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流傳著《六道秘典》的故事。

    聽說妖道，魔道，鬼道，仙道，佛道，儒道六道本是同掌握在一個門派之中的，門派弟子六人，妖族，修魔者，亡靈，修仙者，僧侶，儒生占了個齊全，有《六道秘典》在手，即使隻有寥寥六人，這個門派也是天下間最無可爭議的頂尖。

    後來不知何故，同門弟子竟自相殘殺，門派一夕之間毀滅，《六道秘典》也再次分散，流落。

    妖典最開始是被一條小白蛇無意間拿到的。佛典則是輾轉到了一個小和尚的手上。其他四典分別有去處，卻多是一番血雨腥風。

    小白蛇修行日短，卻有了千年的修為，她按耐不住性子下了山，遇上了同樣大有福澤的小和尚。

    “那師傅，他們是不是鬥了個你死我活？”一個剛剛出家的小和尚好奇地問老和尚。

    “不，他們相愛了。”老和尚溫暖地笑。

    “啊！那後來呢？”小和尚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相愛了就在一起了，你還想知道什麽？”老和尚敲了小和尚的頭，小和尚紅著臉道：“師傅你六根不淨。”便匆匆跑了出去。

    老和尚失笑，他是個酒肉和尚，遇見過一個仁善的白蛇。

    後來啊，相愛了就在一起了，小和尚成了老和尚，白蛇成了烤蛇。

    白蛇被七彩斑斕蛇族鎮壓了，奪取了內丹，雷火焚身，煙消雲散。

    小和尚被師傅師叔擒住，廢了修為，派去給新來的和尚們開光。

    佛道是克製妖道的，但是妖道同時也是克製佛道的。《六道秘典》，多的是人想要，主人卻大多不得善終。

    所以老和尚還算是幸運的吧。

    隻是四十多年的心境的苦痛何足為外人道？

    老和尚圓寂之後，這個故事卻流傳了下來。

    寺廟裏的後來的和尚都會說上那麽一點兒，然後雙掌合十：“佛妖殊途。”

    這個小和尚是個剛出寺廟的，他對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照師傅的話說，資質駑鈍，竟是很難理解他們眼中的“高深禪意”，所以便派他出世修行。

    小和尚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眼前的俊秀青年，他說他姓席，是冥門的少掌門，後來他成了真正的掌門人。

    席掌門是個有趣的人，他總是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比在寺中聽到的故事繾綣的多了，小和尚喜歡跟著他走，聽他講故事，當然也是因為席掌門總是用很多好吃的來招待他。

    跟著席掌門來婚禮這麽熱鬧的事情，這個凡心未除的小和尚怎麽會錯過？看到新娘子的時候他愣了好久，他從未見過那麽妙的人兒，反應過來後馬上念叨：“天下一切美貌女子皆如毒蟲蛇蠍······”

    席掌門聽得了這番話，問他：“你這個小和尚倒是迂腐的很，怕是被寺裏麵那些老家夥們教壞了喲。”

    小和尚怒視他，他卻很認真地問：“若是像我一般的男子，你作何想法？”

    小和尚愣住了，不是因為席掌門話裏十分的自戀，而是因為他的心狂跳起來，這是小和尚短短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過的，小和尚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是也覺得很異乎尋常，他覺得臉發燙，手發麻，甚至連佛珠都快拈不住了，於是他可憐兮兮地看著席掌門：“我是不是快死了？”

    當然席掌門從那一刻起就沒再理會他，小和尚還沉浸在自己身體的奇藝變化之中，突然發現席掌門的氣息消失了，他慌慌張張地去找，卻發現席掌門跪在地上，麵色扭曲的很，而這一片的人都跪下了。

    小和尚下意識地抬頭，一隻散發著強大威勢的白色狐狸的虛影壓迫住了這裏所有的人。

    “阿彌陀佛。”小和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就隨著眾人跪下了。

    蘇煙兒瞥了一眼那個顯然沒有被自己氣勢攝住的人，是個剃了光頭的小和尚，來不及探究什麽，就全身貫注地盯著蛇族族老。

    那隻凶惡的大蛇此時身軀微微有些顫抖，但是卻還是倔強地高昂著頭顱，冰冷的三角蛇眼之中有著貪婪和怨恨。

    “妖本無心——”蘇煙兒輕輕喝了一聲，身形竟是消失不見，反倒是那隻巨大的白狐虛影快若閃電地用爪子一劃。

    蛇族族老迅速甩尾應對，但是尾巴卻是輕而易舉地被那個白狐削斷，他不由得仰天嘶鳴。

    到底是元嬰期的老妖怪，他蛇吻張開，一道如同光一般的東西瞬息之間便打在了白狐的身上。

    白狐雖然做出了閃避的動作，還是被堪堪擊到了。

    白狐虛影隻是稍稍波動，虛空中蘇煙兒的身影卻是閃現了一下，留下了點點血跡。

    “六道秘典果然強大，隻是你修煉時日太短，拜拜浪費了這等逆天的秘典啊！”他猖狂說著，眼中已經有了必勝的神光。

    那白狐竟然張嘴說話了，卻是蘇煙兒的聲音：“不要太得意了。”

