北白川宮能久看著樸金生的背影久久不語，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第三軍臨時營地，樸金生拿著一個飯團細嚼慢咽的吃，旁邊是他手下的兩個師長，一個叫金垣敬，一個叫尹昌黎。

    “樸君，狗崽子怎麽說？”金垣敬聲音很低。

    “狗崽子”算是朝鮮的國罵，就相當於是中國的“幹汝娘”。狗這種動物，在朝鮮不是人類的好伴侶，而是朝鮮人餐桌上的一道美味，所以狗崽子……

    朝鮮人痛恨日本人，但是又不敢直接開罵，就用這種隱晦的方式來代指。

    好吧，這根本不隱晦。

    “一個小時。”樸金生言簡意賅。

    “那怎麽辦？咱們一個小時之後就跑嗎？”尹昌黎緊張。

    “你看看左右，怎麽跑？”金垣敬左看看右看看，心裏實在是發愁。

    在這個臨時的宿營地裏，朝鮮第三軍呆在中間，左邊是第四師團的第七旅團，右邊是第四師團的第八旅團，恰好把第三軍給夾在中間。

    日本人對朝鮮人根本就不放心，一直在防著朝鮮人逃跑。

    “行軍路上我就觀察了，沒有機會，等到發起攻擊的時候，大概是咱們唯一的機會。”樸金生沉重。

    一路行來，朝鮮人根本就沒有單獨行動的機會，哪怕是上廁所都有日本人陪著。第四師團搬東西跑路不行，幹起監視這個活倒是輕車熟路。

    “可是進攻的時候日本人不會讓咱們帶隊。”金垣敬無奈。

    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日本人也知道發動進攻的時候，就是局麵最接近失控的時候，肯定不會讓樸金生他們離開控製範圍。

    “那也沒辦法，能跑一個是一個，總不能都為那些狗崽子白白送死。”樸金生有犧牲覺悟。

    “不能咱們三個都折在這裏，等會開打的時候，我們倆留下，盡量為樸君創造機會。”金垣敬死盯著尹昌黎。

    尹昌黎拿著飯團的手在顫抖，咬著牙重重的點頭。

    不是誰都能直麵犧牲的。

    “現在別說這個，倒時候見機行事，能跑一個是一個。”樸金生也想跑，但是這事由不得他們三個做主。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哭喊聲：“我們跑了一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隻分到這一個飯團，你們不要太過分……”

    樸金生等人原地站起，看向哭喊的方向，已經有不少人圍了上去，圍成了一個大圈，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樸金生把手中的飯團全部塞進嘴裏，大步向著那邊走去，金垣敬也疾步跟上去，隻有尹昌黎愣在原地，捏著手裏的飯團食不下咽，看向樸金生和金垣敬背影的目光遊離不定。

    人群中心，一名身體瘦弱的第三軍士兵跌坐在地上，他的臉上紅腫了一塊，身上有亂七八糟的鞋底印，隻有跳到身上用力蹦，才會有這樣清晰完整的印痕。

    那名士兵一直在哭泣，目光卻不是集中在自己身上，而是集中在麵前地上的一個飯團上，那個飯團已經被踩碎，看樣子是被人扔到地上又碾了幾腳，米粒都已經和地上的泥土混為一體，如果不是有兩根勉強能看出模樣的青菜，根本就看不出這是個飯團。

    哭泣的士兵身前站著兩名身穿第四師團軍裝的日本人，這兩名日軍士兵抱著膀子，高昂著頭用眼角斜視周圍圍攏過來的第三軍士兵，嘴裏“哼哼”的冷笑著，充滿了有恃無恐的高傲和不屑。

    不用詢問，隻用看的就能推測出是發生了什麽。

    周圍的第三軍士兵雙目幾欲噴火，惡狠狠的注視著人群之中的兩名日軍士兵，雖然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手，但是實際行動表明了不肯罷休的態度。

    圍著就圍著吧，這兩名日軍士兵好像是挺享受這種成為眾人視線焦點的感覺，把頭抬得恨不得和地麵成平行線，哪怕是看到樸金生和金垣敬這些高級軍官過來也不放下來。

    “站起來，不要哭。”樸金生把依舊在哭泣的士兵從地上拉起來。

    “我把我的飯團給你，拿著。”金垣敬遞上自己的飯團。

    “師，師長，我，我不餓……”士兵紅了眼圈，眼淚流得更多。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金垣敬說一不二。

    這名士兵是金垣敬的手下，他的臂章上有番號的。順著肩膀上的臂章往上看，肩頭的衣服滲著點殷紅色，樸金生解開士兵胸前的紐扣，小心翼翼的揭開肩膀上的衣服。

    果然，歪歪扭扭的繃帶已經被鮮血侵透，周圍有紅又腫的皮膚表明這些都是新鮮傷痕。

    “拉車拉的？”樸金生輕聲問。  夢回甲午

    “是……”士兵低著頭，看著手裏的飯團回應，有淚水從他的臉上滴下來，滴在那個飯團上，無聲無息的滲進去。

    樸金生突然有一種衝動，他想把這個飯團砸在那兩名日本人臉上，讓他們也享受一下那種所有的自尊都被人仍在地上狠狠地踐踏的那種感覺。

    “軍長，他肩上的傷是拉炮車的時候磨出來的，隻有磨成血泡，然後血泡破了之後才會這樣。”金垣敬聲音低沉，充滿了咬牙切齒的痛恨。

    樸金生心中一動，小心翼翼的揭開這名士兵另一個肩頭的衣服，還是歪歪扭扭的繃帶，還是滲透了鮮血。

    “你們自己看一看，這就是你們對待友軍的態度嗎？”樸金生忍無可忍。

    “友軍？嗬嗬……”一名士兵放下臉，不屑的瞥了眼，冷哼出聲。

    這句話就像是一巴掌，狠狠的抽在在場所有朝鮮人的臉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