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雨打芭蕉，秋風瑟瑟，泥泥濘濘的官道向綿綿不絕的山巒深處延伸了過去。

    群山之外是一片平地，平地上坐落著一座溝深牆高的古城，城內三街六巷通暢寬闊，深宅廣夏陳列，店鋪林立，人煙頗為繁華，建築物清一色的都白牆青瓦，一排排的成為井字形並列，十分氣象之中，倒有七分景象森嚴，此地正是順天府。

    東城門邊上的柳子巷一家酒肆之中，搖搖擺擺的走出來一道身影，是個少年，這少年隻有十六七歲的模樣，身穿一襲洗得泛白，補有補丁的青色長袍，頭戴一塊舊儒巾，顯得有些窮困潦倒，十分清瘦，麵目間帶有一絲傲氣，一看就是個常年侵泡在書本裏的書生秀才。

    那少年書生秀才手裏拿著一小壇子酒，麵帶七分酒意，踉踉蹌蹌的從酒肆裏走了出來，身後的那店小二，滿眼不屑鄙視的咕嚕了一聲“每一次來，就是一碟子茴香豆，二小壇子老白燒，賺你三文錢，卻被你吵擾了大半天，何苦來，沒錢就別學人充大爺，好好的在書齋裏看書做夢多好”。

    不料那店小二咕嚕的聲音雖小，那少年書生秀才在七分酒意之中，耳朵卻有些尖，聽見了一些，不由一怒，踉蹌的回轉身來，雙目一睜，喝道“你這奴才，說什麽呢！怎敢藐視夫子門徒，看打”。

    那店小二麵色微微一驚，急忙說道“方爺，小的豈敢說您，小的是對著這柱子自說自話，並不關您的事，您走您的吧”。

    少年秀才看了那店小二一眼，方才冷哼一聲，淡然說道“你這廝不遵禮儀綱常，下次好好給我記住了”。

    店小二被那少年秀才搶白了一句，好沒意思的回身進入酒肆忙自己的去了，那少年秀才方才踉蹌的回轉身來，麵目間依稀的掛著幾絲傲氣與淒涼，把手中酒壇一晃，旁若無人，自言自語的說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比如朝露，去日苦多。齊家乎？治國乎？平天下乎？功名利祿乎？嗬嗬，這一切盡在一壇酒中，蒼天，小生敬你一杯”。

    那少年秀才，雖然清瘦單薄，模樣也十分的潦倒，此時言語中卻有一股霸氣，酒意之中卻要與蒼天對飲，試問普天之下，欲與蒼天對飲者，能有幾何？

    飄搖的身影裏也依稀的散發幾絲氣吞山河的意象，說罷，歪歪斜斜，旁若無人的拿起酒壇，仰著頭咕嚕咕嚕的喝了一大口，酒漿四溢，衣衫都濕了。

    這少年秀才姓方名玉，乃是南方二千裏之外，青雲縣人氏，自小天資聰慧，刻苦好學，雖然家道貧寒，這方玉卻在十歲那年，就考取了秀才，在青雲縣自是名動一時，又是寒家出貴子，自然前來認親攀附的人也多了起來。

    那時，方玉也才真正領悟到，聖人所說的‘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的真意，二年後，方玉說服了父母，父母砸鍋賣鐵，向親朋借了些銀錢，加上一些人送的盤纏，方玉懷著一腔壯誌，到了順天府參加秋闈之試，立誌要‘布衣青袍離家去，金鞍玉馬故裏回’。

    不料一到順天府，就在此困頓了四年，次次參加秋闈，年年不中，也由一個青稚的十二歲少年，變成了一個滄桑多愁的十六歲少年，昔日的誌氣，現在回想起來，胸中也有些蠻不是滋味了。

    身上的錢財花光了以後，方玉也隻得寄居在成外的金龍寺，好在金龍寺的主持，普濟和尚，為人有些慈悲，也有點眼光，觀看方玉也非那久居人下之人物，就讓方玉在金龍住下。

    方玉平時也擺攤幫人寫些書信，買點自己所作的字畫，以此也能勉強糊口度日，就困頓在此金龍寺，以待時機。

    前些日子，秋闈放榜，方玉再一次榜上無名，傷心失意之中，不免要到城裏來買醉，借酒澆愁，因此才會出現剛才的那一幕。

    那少年秀才方玉手中拿著酒壇，嘴裏雜七雜八的說著詩詞聖人之語，踉踉蹌蹌的在鬧市泥濘雨水中的街道上行走，街上行人不斷避上，引得二旁小販指指點點。

    “唉！這方秀才又喝醉了”。

    “大概這一次秋闈又沒有考中吧”。

    “何苦來，就算讀書不中，也可以從事其他的事業，當個賬房先生，做個師爺，也未必不是個出路”。

    “就是，就算不當賬房先生，做師爺，像我賣點洋芋土豆，大蒜蔥頭，白菜西瓜的，也能糊口的嘛”。

    “得了吧，李二狗，人家方秀才，動動手中之筆，字就能賣錢，稀罕你這大蒜土豆，西瓜白菜麽”。

    ………

    “整日家泡在酒壇子裏，這豈不是自暴自棄，這人我看多半是廢了”。

    “唉，我原本打算，把小女嫁給他，招他上門，管老夫鋪子裏的賬，一者借他秀才的身份，粘些名望，二來他也懂算賬，目今看來，這個念頭是我想多了”。

    ……

    自然，街道二旁的不少商販是認識方玉的，人群中的指指點點的議論言語，此時酒意中的方玉，也根本沒有聽見。

    不一時，方玉就踉踉蹌蹌的出了城門，沿著舊路，直往金龍寺走去。

    不料昏昏沉沉之中，方玉有些迷失方向，沿著泥泥濘濘官道，來到落燕澗前，看見山澗的上方，明晃晃的有一汪泉水。

    方玉此時口中正渴，看見了泉水，那裏管什麽三七二十一，在泥濘路上，一步化成幾步的踉蹌竄了過去，趴在清泉邊上的一青石之上，低嘴在泉水裏咕嚕咕嚕的喝了幾大口清澈泉水，頓感胸腔一陣涼意傳來，醉意之中，也清醒了二分。

    看見清澈泉水裏，那青絲淩亂，清瘦酡紅，頗為潦倒滄桑的清秀倒影，方玉也有些呆了，不想時光撩人，竟然一至如斯，自己如今竟然落魄到了此般境地，當真妄為人子。

    心中酸楚，方玉一時有些難以自己，到底心中也還有些堅韌，半響，回過神來，對著泉水裏自己的倒影，自言自語的開口吟詠道“清泉映瘦影，天際孤鴻鳴。何時可遂意？展翅上青雲”。

    口中吟罷，方玉又看了泉水裏的倒影半響，片時，心中一定，暗想到，聖人也說‘君子重衣冠’，胸中意念翻滾，暗道自己也不可這般沒有誌氣。

    (本章完)