    緊接著一句“奈何深情”脫口而出。

    萬丈氣浪騰起，便是魏笙晴那邊都收到了波及。

    魏笙晴淡淡看了一眼，手指不由得捏了捏衣襟——這動作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可是麵上還是全然的冷漠。

    “佛光普照。”她輕輕道，霎時間眉宇間正大之氣宣泄而出，竟然讓下方殺紅了眼的修仙者和妖族都漸漸收了手。

    溫和的力量撫過心靈，人們不約而同地露出歡喜的笑容——如同剛剛降生到這個世界一樣純淨。

    但是漸漸地有人的神情出現了變化。

    一個男子看到了無數貌美的女子攀附著他，對他輕言細語，一聲聲就好像要把魂勾了過去，他麵色癡迷沉醉，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瘦下去。

    還有的人看到了無數的靈石仙藥，上古秘典，狂笑著手舞足蹈，形容卻也是逐漸枯槁起來。

    每個人都能夠看到自己最喜愛的東西，於是他們便會沉浸在幻境中，將自己的一身修為都散盡。

    這是最狠毒的攻心。

    蘇煙兒眼睛迷茫了一瞬間，妖道修煉出來的妖力馬上就讓她清醒了過來。

    她看眾人的神色，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心中升起，明明應該是浩然的慈悲佛光，此時竟然在吞噬著那些人的生機和修為。

    這佛光普照的威力，竟是連金丹修為都抵抗不了。

    蘇煙兒大驚之下看向魏笙晴，她嘴角含笑，似乎是很滿意大家都很開心的場麵，或者說，很滿意不久之後就會有很多人死去的場麵。

    妖道和佛道一向糾纏的緊密，蘇煙兒也了解一點佛道的東西，此時魏笙晴的模樣，顯然是丟了本心，眉心的朱砂怎麽看都覺得詭異妖嬈。

    “有沒有後悔？”突然響起的青年聲音讓蘇煙兒不假思索地跑到了魏笙晴那邊。無論變成什麽樣子，那個人的靈魂她都永遠愛著。

    那是一個用冷漠包裹的純粹靈魂。

    問話的是淩星門的太上長老，他顯然是出手救下了淩昱焉，淩昱焉滿臉複雜，卻是堅定到：“我看到了她和我成親的畫麵，我還看到了我們有一雙聰明伶俐的兒女······太師傅，我不後悔。”

    太上長老一頓，似乎對著他的死腦筋無奈了。

    蘇煙兒卻忍不住道：“別做夢了，你是不可能得到她的。我會一直守著她。”

    話音未落，一聲有些惶急的“阿彌陀佛”就打斷了眾人的思考。

    現在還清醒著的幾乎都是修為已臻元嬰的家夥，陡然間一個看起來頗為年輕的沒有什麽修為的小和尚這麽一聲佛號，倒是讓眾人都驚訝起來。

    小和尚欲哭無淚，看著那個有些混沌的席掌門——他顯然是在潛意識裏抵抗著幻境，小和尚怎麽搖都搖不醒他，隻有對著魏笙晴一鞠躬，“施主——佛家是以慈悲為懷，還懇請您放了他們吧。”

    魏笙晴麵色有些疲憊，卻是冷冷道：“你看他們都是滿麵的笑意，那個不都沉浸在快活之中，叫他們醒來他們也許還會同你拚命。”

    “這不一樣的施主，人，人都貪嗔癡等等劣性，佛修應該是引導人向善，幫他們殺了這些劣性的。”他素來是“佛法不精”的，此時半天也才訥訥出兩句沒什麽威力的話。

    魏笙晴不再理會這個有些古怪的小和尚，反倒是更加全力地催動佛力。

    猛的一聲淒厲的叫聲在一大片歡快笑聲之中有些突兀，卻是一個練氣期的修士身體修為已經承受不住，走了兩步，就成了紛紛揚揚的灰燼。他平生靈力和肉身都被乾坤罩一齊收了，當下幾乎從來沒有這個人出現過。

    有了這一聲，後麵的慘叫聲就不絕於耳了。

    一時之間，原先爭鬥留下來的血肉橫陳，鋪上了厚厚的一層粉末。

    “妖女！”保持著清醒的人眼看著連築基的修仙者都抵抗不住化為飛灰了，自家門派優秀的弟子眼看就要都折了去，也不顧什麽威脅了，大叫一聲壯壯膽氣就衝了過來。

    魏笙晴隻是手一揮，一道金光壁壘就擋住了那些金丹的攻擊，雖然看似有些岌岌可危的樣子，但總歸是傷害不了她的。

    蘇煙兒此時也發現了，自己幫魏笙晴就是在和所有人做對，甚至還要親手殺了自己的族人。

    她一念至此，手上鬆了三分，複又緊緊握拳，白狐虛影還在，她在白狐之中就如同元嬰中期一般強悍，但借法也是有度的，否則傷害根本那就無力回天了。

    “便是顛覆了這個世界又如何？”蘇煙兒眼睛一厲，衝著那些想要出手的元嬰就去了。

    “你們二人都是假嬰的修為，假以時日必定進入元嬰期，到時候什麽做不得，非要現在送死嗎？”

    一聲冷哼，蘇煙兒剛剛擊飛了蛇族族老的身體頓時僵住了，魏笙晴也是噴出一口鮮血來。

    卻是淩星門的太上長老。

    “太師傅······”淩昱焉本想懇求他不要傷害魏笙晴，卻瞬息被他拍暈了過去。

    若非是兩人都在全力催動秘典，又豈能輕易受傷？不過這太上長老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

    魏笙晴中斷了施法，一些幸存的人陸陸續續醒了過來，那些人看著幾乎少了一半的人，再看已經到了腳踝處的粉末，麵色俱是蒼白。

    這就是一個剛剛誕生的萬人坑啊，隻是這坑裏洋洋灑灑的不都是骨灰嗎？

    許多人發現自己的道侶或是親人不見了，傷心嚎啕，卻無法在這麽多骨灰中拿起一捧親人至交的骨灰。

    “你這個狠毒的女人。”

    有人破口大罵，卻無一人敢上前，哪怕是見到了魏笙晴嘴角的鮮血。

    “嗬，”她美目輕移，接觸到那些人的目光，他們竟然紛紛低頭回避，激動的呼喊頓時消了音，“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要報仇？”

    “你這妖女手段詭異，修為高深，自然有前輩對付，我們隻需在你死後剝皮抽筋生啖骨血！”

    這聲音倒是極大，卻有恃無恐的樣子。

    因為真的有前輩高人對付她了，金光壁壘被破，金丹期的修仙者們一個個操縱著最得意的攻擊手段而來，元嬰期的十幾個老怪也不著痕跡地將她圍了一圈，直接撲向她的，還是那位太上長老。

    蘇煙兒拚著受傷解決了蛇族族老，卻沒想到魏笙晴已經陷入了重重包圍。

    “真的有能夠為了他人不顧性命的人嗎？真的有所謂的愛情嗎？”魏笙晴眼角劃過一抹極淡的思索，隻是她首先麵臨的就是太上長老的一掌。

    她以掌相對。

    “佛，慈悲之聖。滌妖邪——”

    貫注了全身佛力，甚至還召喚出了佛相金身，金剛不壞的光暈在體表流轉，伏魔掌的掌力當是最強——

    這是她最強的一擊。

    然後一個人影被重重拋棄，鮮血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線。

    另一個人卻是往後倒飛了一段距離，堪堪穩住，麵色泛紅，一會兒便消了下去。

    那人在空中，正好迎接了所有金丹的含怒攻擊。

    “不要——”

    蘇煙兒不知道自己的聲音為什麽會這麽絕望。

    她的靈魂不會死的，蘇煙兒清清楚楚，可是為什麽，自己卻好像心痛的即將死去一樣？那驟然停止跳動的一刻，她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做心如死灰。

    “我錯了，我一開始就不該和你對弈，我一開始就不應該見你的。我不該引誘你，我不該······我不該在我發現我愛上你的時候一定要你愛上我。”

    和你對弈輸贏都回不去。

    不如一開始就不相識。那樣即使自己懷抱遺憾至死，也可以看到你昔年純淨的模樣。

    “佛，殺。”

    兩個字回蕩在天地間，蘇煙兒就好像突然活過來一般，她猛的看被擊中的魏笙晴，她麵如金紙，朱砂卻是閃亮的很。

    她還活著，真好。

    蘇煙兒剛剛鬆一口氣眨眼之間心有提起來了。

    那一頭的白發無風自蕩，赤紅色的眸子完全是魔物的冰冷嗜殺。

    魏笙晴背後的佛相金身已經消失，倒是一個淡淡的帶著詭異笑容的法相漂浮在她頭頂上。

    她氣勢爆炸開來，太上長老都不由得再次後退。

    “誒呀！這是佛魔——由佛生出的魔，真是世間一等一的邪物，要殺了所有看見的人才算了結，除非殺了她。”小和尚哭喪著臉抱住席掌門，“這下子誰也擋不了她啦，我們都要死在這裏。”

    蘇煙兒眼神堅定，隻要她的靈魂還在那個軀殼內，自己就絕對不放棄。

    魏笙晴雙手合十，被血浸透的白色喪服已經變成了鮮紅色，當時她已經死了，可是佛家的涅槃卻因為心中的不甘和怨恨突然成功了。

    “阿、彌、陀、佛。”

    無數人抱住自己的腦袋痛苦呼號，麵色猙獰扭曲，那樣子，仿佛陷入了人間地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